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從未離開

終于将公寓整理出一點家的感覺了，采薇累癱在床上。

早上六點到達機場，沒工夫倒時差，就提着行李直奔新公寓。

明天就要去僅有兩條街距離的公司報到，采薇內心不免有點緊張——回國的第二天就要工作，不知自己是否能适應。

當年走的很匆忙，這次回來更匆忙——想必是沒人知道她回來了。

僅是大一大二呆了兩年的城市，現在沒有半點溫馨甚至是熟悉的感覺，反而——與這明晃晃的陽光相反——有幾分凄涼。

她躺在床上閉目養神，只覺得床猛地往下陷，腰被人環住：“在想什麽？”

男友Jason輕咬她耳朵。

“發呆，累了，休息下。”采薇同樣用英語回答。

舌頭在自己頸間很不安分，采薇有些不适地坐了起來，Jason拉住她手：“怎麽了？”

“還得去B市拿些東西來。”

“還有兩個半小時，高鐵站二十分鐘就到，不急。”他起身擁住采薇。

不像是在加利福尼亞的沙灘上那樣放松地靠進他懷裏，采薇現在全身緊繃，她能感覺到Jason散發出的強烈的荷爾蒙氣息。

“走吧，我想出去吃點東西。”

采薇扭過頭不敢與他對視，想不着痕跡地推開他，無奈他一米八的大個子，身強體壯，穩如泰山。

突然被撲倒，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被他壓在身下：“Jean，現在……能給我了吧。”

Jason灼熱的氣息呼在她臉頰上，耳朵上，采薇一陣顫栗。

Advertisement

“Jason……”采薇加大了推他的力氣。

“因為尊重你，考慮到你是中國人，兩年我一直沒有碰過你，現在已經回到你的國家了……”

他猛地吻住她，充滿霸道和侵略意味，采薇瞬間慌了神。

幾番糾纏，她終于得以從這個吻中掙脫，衣衫淩亂地坐起來，頭發也弄得一團糟。

“Jason，抱歉，我真的不能接受……婚前……”

她聲音在顫抖，急于解釋清楚，卻越沒有說清楚的能力。

“分手吧。”

“什麽？”她訝異地擡頭看着他。

“我說分手。你只是把我當個工具吧？一個在異國他鄉的勞動力，一個幫你擋住那位總來獻殷情的學長的擋箭牌，一個……一個用來吐苦水的樹洞。”

“Jason，不是的，我一直很愛你。”溫柔中透着疲憊。

“我不會再相信你這鬼話了。別總拿文化差異來敷衍我，我不是只認識你一個中國女孩，但不願跟男朋友上床的，你是第一個。哼，我這年齡，兩年……”

Jason十指插入發中将頭發抓得如同雞窩般，透露着發狂。

“維系感情，靠得并不是這個不是嗎？”她伸出手想去牽住他，卻被他用力甩開。

“那你覺得？是什麽？”Jason一跨步逼近她，臉上的嘲諷刺痛着她。

“我愛的，是那個溫柔體貼，優秀而有風度的你，至于那方面的事，那是婚後……”

“很不幸，我第一眼看中的，就是你的外貌和身材。當然，不否認之後被你的風度所吸引。”

他輕佻的目光将采薇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

他轉過身，陷入了回憶：“第一次看見你是在醫院，你跟我朋友的病房相鄰，他也是前一晚上在畢業舞會上喝多了。

“在醫院陪了朋友一晚上，我當時很困，很累，但看到你面孔那一霎那，就清醒了。可以說是，一見鐘情。”

“你說你第一次見我，是在醫院？”采薇眯起眼睛。

所以……那天晚上把她送到醫院的是誰？

銀灰色的西裝，她以為就是他……

那天她被一個學長強行灌醉——還是個中國人——她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和理智逃了出來，跪在路邊嘔吐不止，半暈過去。

迷迷糊糊中她被人抱起，那是個溫暖而舒适的懷抱，讓她充滿安全感。

她沒力氣擡頭看他的面容，只瞥見那銀灰色的西裝……

還有之前因為淋雨得肺炎，住院一星期，高燒中感覺有人将冰涼的毛巾敷在她額頭上。

每天躺在病床上她都不敢問護士醫藥費的事，她覺得知道了費用只會拖慢康複的速度。

出院時，卻得知費用已經被全部繳清……

在美國她沒有推心置腹的朋友，打工和獎學金剛夠她生活和租房，所以住院，自然也沒人知道。

對于那神秘的來訪者，她唯一的記憶，就是銀灰色西裝……

Jason敘述的聲音将思緒拉回：“跟你聊了幾句才發現，你就是咱們學校赫赫有名的Jean.Chang。謠傳你很友好卻不易接近，溫柔中透着疏離，但我覺得，你對我，可謂相當友好和率真。也許是緣分？抱着嘗試的心态跟你在一起，一失足就是兩年。我承認，你足夠的迷人。但是今天，到此為止了。”

Jason拿起包，摔門而出。

感動了半天，卻動錯了人，兩年。

采薇現在思緒亂成一鍋粥，她無暇去沉浸在失戀的悲痛中，也想不出那神秘的灰色西裝，拿上背包，她還得去趟B市。

原本該坐着Jason的位置空着，放着她黑色的雙肩包。

不真實。

這三個字是采薇現在對所有事情的感覺。

難受嗎？她不知道。

和Jason在一起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是感激——經歷了那麽多，兒女情長似乎已經不再能觸動她的心弦，她也對愛情不再奢求。

初戀她的确是全身心地投入——和所有人的初戀一樣——然而回報她的是什麽呢？

不光她的青春，連同父母的健康，家族企業，都給賠了進去……

原本該多彩而歡樂的大學時光，毀于一旦。

過于勞累，她在車上睡着了。得虧B市是終點站，否則一定睡不踏實。

出租在B市最高檔的小區門口被攔下——畢竟出入這個小區的戶主，是不會開價格低于一百萬的汽車，更別提出租，恐怕保姆也不會是乘出租來的。

“司機，能麻煩您在這裏等一會兒嗎？二十分鐘內我一定回來。”

司機勉強點頭答應。

B市的初秋，夏日的熱浪還未完全消退，幾只生命力旺盛的知了也還未消停，天氣幹燥，微熱，小區門口的花花草草郁郁蔥蔥，采薇卻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裹緊了敞開的風衣。

保安例行公事，将她攔下：“請問您要拜訪哪家？”

采薇認得他。

可見保安的确是個辛苦工作，六年時間，給他添了不少皺紋，白發也比原來多了許多，已經半白了。

她想起了自己父親，那位兩年內便頭發由黑轉為全白的父親——想是比每天風吹雨淋的保安叔叔衰老得更快吧。果然，精神上的痛苦是最為痛苦的，而自己——恰是罪魁禍首。

她一時失神，眼裏早已噙滿淚花。

目光重新有了焦距：“張叔叔，是我，采薇。”

她六歲就住進了這裏，二十歲搬走，保安是看着他長大的。每逢過年過節，她還喜歡把糖果分給辛苦站崗的叔叔，長相可愛性格活潑，她一直很讨人喜歡。

保安用手掌搓了搓額頭，低頭在記憶庫裏搜尋，然後猛地擡頭：“呀，是采薇回來了？長這麽大，叔叔差點沒認出來！”

他目光中頓時充滿了慈愛和懷念，看着眼前這個女孩——鵝蛋臉都快瘦成瓜子臉了，襯得眼睛更加大，鼻梁更高挺。

六年未見，女孩早已褪去了當年的稚嫩和天真，變得成熟知性而穩重。舉手投足間很是幹練。

“哎呀呀，都長成大姑娘了。越□□亮了！是進去看老房子嗎？”

“喂！你們動作快點！”司機搖下窗不耐煩地吼道。

“行，快進去吧。”張叔叔替她開門。

采薇在小區最深處，最後一個路口停下，面前是兩幢格局一樣的別墅，中間隔着一條路，可以繞到後面的車庫，房子後面就是一座山。風水是再好不過了，可是……

迷信終究是迷信。采薇搖搖頭，左手面瞥見一輛銀灰色的邁凱倫，駕駛座上有人，隔着車窗看不清，采薇卻莫名覺得那人透着幾分熟悉的味道。

時間緊迫，她沒有多想，右拐朝自己的房子走去。

門已經變得鏽跡斑斑，她費力地将鑰匙插入，卻怎麽也轉不開。

一只骨節分明，白皙的大手覆在她冰涼纖細的手上，轉動鑰匙，一把将門推開。

她擡頭——是藍旭。

她在對方清亮的眼睛裏看到自己——眼睛發紅。

還是給人壓迫的身高，有些清瘦的面龐，多了分成熟男人的氣息，商界精英的氣場。

眼神依然犀利得如同X光線，讓她有些不敢直視，但瞬間，變得出奇的柔和。

她和藍旭，有一年未聯系了吧？

依稀記得最後那次對話。

“一直很感激你對我的關照，這也不是我第一次提醒你，我已經成年了。”

“在國外這幾年我靠自己也過得很好。”

“我跟你并無血緣關系，所以，你并沒有照顧我的義務和責任。”

“還請收起你的照顧和關心，這些已經，打擾到我的生活了。”

不知為什麽，藍旭的信息或是電話總會出現在她和Jason約會的時候。說如此重的話，是因為那次Jason真的生氣了，而她，理所當然怪罪到藍旭頭上。

“不進去嗎？”看到采薇呆站在門口，藍旭問她。

沒有責怪，沒有不滿，像之前每一次任性過後一樣，藍旭無條件地包容，再繼續他的關心和保護。

莫名的，好像找到回家的感覺了。

獨自在外六年的酸楚找到了可以傾訴的地方……

采薇沒有回答，輕咬住下唇。在國外六年，無論多大的挫折從沒哭過的她，落下兩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