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寬容
“的确, 我無法否認,實習生在某些方面的确有些欠缺,但我們所面對的都是病人的身體, 生命至上, 我們不會輕易看輕任何一個病人的身體健康,而且我們不會去做任何一件超出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 還請您多一些寬容。”
她目光純淨,聲音輕緩,如春日淌淌流過的溪流,同時語氣也很懇切, 無形地讓面前的人浮動的心慢慢安定了下來。
女人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方才好像的确說過了頭,那股氣意過去後,只覺自己剛才的反應有些太大了些。
“抱歉。”
她的面上浮現出歉意,動了動唇, 輕輕地對何慕初說了聲。
病床上的老人見狀, 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對何慕初說道:“醫生實在抱歉,我家這小女兒就是脾氣急了些, 嘴上沒個把門的, 主要就是太關心我了,這才說出那些話,還有我這麽老的個人了,還受不了什麽疼,說起來也實在是燥得慌, 小醫生, 多見諒啊……”
聽到老人這樣說, 何慕初方才心頭的郁氣消散了些, 她彎了彎唇,将口罩重新戴上,露出一雙圓圓漆黑的瞳眼,看了對面的女人和老人一眼。
“沒關系,我們繼續吧。”
她語氣放松下來,還帶着幾分溫和,走上前來,重新給他的傷口上藥。
這次全程下來,雖知道自己手法沒問題,但比起之前來何慕初還是多了不少的謹慎。
換好藥給老人包紮完傷口後,她便準備收拾好離開病房,轉身之際發現剛才那個女人看着她,眼神複雜,欲言又止。
她頓了頓,示意可以走到病房門口來說。
等走到門口,女人有些緊張地搓了搓手,擡起臉去看她,滿眼歉意:“對不起,醫生,剛剛我是真的一時氣上了頭,這才口不擇言,您可千萬不要計較那些話。”
看到女人小心翼翼的神情,何慕初一愣,忽然意識到她不僅僅是在為剛才的行為再次對她感到抱歉,更是害怕擔心她因為這件事,記在了心上,往後在住院期間對那位老人有了意見,很多事情都會變得麻煩了起來。
有時候病人和醫生的關系,就如薄冰上行走的船只,随時都會有裂痕。
而這裂痕出現的後果,全是雙方都不能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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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慕初垂下眼,纖長的睫毛輕抖了抖,随後她微微抿了抿唇,擡起眼溫軟地向面前的人笑了笑,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染着點點暖意的笑。
“你放心,我不會計較的,我知道對于自己和身邊的人來說,最重要的就是身體健康,身為醫生,我們也只關注這一點。”
她頓了頓,目光溫和,笑意明顯起來:“所以沒關系的,快回去吧,病房裏面還需要你呢。”
她将手搭在身側,穿着白大褂的身子站在樓道裏,裏面穿着藍色牛仔褲的雙腿筆直而又纖瘦。
她今天紮了一個高高的丸子頭,露出了修長的脖頸,脊背也挺得很直,尤是笑起來時,沒有一絲攻擊性,很是溫婉可人。
女人見她這樣說,這才将局促不安的神情放松了下來,有些發汗的手擦了擦自己身側的衣服。
“謝謝你醫生。”
等将手頭的事情全部做完之後,何慕初去醫院一樓大廳幫主任交給前臺資料後,返回的途中見到了正在辦出院手續的劉叔。
他坐着輪椅,停留在窗口的附近。
她面上浮現出驚喜,叫了一聲“劉叔”走了過去。
劉叔見是何慕初,上了年紀的臉頓時笑容滿滿:“是小何醫生啊,原本想着我今天出院,再想見見你來着,可劉雨那孩子非說你工作忙,不好過去打擾,這不,來帶着我辦出院手續了。”
何慕初見劉叔提到劉雨,面上笑吟吟的表情沒有變,見劉雨沒有在他身邊,便問了一句:“他去結賬了嗎?”
劉叔點了點頭。
她擡眼往窗口處瞥了一眼,果然看到劉雨正拿着票據,站在窗口前的那一堆人群裏。
她收回目光,彎了彎唇,往劉叔那邊走了幾步,将身子半蹲下來,仰着頭去看他,輕輕軟軟地說着。
“這次出院之後,劉叔您就得小心點了,無論是在家還是出門,都得注意腳下,還有,短時間內不能平時去做重體力工作,也不能太過勞累。”
劉叔邊聽邊應,等何慕初叮囑完,就見她忍不住眉眼彎彎地笑了一聲:“您看我,這些醫生肯定都和您叮囑過了,我又說這麽多,您可別聽煩了。”
他連忙擺了擺手,一副“怎麽可能”的樣子:“叔可樂的聽,巴不得你多說些呢,這人老了,就喜歡別人在耳邊多念叨着。”
何慕初語氣夾雜上笑意:“劉叔您有我電話,要是還有什麽問題的話,可以打電話或者發消息給我。”
說完後,她擡眼瞥了一眼那些已經在和窗口裏的護士交談的劉雨,唇微抿了下,便提出還有工作要忙先離開了。
臨走時,劉叔忽然出聲叫住了她。
她轉身去看他。
劉叔有些抱歉地彎了彎唇,語氣沉厚:“叔不知道你和劉雨之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叔知道一定是那臭小子的錯,如果他真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叔替他向你道歉。”
她和劉雨之間弄的不愉快,為了避免兩人相遇尴尬,都找機會盡可能避開兩人見面。
劉叔夾在中間,自然也能感覺的到。
何慕初怔了怔,搖了下頭,語氣軟下來:“劉叔,沒關系的。”
等劉雨結完賬過來,何慕初已經上樓回到了科室。
他一邊推着劉叔往醫院門口走,一邊說他準備過幾天接劉叔去他工作的地方住,這樣他照顧起來也方便一些。
一低頭,才發現劉叔目光淡淡地看着他。
“方才我遇見小何了。”
劉雨心頭一緊,去看他爸。
“她說什麽了?”
劉叔嘆了一口氣:“她沒說什麽,不過,這也是最好的結果了。劉雨,從小到大爸知道你是個事事要拔尖的,遇見小何,自然不是想錯過的,可還是爸牽錯了姻線,你和小何這孩子,終究還是不适合的。”
劉雨扯了一下唇角,半開玩笑道:“爸你又不知道我倆的事,怎麽就看出她不适合我?”
本以為是開玩笑,可劉叔卻忽然靜下聲來,直直地盯着他看。
“自然能看出來,你不用說,但我跟小何這孩子相處過,小何醫生心思很細膩,有自己的原則和想法,是個很自主的人,可你又是個愛犯執拗的人,你們兩個之間啊,就像偏了方向的指南針,再怎麽指,也走不到正确的方向上。”
劉雨将目光垂下來,半晌,他低應了一聲。
莫名的,他想到了那天,在何慕初面前遇見的那個男人。
他可以百分百确定,那個男人也喜歡何慕初。
不過,何慕初看那個男人時的目光,完全與看他時并不同。
可能,那個男人,就是她自始至終都在指的正确方向吧。
而何慕初這邊,因為要開始準備出科考試的緣故,她跟着的劉主任也沒有給她安排過多的任務。
所以接下來的兩個星期,她大多都窩在辦公室,埋頭于厚重的複習資料中,抱着那幾本專業書啃着。
或許是因為考試焦慮的緣故,在将近考試的前兩天,何慕初隔天起床,洗漱照鏡子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的臉上,靠近下巴的那塊白嫩的肌膚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紅痘。
她擡眼去看鏡子中的自己,目光有些失措。
她的肌膚本來就白,下巴處忽然多了一個紅痘,雖然挺小的,但還是格外明顯。
盯着鏡子中的自己,幾秒後,她一臉郁悶地捂住自己的臉,不想說任何話。
因為她覺得自己變醜了。
雖然徐晏在外面等着,可何慕初今天沒有像之前那樣,飛快地跑出去,而是在家裏躊躇了半天,連她媽都忍不住出聲催促時,何慕初從自己屋裏出來了,還帶着一個白色的一次性口罩。
剛出樓門,就看到徐晏站在不遠處,身形欣長挺拔,見她出來,擡腳走過來,動作很自然地将她的書包接了過來,一邊牽着她的手往停車位那邊走。
他垂眼,一邊走着,瞥了一眼她戴着口罩的臉。
她注意到他的目光,臉有些紅,頭不由得低了下來。
等上車坐好後,他看到她還戴着口罩,緩緩說道:“如果你待會要睡覺的話,戴着口罩會不舒服。”
何慕初一頓,随後語氣吞吞吐吐:“沒……沒事。”
他溫和清潤的眸子落在了她的身上。
“臉怎麽了?”
他知道她戴口罩是為了擋臉。
何慕初頭埋得更低了,悶悶的聲音從口罩下方傳了出來。
“我下巴那兒長了一顆紅色小痘,很醜。”
女孩軟軟的聲線透着幾分郁悶和無奈,讓徐晏不由得一怔,随後了然地彎了彎唇,擡起手在她的頭頂上摸了摸,嗓音溫柔輕緩。
“那它消下去,至少需要一周的時間,所以斤斤,你是想讓我一周都看不到你的臉嗎?”
何慕初聽得臉一紅,小聲沒有猶豫地反駁了一句:“才不是。”
徐晏眼裏笑意漸顯,平靜淡泊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何慕初抿了抿小嘴,認真想了下,覺得他說的好像說的不是沒有道理,而且一直戴口罩,對面部也不是很好,說不定會适得其反。
想來想去,還是将自己臉上的口罩取了下來。
等摘下來後,她偏頭去看徐晏,才發現他看着前方,沒有看她。
“你不想讓我看到,那我就不看。”
他似是注意到了她投過來的目光,聲音平和緩慢地解釋了一聲。
聽到這句話,何慕初別扭勁兒上來了,她咬了下唇,目光盯着車座下自己并在一起的兩只腳,小色說道:“其實也可以看的……”
聲音剛落下,他的目光轉了過來,掠過她的下巴處,沒有過多停留,最後回到了她的瞳眼上。
“不嚴重,等考完試放松下來應該很快就消下去了。”
何慕初忍不住擡起烏黑的眸子看了坐在駕駛位上的徐晏。
他方才想讓她摘下口罩,不僅僅是想讓她萬一待會睡覺舒服些,但更多關注的是想知道她臉上的痘痘嚴不嚴重,從而給予她安慰,
意識到這一點,她下意識彎了彎唇角,乖巧地垂眼應了一聲,方才因害怕他擔心看到這顆痘的焦慮也緩解了不少。
在等紅綠燈的時候,她忍不住偏頭問他。
“你還沒有說,我到底變醜了嗎?”
他微微一笑,擡起眼,從車內後視鏡裏,掃了一眼所照出的她的面容,唇角勾了下。
“不醜,很好看。”
雖然是意料之內的答案,可親耳聽到,她的心跳聲還是不受控制地加快了些。
沒過多長時間,她似是想起什麽,在副駕駛位子上往起坐了坐身子,問他:“我只知道你因為我的照片對我感興趣,可我并不知道,你是什麽時候真正喜歡上我的?”
在提出這個問題後,她便目光灼灼地去看徐晏,等待着他的回答。
徐晏沒有想太久,他淺淺彎着唇,聲音清淡和緩:“我無法給你一個明确的答案,愛總是突然降臨的,我無法否決這個命題,可是,在你問出這個問題,我的腦海中會回想到與你的很多時刻。也許是在送你回家的路上,你偏頭對我說完後笑的那一瞬間,又或許是放下全身疲憊像只倦怠的貓兒一樣縮在副駕駛上打着盹的時候,也可能是看着你吃飯時臉鼓鼓的像只小倉鼠可愛的模樣,很多,我覺得對你的喜歡,在這些中的每一個瞬間,都在一層層的加固,直至它堅固不摧。”
“斤斤,你從來都不是我的第一選擇,因為我的選項裏只有你。”
何慕初想到網上一位博主所說的。
人類察覺到喜歡這件事,是因為當下心裏驚雷一聲,而察覺到愛,常常是因為回想。
因為喜歡,所以不斷地去回想與她的一切,而想得多了,心上自然滿滿甸甸地都裝滿了她,如何不去愛。
何慕初眨了眨眸子,表情明顯有所動容。
因為她沒有想到,自己随口問出的一個問題,他會以這般絮長的語言認真而又平靜地說出,可每一句都無法不讓她為之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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