41

取鞋口的右側是四五排儲物櫃, 李蘇葉走進最裏面的一趟,又挑了角落裏的一只儲物櫃,擰下上面的鑰匙, 把手環先戴在手腕處。

等她疊好衣服,正準備将衣服塞進櫃裏時,陳拆才姍姍來遲。

他拎着兩雙冰刀, 放到地面上, 環視四周,儲物櫃的使用率極高,于是他問:“可以和你放在一起嗎,我的外套。”

她點點頭, 疊的規整的羽絨服眼看着要被送進櫃子前, 胳膊被人輕輕鉗住。李蘇葉側過頭, 困惑的看着他。

“把我的墊在下面。”他口吻極淡,邊說邊脫下外衣,三下五除二的團起來, 放到儲物櫃裏, 再接過李蘇葉抱在懷裏的羽絨服, 平整的疊在自己衣服上面。

李蘇葉垂着眼,默默的走到一旁的軟座長椅上, 打算換上鞋子。

她心髒強有力撲通撲通的跳着, 他方才幾乎是沒過思考的, 下意識行為, 為她的小毛病着想。她微微彎腰,長發從背後順勢垂下來, 遮擋住一側的臉頰, 掩去一瞬間的失神。

陳拆關上儲物櫃, “鑰匙在你手裏?”

她「嗯」一聲,手臂擡起來。

陳拆眼前便出現了一只白皙的手,她皮膚很白,虛虛的團成一只拳頭,定在他胸前的位置,手背上有一塊淺棕色的印記,像塊疤痕。

他的雙手一同附上來,兩只大拇指輕輕頂住她的手腕處,食指搭在系着鑰匙的手環上,稍一施力,線圈手環便因着彈力被拉長,輕而易舉的拿下來。

陳拆先将手環攥在右手裏。但他的手并沒有就此松開。反而是左手單手在下面托住她的拳頭,騰出拇指,輕輕摩挲她手臂上那塊棕色印記。

“疤?”他問,“怎麽弄的。”

李蘇葉沒抽回手,擡起頭,看了眼他說的位置,面色尴尬,在思考要不要說緣由。

見她有些為難,陳拆微一點頭,“沒關系,我只是好奇,随口一問。”

說罷,他打算先松手,拿着鑰匙将儲物櫃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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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抽離的瞬間,被人反手牽住,握住五指。

他低頭看了看,李蘇葉的手不算大,勉強能夠拉住自己,他沒動,任由她張開五指包住自己一只拳頭。

李蘇葉輕輕牽着他的手,往前拉,陳拆便順着她的力氣繞到一旁,坐在她身側。

“這件事講出來,你不能笑話我。”她松開牽着陳拆的手,有些猶疑。

陳拆坐開了些,一手撐在身後,自然而然的敞開雙腿,聽聞後稍挑了下眉尾,說了聲:“不會。”

“好吧。這裏,”她指着自己左手的手背,那處在冷白色皮膚下更明顯的疤痕,平靜的敘述着,“是我小時候摔倒,磕在石頭上留下的。”

陳拆看着她,繼續聽。

“說起來真的很好笑,也有些丢臉,除了我家裏人……”她頓了下,忽然想到外婆,悄悄嘆口氣,“大概是我上小學之前的暑假,我在外婆樓下的院子玩,隔壁鄰居家的一條狗見着我就撲上來。”

“其實照常理的話,人體的條件反射機制會下意識的去護住自己,但當時的情況——”

她哽住,十分尴尬地說,“我手裏攥了剛洗好的葡萄。據外婆和鄰居奶奶說我是因為要護食。所以我是手背先着地,穩穩保護着手心裏的幾顆葡萄。”

她還原了下當時的場景,手背朝下,拳頭朝上,向前一撲的模樣。

“但我沒印象,所以我十分懷疑這件事情的真實性。”末尾,她還補了這麽句。

陳拆聽到一半便開始發笑,他忍着,笑聲自喉嚨裏壓住,聽起來比往常都要低沉不少。等李蘇葉徹底說完,他實在忍不住,笑的肩膀都在抖動。

李蘇葉沒好氣推了他一把,“有那麽好笑嗎,不是說了不會笑。”

他偏着頭,由于一手撐在後頭,他整個人的姿勢都是向後稍稍仰過去,眼皮輕輕扇着,聲線裏都是藏不住的笑意:“我能問一句,是什麽狗嗎?”

“不能。”她面無表情地拒絕。

陳拆拖着長音「哦」了聲。

李蘇葉瞪着他,“是只沒長大的牧羊犬,怎麽了。”

他坐直身子,忍笑,舉雙手做投降狀:“我去鎖櫃子。”

兩人換好鞋子後,陳拆先行從椅子上站起來,李蘇葉摸着長椅邊緣處,借力想要嘗試着,胳膊被人穩穩地扶住。

“像平常走路一樣就行。”他低着頭,仍保持原先的姿勢,李蘇葉便将他當成一支點,試着邁開腿慢慢向前走。

從儲物區走到冰場入口這段路程,李蘇葉已經覺得有些筋疲力盡。雖然有陳拆在身側,但她還是需要盡量保持身體平衡,腿部肌肉緊繃着。

因為緊張所以會下意識的收緊力量。

陳拆手搭在場邊的欄杆上,踩進冰場,回身,一手拉着李蘇葉,将她帶進冰場。

一進場,他便撒了手,熟練的向後滑出幾步。李蘇葉心下一晃,有些無措,視線黏着陳拆。

他淡淡說:“你可以先适應一下,如果我一手拉着你,你一手扶欄杆的話更容易摔倒。”

李蘇葉雙手死死的抓着欄杆,抿着唇,不太敢動。但一擡眼,陳拆就在她幾米開外站着,她也不知是哪裏鼓起一把勇氣,摸着欄杆向前慢慢移動。

最開始她的身形還有些晃蕩,掌握好節奏又會調節平衡後,李蘇葉便沒那麽緊張,神經和肌肉同時稍稍放松下來。

她從雙手變成單手輕輕拉着欄杆,按照陳拆教的,微微彎腰,膝蓋微屈,重心壓低,向前滑行。

而陳拆就一直在她身側,一邊留意着李蘇葉,一邊為她注意着前方是否有其他滑行者或是障礙物。

李蘇葉抿着唇,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要看着前面的路線,還要注意自己腳下。

怕她過于緊張,陳拆倒是十分悠閑的在一旁,如魚得水的背着手陪她慢慢滑着。

“你很厲害,學東西很快。”他鼓勵道。

她側頭飛快看了眼陳拆,又轉回去,“那你豈不是更厲害,樣樣都會。”

“是嗎。”他有些漫不經心。

“我頭一次打保齡球是你帶我,這也是第一次溜冰,最初還在臺球室碰見過你……”

她停頓一秒,遇見個轉角處,迅速滑過去,換了扶手方向,“但這些你都會,玩的也很好,我覺得很厲害。”

“我做學生時不務正業,這些頂多算是打發時間的娛樂活動。”

“什麽叫做正業?”李蘇葉呼出口氣,“我總是會聽到或是看到「如果你是學生,你的正業和任務就是好好學習」之類的話,我承認這樣的标語沒什麽毛病,但——人人都應該如此嗎?

我不認為。每個人的人生軌跡不同,在學生時代,大家的首要任務也許的确是學習。

可是枯燥的學習生活真的适合所有人嗎?不是吧。有些人技能點在學習上,有些人則在其他地方。”

“能夠拓展出許多項娛樂活動作為業餘愛好,難道就不厲害了嗎?開闊眼界,豐富自己的人生和生活不好嗎。”

“陳拆,我覺得你很酷,我說真的。”

她邊向前推進邊說着,幾乎是不經過大腦的,這段話從嘴邊溜出來,沒注意到一旁的陳拆沉默的看着她。

“如果人生只有一種單一的活法,每個階段只有所謂的一項「正業」,那還有什麽意思。”

她繼續說,“我只是覺得,條條大路通羅馬,看個人的人生目标是什麽了。但不管怎麽樣,每個人的理想及選擇都需要被尊重,畢竟——”

她踉跄了下,被陳拆扶住,“謝謝。畢竟你不知道他/她背負着怎樣的故事,不是嗎。”

陳拆看着她的眼神裏似乎有什麽在變化,他問了句:“你這麽想?”

她「啊」一聲:“怎麽了?”

“條條大路通羅馬……”他笑了笑,笑聲壓得很低。

李蘇葉忽然停住,側目望過去,有些不解他為什麽會笑。

在她看過來時,陳拆又整理好表情,挑了下眉毛,“要不要試試真正的滑行?”

她幹巴巴地問:“什麽意思?”

陳拆稍擡起下巴颏,示意她拉着欄杆的方向,“手。”

李蘇葉抿起唇,還是緊張。

“不是說了信我?”他聲音輕輕的,卻像是被賦予了安撫人心的力量,“別怕。”

她松開眉眼,「嗯」了聲。

陳拆滑到她前側方。

“那我……試試。”她小聲說。

李蘇葉漸漸的想要嘗試兩手同時松開,當她雙手騰空,冰刀向前滑行時,由于緊張一時間把握不好重心,加上耳邊都是其他人呼嘯而過而帶起來的風聲,她的心思被打亂,不受控制的向前栽倒。

下意識的閉着眼睛,李蘇葉原以為自己會狠狠摔在冰面上,兩條胳膊并攏打算擋在臉前,卻只聽到悶悶的一聲。

沒有想象中的疼痛,也沒有接觸到冰面。

緩慢地睜眼,映入眼簾的便是滿眼的黑。

視線上移,她看到陳拆的下颌,和側臉。

陳拆忽然垂下眼。

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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