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陳拆帶她打車到了城西, 與學校商場那片橫跨小半個城市。
出租車停到一條安靜的街道旁,付錢後兩人下了車。
與一條馬路相隔,左側是片居民區, 右側則是一二層的小平房,一眼望過去更像是倉庫工廠類的建築群。
李蘇葉大致環視下周圍的環境,心裏揣着疑問, 跟在陳拆身邊。
這個時間節點路上幾乎看不見人影, 居民區裏也不燈火通明,僅有的便是立在道路兩旁的昏黃路燈作伴。
她踩着陳拆的影子,勻和着他的速度。
從下車算起,大約只走了一分鐘的路程。
“到了。”他說。
李蘇葉擡眼, 視線順着他的指尖望過去。
右側的坡上像是個封閉的倉庫, 鐵卷門緊緊地貼着地面, 門前大片的積雪沒被清理過,幾乎是沒有人來過的痕跡。她表情茫然,不知道陳拆是什麽意思。
“還記得之前在家樓下碰到我帶人看房子嗎?”他牽着李蘇葉往傾斜的坡上走, “那套房子, 最後換了這裏。”
他邊說着, 邊從兜裏掏出一把鑰匙,蹲在地上, 赤手将門鎖周圍的雪舀開, 再将鑰匙插進去打開。
李蘇葉沒說話。
門被向上拉開, 高度剛好在李蘇葉能夠正常走進去的位置停住, 她先踏進去,陳拆撣掉手上及袖子上餘出來的雪, 側着頭彎了彎腰, 也跟着進去。
裏面烏漆麻黑的, 只有從外面路燈斜着打過來,又在門的邊緣折了一道微弱的光線進來,什麽也看不清。
李蘇葉站在光源能夠照到的位置,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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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拆迅速摸着黑走到牆壁邊,伸手摸到嵌在牆側的開關,按下去。
偌大間的倉庫被昏黃的燈光照亮些,李蘇葉這下才看得清這裏的全貌。
是一間挑高的,約莫有兩層樓高的倉庫,裏面空蕩蕩。除了貼着牆安置的一排鐵貨架外,就只有大門正對面,建蓋在倉庫內部的二層小房,從一層至二層的樓梯是外部镂空的,顯得十分老舊。
整件倉庫大約是個長方型。除卻正門一道大門外,左側還配有兩道側門,是剛好夠兩輛車子出入的寬度。
“看得出這兒要做什麽嗎?”
陳拆将其中一道側門也打開,再折身走回來。
“有點難度。”李蘇葉收回打量的目光,猜不到。
這裏原應該是家工廠的倉庫之類的。但從前裏面的儲藏物都被搬空了,唯一有跡可循的也許就是地面上常年被重物箱子壓過的痕跡。此外,再怎麽看也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空倉庫。
“我打算開店。”他簡短地說,“做和我專業對口的。”
她眼皮扇了下,眉骨微動,示意自己在聽。
“就在幾天前,我說自己是名無業游民。”陳拆靠在半人高的貨架邊,雙臂環在胸前,沉靜的看着她,“這話不假,但很快——我希望是的,将會有份正經職業。”
“說出來其實不怕你笑話,因為當初擔心家裏入不敷出,我選擇去職高學汽修。”
他回憶着,“當時滿腦子想的只有「賺錢」倆字,很俗氣,但就算做不到補貼家用,起碼也能夠減輕些負擔。
最開始只覺得能混口飯吃也不錯,後來漸漸在其中發現樂趣。簡單來說,我對汽車零件什麽的,蠻着迷,所以從那會兒開始想着說,以後能有一家自己的店就好了。”
“給別人打工好幾年,終于能自己做回話事人了。”他說。
他避開這幾年間為了這間老破小所遇到的糟心事,只挑揀了重點來說。
頭頂射下的一束光從他鼻梁處投射下一道光影,他的臉忽明忽暗。但李蘇葉能分辨得出,他此時在笑。
入耳是他那道平時的懶散聲調,有些漫不經心地說:“李蘇葉,你是第一個來到這裏的人。”
他一雙眼裏有毫不掩飾的情緒,望過去,和往日大有不同。
李蘇葉呼吸秉住一瞬,下一秒,忽然就明白了。
她腦海裏忽然就閃過陳拆說過的那句話——
“向我提問這件事,長期有效。”
但她什麽都不想問了,關于他的過去,他的從前。
她此刻只想要這份「長期」,往後再遠一些來說,她想要的是一份「長久」。
假如不能參與過去,那就一起分享未來。
兩個人沉默對視片刻。
“謝謝,我很榮幸。”李蘇葉嘴角牽起一抹笑,定定地看着他,“也為你高興。”
“然後——我想說,”她朝陳拆走過去,在他身前站定,“這并不俗氣。人生的可選擇性有許多,有些人是為了「活着」,有些人則為了「生活」,出發點及目的各不相同,又怎麽會有真正的客觀評價。你願意打破墨守成規,這已經超越了大部分的人,不是嗎。”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卻是有力量的。
陳拆的羽絨服敞開着,他裏面是一貫的深色短袖體恤。在他微微擡眼的瞬間,眼前忽然暗下來,緊接着便滿眼都是烏黑濃密的發。
她雙手張開,從陳拆羽絨服及體恤衫間的空隙穿進去,繞到後面,輕輕摟住他堅實的腰身。
她的掌心貼着陳拆的衣衫,陳拆感受到是一道溫暖輕柔的力量頂在他腰間。
李蘇葉将頭擱在他的肩頭,微微側着臉,幅度極小的蹭了蹭他的肩膀處。
她的聲音被掩蓋在衣衫布料下,聽起來悶悶的:“陳拆,你很厲害。”
對于她這份主動,陳拆只意外一秒,爾後他也偏過頭,用耳朵貼着她烏黑的發,掀了掀唇角,“是嗎。”
李蘇葉「嗯」一聲。
“也許你已經猜到我帶你來這裏的意義,”他頓了下,擡手摸摸她柔順的長發,“但——”
李蘇葉擡起頭,仍沒撒手,環着他的腰,聽他說。
“李蘇葉,我不想再重新認識甲乙丙丁,再重新了解另外的人。”他的聲線平穩,說這段話時保持着一貫姿态,“因為我的人生,在二十二歲時有了道分水嶺。”
陳拆停住,不再繼續。
李蘇葉看着他,他的眼裏滿是自己的倒影,而他的目光平靜卻炙熱。
截止到這一刻,她說不出話來。
她的雙眼、大腦、心髒,甚至渾身的血液都被什麽東西占據着,致使她無法思考,也無法做出一個合理的判斷。
第一次帶她去老唐店裏吃飯,老唐說過「不是一路人就別硬往一處走」這樣的話,當時他便不以為然,現在更甚。
四下歸為靜寂。
他倆就這麽互相望着,直到陳拆忽然開口,他的聲音很低,卻擲地有聲:“我們不會各走各的路。”
千言萬語也只化作這一句。
「轟」地一聲,像是什麽東西在腦中炸開一般,李蘇葉對此終于做出些反應,她彎着唇角,将思緒整理好。
“陳拆,我很慶幸在兩個月前的那天推開了那家小發廊的門。”她輕輕說,“或許一切計劃外的意外都是冥冥注定。就像,我遇見你,對你見色起意,喜歡你。”
“見色起意?”他挑了下眉,似笑非笑,“你還真是夠直白。”
她似乎是嘆了聲氣:“怎麽不信呢。”
“……”
“要不要參觀一下?雖然只有這麽大地方,一眼能看到頭。”陳拆抿了下唇,繼續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每塊區域都會放些什麽,做些什麽。”
李蘇葉說好。
陳拆領着她,從進門處講起,談及自己擅長的領域,他侃侃而談,語速不疾不徐。
盡管李蘇葉不太懂,也對汽車不感冒,還是很耐心的聽下去,偶爾會發問,他便一一解答。
“其實從側門出來,往裏走,後面還有一小塊兒地界。”他帶李蘇葉往外走,側門出去後繼續向右方走,便能看到一間小房,陳拆指着小房的門口,“這裏,看寬度大概能通一臺車,四角也有餘位,所以我打算将這裏做洗車房。”
李蘇葉微微點頭,有些訝異,“這兒和前面的休息室是相通的?”
他「嗯」一聲:“這間房原先的老板本來是另算價錢的,應該是挂出去很久也沒有合适的賣家……我運氣好,在他調低價格時碰到了,其實除了地點稍微偏一些外,我很滿意。”
“其實這一片城區我幾乎沒來過……”李蘇葉喃喃着,“但往後我會慢慢熟悉的。”
聽聞,陳拆笑著:“歡迎。”
陳拆從兜裏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洩了口氣。
他人回到倉庫,在某只貨架上,有盒紙箱子被架在上面,他從中拿出來了什麽出來,細長的,李蘇葉目光追過去,只瞥見一閃而過的粉紫色調。
她難掩好奇,但陳拆再走出來時,是故意背着手的。
挑着眉,沒說話,她想看看事态要如何發展。
陳拆騰出一只手,摸到外套兜裏,在鑰匙手機一堆亂七八糟的物什中,摸到了想要的東西。
幾乎是掐好了時間,零點時,陳拆的手機定時鬧鐘響了起來。而他舉起手裏剛點燃綻放的手持煙花,遞到她眼前——
“新年快樂,李蘇葉和陳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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