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聽了王烨的話,寧安穎一怔,腦子竟然有些空白,她驀的站了起來往外走,藤椅因為太用力往後搖了搖,在原地發出吱嘎吱嘎的響動。王烨後退了兩步讓她走出琴房,接着跟在她身邊低聲道:“林青已經去訂機票了,最早的機票在今天的淩晨一點,只不過沒有頭等艙,只有經濟艙,而且現在就要出發,不然趕不上飛機。”
“現在還分什麽經濟艙和頭等艙,”寧安穎按着扶手快步下樓,伸手看了下時間,已經晚上十點了,去機場的路上可能還要花費兩個多小時,她随手抓起沙發上的外套直接套上走出了公寓,王烨打開了後座的車門讓她上車,汽車很快開了出去。
寧安穎平複了下呼吸,除了最開始的震驚,她現在已經冷靜了下來,看着在路燈下路邊不斷掠過的樹木和建築,臉上的表情并沒有太多的波瀾,甚至都找不到一種可以稱呼為悲傷難過的情緒。她心裏居然還在想着,不知道這次回國後歸校,學生公寓裏新買的那束百合花是不是已經凋謝了。
到了機場,早就等待着的林青迎了上來,她的臉色很嚴肅,對着寧安穎說道:“飛機已經到了,可以登機了。”
寧安穎理着袖子,對着她說道:“王烨跟我回國,林青你留在美國替我請假。”林青臉上的表情有了一瞬間的空白,寧安穎的聲音還在傳來:“對了,有幾位導師的課很重要,我不希望錯過,你替我去上,記得帶上錄音筆。”
“可是您的課有一些是非公開課。”林青回道。
“這些我會聯系我的同學。”久久聽不到回答,寧安穎的眉頭皺了起來:“怎麽,你聽不懂?”
林青連忙說道:“不,您放心,我一定處理好。”林青回道,說實話她心裏也是松了一口氣,她離開國內的時間還太短,能不回去盡量不回去。
此時登機的廣播已經播放了第三遍,寧安穎和王烨上了飛機,經濟艙的機艙很小,位置之間緊緊挨着,可能是時間排在淩晨的原因,三分之二都沒坐滿。王烨起初怕寧安穎不習慣,沒想到她一點負面的情緒都沒露,還有空吩咐他趁着起飛前先給國內打個電話,讓人準時來接機。
王烨按捺下心中的怪異,爺爺重病這孫女除了急匆匆的趕回國,也不過問到底怎麽樣?臉上的表情也很淡漠。竟然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嗎?要知道王烨知道老爺子重病的那一刻內心都起了不小的波瀾,他至今還記得多年前軍事演習結束後坐在高臺中間的那個身影,親自為前三名頒發證書。
“我爺爺,今年已經八十二歲了,”說這話的時候,寧安穎已經把手機關機了,她轉頭對着王烨笑着問了一句:“我都不一定能活這麽長,你說一個槍林彈雨裏出來的軍人,老年了還落的一身的病,現在八十二歲,算不算長壽?”
寧安穎的眼神太不對勁,王烨一時也不敢接話。
寧安穎不再說話,閉上眼睛開始養神,上輩子,寧老爺子可是八十歲就過世了,難不成今生因為寧老夫人不在身邊,她也不在寧家,寧家一片祥和,讓他心情都愉快一點?
因為時差的關系,兩人到B市的機場是傍晚,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晖剛剛落下,好在寧安穎在飛機上斷斷續續睡過幾個小時,精神還算得上好。接機的人已經在那等着了,寧安穎一眼就看到了背對着他們打電話的熟悉身影,她沒有想到會是蔣安親自來了,上前兩步,輕聲喊了一句:“哥?”
蔣安一轉身,就看到寧安穎站在他面前,連忙手忙腳亂的按了手機:“回來了,”他的視線四下一掃,輕輕的帶過了站在她身後的王烨:“怎麽沒帶行李?”
“通知的急,連夜趕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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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安拉着她的手腕往外走去:“還好,沒有晚點,我帶你去醫院。”
寧安穎對王烨比了比手,示意他不用跟上來,王烨便點了點頭停下了腳步,機場外蔣安打開車門讓她進去,寧安穎因為國外帶來的習慣,随口說了一聲謝謝。
駕駛座上蔣安系着安全帶的手頓了一下:“不過兩年沒見,怎麽生分了,對我還說謝謝?”
“怎麽會跟你生分呢?只是在國外兩年,習慣了什麽都先說謝謝。”
蔣安從後視鏡裏打量她,視線在她右耳的紅寶石耳釘上定了一下,這個耳釘在車內的燈光下襯的她的臉更加清妍秀麗,他收回視線:“我從你的推特上看到你去玩了不少地方,整個歐洲大陸和美洲都被你逛遍了吧,性格也開朗了不少。”他拿過放在副駕駛座上的深棕色盒子遞過去:“你一向不喜歡吃飛機上的冷凍食品,這是剛剛在機場的蛋糕店裏面買的,先墊墊肚子吧。”
寧安穎接了過來,盒子裏面裝了一杯奶茶和四個蛋撻,蛋撻只剩一點餘溫,但是奶茶還是溫熱的,她拿出吸管插進去喝了一大口奶茶,咽到肚子裏時頓時感到空蕩蕩的胃好過了很多,她一邊咬着蛋撻一邊問:“國內看不到推特吧,你翻牆看的嗎?”
風從車窗裏灌進來,寧安穎摸了摸手臂,關上了車窗:“你關注我的推特了?哪個號是你啊,是傅哲告訴你我的賬號的?”
“不是傅哲說的,你的賬號又不難找,只要我從韋爾斯利的校訊錄裏面翻就是了,像你這麽樸素的英文名,三分鐘我就能翻到你。”蔣安察覺到寧安穎的動作,在紅綠燈的時候脫下身上的外套遞過去:“國內的溫度比國外低一點,先披一會兒吧,本來不用這麽急着通知你的,但是寧老爺子強烈要求,只能立刻喊你回來了。”
“哥,沒想到你看上去挺單薄的,原來也不瘦啊。”寧安穎穿上了外套,頓時蔣安的氣息将她整個人都籠罩住了,寬大的衣服不用把手伸進袖子裏都能合到前面,又問:“我爺爺,他怎麽樣了?”
蔣安的車開的并不慢,但是卻很平穩,低沉的聲音傳來:“肺部纖維化,已經很嚴重了,醫生建議進ICU,但是寧老爺子拒絕了,不過但是近段時間挺好的,我今天去接你前還去看他了,他還吩咐我路上開車小心。”
寧安穎沉默了一下,而後道:“那樣就好。”
“或者你到時候可以勸勸他,ICU并沒有這麽可怕。”
“肺部纖維化是不可逆的,如果真的很嚴重了,我想與其待在ICU裏茍延殘喘,還不如有尊嚴的死去。”
蔣安語氣有些驚訝:“當時寧老爺子也是這樣說的,姑姑他們勸不住他,但是也理解他的想法。”又溫和道:“不用想那麽多,未必到了那麽嚴重的時候,而且寧爺爺年紀這麽大了,就算撐不住了,也不是什麽難以忍受的事。對了,到醫院起碼還有一個多小時,你坐了那麽久的飛機也該累了,不如休息一會兒,到地方了我叫你。”
寧安穎搖搖頭,又想起蔣安看不見,便說:“不用了,我在飛機上睡過了。”她靠着頭,視線想往窗外看,倒是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那麽跟我說說你在國外的生活?”
“你不是有我推特嗎?”
“你半年前才申請了推特,在國外可待了快兩年了,發了一些外出游玩的照片,自己的卻一張都沒有,我能看的出多少啊,在美國過得怎麽樣?”
“挺好的,”寧安穎低頭捧着奶茶:“比在國內好。”
這話蔣安聽的有些難過,他面上卻還是輕笑着說:“這話你可不能讓我爸還有爺爺奶奶聽見,不然該罵你了,要不是寧老爺子重病,你可能還不回來,他們可是惦記過你很多次了。”
寧安穎也笑了起來:“不是經常有視頻嗎?倒是你,明明大學就在B市,常常個把月不回家,外公外婆在視頻的時候都跟我說埋怨你。”她的聲音輕了下去:“還有,我的意思是國外的學習氛圍不錯,并不是其他方面,不然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誰願意留在外面。”
這話說的客套了,可蔣安還是道:“那就好,我還以為你一出國,就把我們全部忘到腦後了。”他踩下了剎車,不知道為什麽,他們這一路上幾乎遇到的都是紅燈:“爺爺奶奶惦記我怎麽不親自跟我說啊,要是他們親自跟我說,我肯定每周都回家。”
“軍校和其他大學性質不一樣,他們只是怕你太辛苦。”寧安穎說到這裏頓了一下:“要而且我今天要是不回國,你下周十八歲成年禮我也是要回來的。”
蔣安的聲音輕了幾分:“原來你還記得,我還以為你忘了呢?”
寧安穎拿着奶茶的手一緊,奶茶順着吸管溢出來,沾的她滿手都是,她連忙打開車上的小冰箱把它放進去,然後拿了瓶礦泉水倒了一些水在紙巾上擦手,不然等一下手該黏黏的了。她踢了一下駕駛座的椅子:“我至于到了記憶力退化的程度嗎?”
蔣安顯然也發現了她剛剛倒了奶茶,連連道歉:“是我的錯,我不對,向你賠罪,你說什麽都可以。”
寧安穎心中叮的一下,擡頭眼睛亮晶晶的問:“真的?”
蔣安雖然沒有看到她的眼神,卻是聽得出她語氣裏面的雀躍,心情也明亮了幾分,斬釘截鐵的說道:“真的。”
寧安穎嘴角揚了揚又放下去:“我的要求很容易的,你十八歲成年禮,用丁璇設計的禮服!”
蔣安反而開始猶豫了:“丁璇的設計風格,是不是太張揚了?”
寧安穎幹咳了一聲:“沒辦法,我之前惹她生氣了,她說,我要是能勸說你用她設計的禮服過成年禮,就原諒我,她說你已經拒絕過一次了,态度很堅決。可是她向我保證,你要是答應的話,她絕對不出格。”說罷往前靠了靠問道:“哥,你答不答應?”
蔣安的眼裏閃過一絲笑意,沒想到安穎出國一趟活潑了很多,而且這種親近讓他很受用,想了想道:“反正你跟我一起穿,我答應也沒什麽。”
寧安穎呆了一下:“我跟你一起穿?”
蔣安按了左轉向燈,打着方向盤說道:“當然了,我們要是再一起的話,哪次宴會不是一起出席的。”
寧安穎靠回了椅子上:“我們三年沒有在一起過生日了,我還以為不用了呢?”
三年了,的确是很久了,但又像是在昨天一樣,他的那些任性,兩人的那些生份,統統在時間的見證下留下了痕跡,可能是軍校帶來的磨練,蔣安眉眼間沉穩了很多,寧安穎在外求學,開闊了視野和心胸,也不至于還生兩年前的那場悶氣。蔣安的聲音像是低沉而富有磁性,帶着微微的沙啞:“怎麽不用?必須這樣才行。”
寧安穎想着必須到丁璇面前耳提面命設計的禮服不能太過分了,又想了想以前她跟蔣安形影不離的樣子,頗有些感慨:“那好吧。”
兩人明明快兩年沒見面了,跟小的時候的感情比生疏了不少,但是相比兩年前分開時候的樣子,已經讓蔣安滿意了,一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竟然也不覺得時間難過。
到了醫院,寧安穎在蔣安下車的時候把外套還給他:“你穿上吧,我已經不冷了。”
蔣安站在寧安穎面前低頭看着她,并沒有去接,而是伸手想要将她有些淩亂的頭發理順,寧安穎不适應的後退了兩步,蔣安頓了下,順勢收回了手。
寧安穎也覺得自己的反應太大了過來:“對不起,哥,你知道我讀的女校嘛!還真有點不習慣,我頭發亂了嗎?”她把蔣安的外套塞到他手上,用手理着頭發,然後歪頭問:“好了嗎?”
韋爾斯利是女子學校,連導師都是女的,雖然寧安穎偶爾會參加和麻省理工還有哈弗大學的聯誼會,但是她上大學太早了,國外對未成年人的保護非常嚴格,特別是名校的學生都非常愛護羽毛,不會在這上面給自己找不愉快。于是寧安穎男性朋友是有的,但都是學習上面交流的多,加上亞洲人看去本就顯得減齡,目前還沒有人對她表示過好感,跟在國內時的行情根本就不能比。
雖說這些很正常,但是寧安穎看着艾麗絲身邊的追求者一大堆,目前的男朋友也交往了大半年,兩人甜蜜恩愛異常,實在讓她這個單身狗吃了不少狗糧。每當她抗議辣眼睛的時候,艾麗絲就會說‘親愛的,不要嫉妒我,等你滿十八歲,一大堆英俊帥氣的人等着你的垂青,但是寧安穎只當她的話是安慰。
“我們兩以前勾肩搭背的,你去國外兩年就不習慣了?”蔣安把外套挂在手臂上問道。
寧安穎笑着說:“那怎麽一樣,以前是以前,現在我們都長大了。”
“醫院裏晚上也挺冷的,不如把外套披上吧,到時候感冒就不好了。”
寧安穎搖了搖頭:“不用了,等下上去不好看。”
蔣安知道,寧安穎是怕寧家人看到她披着他的外套覺得不嚴肅,他的手舉到一半可能是想摸摸她的臉安慰她,或者是拍拍她的頭,但最終還是放下了:“那我們上去吧。”
現在不到晚上八點,兩人上去的時候不管是寧興傑還是蔣沁都站在病房外面,甚至寧珈和跟寧诩和都在,龍鳳胎偎依在蔣沁身邊,也是看着病房的方向,站了十幾個人的走廊上悄無聲息,這情況一看就不對勁,蔣安和寧安穎面面相觑,小跑了過去。
聽到腳步聲寧珈和首先看到兩人,拉了拉蔣沁的袖子擡頭說了聲什麽,蔣沁也轉頭看過來,她疲憊的對寧安穎說了一句:“回來了?剛剛老爺子還問起你呢?”
蔣安問道:“下午的時候還不是好好的嗎?”
蔣沁按着太陽穴:“老爺子不願意進ICU,病又這樣嚴重,本來就說不準。”
從他們這裏是能夠看到病房裏搶救的情形的,醫生和護士圍着病床,正在給寧老爺子吸氧,大約十分鐘後,醫生走了出來,對着幾人說道:“老爺子可能堅持不了多久了,有什麽心願,最好盡快讓他達成。”又隐晦的表達了不用進ICU割開氣管對他來說未必不是一種解脫,因為那真的痛苦萬分。
寧傑興想了想,轉身派人去療養院裏接寧老夫人,大約十五分鐘,寧老爺子悠悠轉醒,大家都想進去的時候,裏面的護士開門出來了,問道:“請問寧安穎小姐回來了嗎?”
蔣沁眼神複雜的看了眼寧安穎,吩咐道:“進去吧,老爺子念叨了你一整天了。”
寧珈和小聲的喊了一聲姐姐,寧安穎摸了摸她的頭,走進了寧老爺子的病房,病房的隔音非常好,外面的人根本聽不見裏面在說什麽,不過一會兒,病房裏面待着的醫生護士都魚貫而出。
不用他們,醫生就主動交待了:“寧老爺子說有事情要單獨跟寧小姐說。”
蔣安連同兩個雙胞胎還沒什麽,只是有些奇怪,但是寧傑興和蔣沁內心的怪異怎麽都掩蓋不住了,他們雖然把寧安穎的身世瞞的好好的,可是寧老爺子卻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是什麽,讓他連親兒子、親孫子還有親孫女都不見,一定要見一個收養來的孩子,數次下了病危通知單還一直惦記着。
病房裏,寧安穎在離寧老爺子一米之外直直的站着,不言不語。
寧老爺子已經是個行将就木的老人了,他真的很老了,一點也看不出曾經的威嚴,也比她兩年前去美國見的最後一次瘦了很多,雙眼渾濁的幾乎看不清東西,但還是使勁睜大了眼睛,對着寧安穎的方向嘶啞的說了一句:“你走近一點。”
寧安穎走到了床邊看着他,上輩子她曾經怨恨過他無視寧老夫人對她的折磨,這輩子她無視他的一舉一動,可是當她親眼看到這幾乎彌留的一幕時,還是忍不住鼻腔有些發酸,眼睛有些發紅。
“爺爺。”
她的聲音很輕,可是寧老爺子還是聽見了,難得的,兩年來一直被病痛折磨的而顯得有些木然的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欣慰,他的視線一直盯着她看,嘴角努力想要扯出一個微笑來:“雖然這幾年我一直虧欠于你,但是你已經成長的比我想象的還要優秀,……只是可惜,看不到你成年的那一天了。”
“我離滿十八歲只有五個月,怎麽會看不到呢?”寧安穎道。
寧老爺子喘了口氣,艱難的說道:“我之前見過律師,我在B市和L省的兩幢房子,還有我名下三分之二的財産,會在你成年後交到你的手上。B市的房子你可以公開這是我留給你的,但是L省的和那三分之二的財産,我希望你不要告訴任何人。”
他像是在吩咐後世一樣,想要為寧安穎做出最妥善的安排,好像寧安穎是他最疼愛的後輩一樣。
寧安穎淚流滿面而不自知,她彎下了腰,一字一句的問道:“那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的父母是怎麽樣的人?我除了被收養,跟寧家還是你還有什麽關系,值得你最後費這個心思。”
寧老爺子瞳孔放大,愕然的看着她,問:“你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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