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因

機械心髒是延續人類生命的醫學裝置。人類第一次成功地使用機械心髒歸功于德貝基博士研制的泵式心髒的改進，它被看作是朝着整個人造心髒這一目标邁進的第一步。

陳墨摸了摸年幼弟弟的頭，這段時間他的個子蹿了不少，這幾天母親帶着他們倆進行瘋狂采購。

陳白坐在陳墨的床上玩拼圖，一千片對他這個年紀來說難度大了些，看他目不轉睛的陳墨不懂聲色地将手背貼向弟弟的頸部。

“哥哥！冷！”陳白大叫，把陳墨的手拿開。

陳白把自己的手往脖子上放了放，挺熱的。“哥哥，你的手怎麽這麽冷呀？”

“因為心髒供血不足，手就會冷。”陳墨把手合攏握拳。

“為什麽會供血不足呢？”這個年紀對一切的事物都充滿了好奇，順着大人的話問下去。

“因為哥哥的心髒是機器的。”陳墨低頭看自己的左胸，那裏有好幾道傷疤，一道一道讓人看了觸目驚心。

“哥哥，為什麽要用機器的心髒，我們不是有嗎？”陳白從床上站起來，雙手扶着身旁哥哥的肩膀，站穩之後用小胖手去戳他的左胸。

陳墨握住弟弟的手指，将他的手拿下，之後将他掐腰抱起放在自己的懷中，陳白靠在哥哥堅實的懷中，揪着哥哥的衣服想看。

“因為原來的心髒出了些問題，不能用了。”陳墨按住不安分的小胖手。

“哦。”顯然年幼的弟弟對這個話題并不感興趣，他也不知道哥哥為什麽老是給他講心髒的事情，他其實不是很想聽，沒意思。扭着身子從哥哥的懷抱中出去繼續玩他的拼圖。

看着陳白懵懵懂懂的樣子，陳墨心裏一陣酸，他不知道能陪他多久。

這就是命運吧，讓人想要拒絕卻又不得不接受

陳母就在隔壁的房間整理衣服，兩個兒子的對話她一字不落地聽進了耳朵。

陳墨這件事快過去兩年了，每當想起來，她的眼睛還是止不住的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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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哪一個母親每天看着自己孩子的生命一天天倒計時，都不會好受的。是這樣一個年輕鮮活的生命啊，他還有這麽長的路要走，卻被死神半路截斷。

實在是太年輕了啊！

陳墨是在高考之後的暑假出的事，那時候他剛拿到駕駛證，父親讓他開車練練手。陳墨坐在駕駛室，陳父在副駕駛看着。他們在新的經濟開發區練車，那裏車比較少。可是，這樣的地方，大貨車，水泥車也多。

平靜的午後，等着他們竟然是天災人禍，誰能想到？

陳墨在十字路口右轉的時候，對面的一輛水泥攪拌車斜沖過來，太快了，來不及躲避了。

陳父這一輩子都不忘記那一幕。

溫熱的鮮血濺到了他的臉上，身上，手臂上，粘粘糊糊的，整個車廂是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死亡的氣息籠罩着他們。他的手邊，他的兒子奄奄一息地趴在方向盤上，他想要叫醒他卻沒有這個力氣。

水泥攪拌車直沖陳墨的駕駛室，陳墨的那一側車門已經變形，受到劇烈裝機之後飛出十幾米，刺耳的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穿透耳膜。最後被路邊的綠化帶攔住，陳父坐在副駕駛收到的沖擊比陳墨小一點，但清醒的狀态也只是維持了十幾秒便暈了過去。

水泥攪拌車的司機顫抖着身體下車看了一眼，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掏出手機，哆哆嗦嗦地打了求救電話。

救護車鳴着警笛咆哮而來。

緊接着是大搶救。

陳母一輩子安安穩穩，從來沒有想過她會有在急診室門口等着她可靠的丈夫，驕傲的兒子的這麽一天。

“早上的時候還……還好好的啊，怎麽會，怎麽會這樣呢？啊，怎麽會這樣呢？”原本優雅的女人現在頭發淩亂，臉上幹涸的淚漬和留下來的眼淚交織在一起，渾身顫抖地坐在急診室的門口。路過的醫護人員聽說了這一起嚴重的車禍，看着這樣一個女人獨自坐在急診室前，于心不忍，幫助陳母通知其他家人，畢竟如果之後結果不太好，不是她一個女人能承受的。悲傷之後該安排的還有很多。

急診室內—

“剪刀，血壓看一下，調一下機器太快了。”

“不行啊醫生，出血太多，再按怕是血管不好。”

“不行，繼續，你小心一點。”

“叫血庫在弄幾個單位來！這個小孩失血太多了，快點！”

陳墨開始出現持續的低血壓，收縮壓也不斷下降，已經快到90mmHg以下了，他處于組織低灌注狀态 。皮膚濕冷、蒼白整個人處于昏迷狀态 ，出現代謝性酸中毒和低氧血症。

醫生将沾滿鮮血的雙手舉高，停了一下，情況怕是不妙。

“你，出去和親屬說一聲，做好心理準備。”

陳墨出血太多了，車內空間逼仄氧氣供應不足，現在已經出現心力衰竭的情況，勉強能保住性命，但是能保住多久這也不好說，這顆心是不能再用了。

“您好。”醫生拿了單子出去，看到焦急等着的憔悴女人，心裏有些難過。他們是醫護人員在生死線上搶救生命，見過太多的眼淚，給過太多的安慰。

“欸……”陳母扶着牆顫顫巍巍站起來，努力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怎麽樣了，醫生，我兒子老公，怎麽樣了，啊？”眼淚不停地往下掉。

醫生看了也是于心不忍，拉她坐下，“你老公的狀态還可以，腦震蕩，但是沒有大礙。但是你的兒子情況不太好。”

“怎麽會這樣醫生，求求你救救他，他還這麽小，這麽小呀！”陳母雙手顫抖地抓着醫生的手臂。

“是啊，真的太年輕了，現在就是告訴你這樣一個情況讓你有心理準備，他的命我們盡可能保住好吧。”醫院見得最多的就是生離死別，最難受的就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謝謝醫生，謝謝醫生！”陳母雙手合掌不停地向醫生表示感謝。

“但是您兒子的心髒受損太嚴重了，醒過來之後，要馬上換心髒。”

“換心髒，那……那換吧，全聽醫生你們的，保住他的命，一定要保住他的命啊，醫生！”

“現在我們這個醫院條件不好，建議轉院。等他情況穩定之後轉到大醫院去，那裏條件好，手術成功率也大。現在就是沒有活體心髒，我們只能嘗試換機器的。”

“那換了之後我兒子會有什麽影響？”

“一顆機械心髒的有效期是十年，十年。”

只有十年。

陳母泣不成聲，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這家四個人三個人躺在醫院裏。

陳秀芝來的時候看到陳母躺在床上滿臉淚痕，唇色發白也是忍不住落淚。陳秀芝是陳父的妹妹，昨天剛從美國回來，沒想到今天以這樣的方式見到自己的哥哥一家。

“媽，你可不能再倒下了。”高旭扶住了母親的肩膀。

“我知道了，後面這幾天媽媽要麻煩你做點事情了。”

“嗯。”高旭對于陳墨的遭遇深感同情，他比陳墨大五歲，高旭從小在美國長大兩人接觸不多，卻也常常聽母親說起這個表弟的事情。發生這樣的事情誰也想不到。

陳墨轉入ICU,陳父昏迷中，陳母整天以淚洗面。

高旭聯系美國的父親，找到最好的治療心髒的醫院，以及心髒源。

三天之後，陳墨輕度昏迷，陳父醒來，陳母的情緒稍稍有所緩和。

高旭坐在醫院外的椅子上，一只手揉着太陽穴，這幾天為大伯家的事情累的夠嗆，公司的事情父親暫時交給別人了。

“小旭，這幾天多謝你了。累壞了吧。”陳母倒了一杯熱水給他。

“沒事的，舅媽，應該的。”高旭接過水。

陳母看着眼前的年輕人，年輕活力，她的陳墨以後還有沒有機會有這樣□□的體格呢？陳母的眼睛忍不住又酸了。

“舅媽，你這幾天累壞了，舅舅也剛醒過來，你們都需要好好休息，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覺吧，其他的事情我會處理好的，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用這麽客氣。當初你們也幫了我媽不少，陳墨那裏，我正在聯系美國的專家您放心。”高旭一只手搭在陳母的肩膀上以示寬慰。

“好，多謝你了小旭，沒有你和你媽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高旭把陳母送回家，請了兩個護工照顧舅舅和陳墨。

高旭也是第一次處理這樣的事情，心裏難免有波動。對陳秀芝最近也是無微不至的關懷，家人總是最重要的。手機微信消息傳來，李狗蛋的，人又跑了。

高旭不禁失笑，這小丫頭，被我抓到以後看你不求饒。

接下來陳墨被緊急轉院，動了人生中一個最大的手術，術後兩天醒了，接着又陷入了長達半個月的昏睡。陳母和陳父每天照料兒子，看着病床上越來越消瘦的兒子，總是落淚。不知道要如何告訴醒來的兒子這個殘忍的消息。陳墨在半個月後醒來，那麽重要的一塊地方動了刀子他不可能沒有感覺的。不能痛哭，不能難過。這顆心髒保住了他的性命，同時也限制了他的感情。陳墨的情況穩定了之後高旭便把他接到了美國，陳母帶着小兒子也跟到了美國。

剩下的時間陳墨幾乎都是躺在床上，每天都要接受檢查。高旭安排的很好，私人病房幾乎有适合他的一切東西，書籍玩樂。陳墨在母親不在身邊的時候會發呆，他的身體現在總是沒有力氣，動一動就容易感到疲憊，一天中很大一部分時間都在睡覺。高旭和他談過幾次，叫他調整心态後面的路還要走下去的，對于這位表哥他是感激的。

十月份的時候陳墨的身體已經無大礙，要求回國繼續學業。陳墨不想，如果自己在國外讀書母親定然不放心是要跟在自己身邊的，父母常年兩地分居，還有個年幼的弟弟跟着受苦總是不好的。

陳墨找來高旭，母親比較聽這位表哥的話。兩人把話都講透後。陳母眼睛紅紅地看着他，她心疼，他也心疼。“随你吧。”

陳母從回憶裏走出來，手上涼涼的已經沾滿了淚水。吸了一口氣，抽了張紙把眼淚擦幹。

不能哭，人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