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之後的一個星期,對于溫時而言,好像和從前沒什麽變化,但他知道自己已經改變了。

臨近年關,陸驚蟄很忙,工作太多,偶爾來得都不那麽準時了,結束後還有事要忙。

溫時總是在等他。

有了貓後,溫時大多時間都待在寵物房裏。早晨吃完早餐,他就帶着電腦,和貓一起窩在沙發裏。

他一邊查閱詞典,一邊做翻譯,黑貓的肚子很柔軟,壓在他的手臂上,所以敲鍵盤時很費力,還會出錯,溫時也舍不得把貓挪開。

到了下午,溫時将今日預定的工作完成了大半,喝了口水,聽到外面傳來敲門聲。

他以為是羅姨,讓人進來。

陸驚蟄的聲音隔着門傳來,略有些沉悶:“是我。”

溫時呆了一下,手中的文檔都沒來得及保存,就慌慌張張地放到了一旁,連昏昏欲睡的貓都被他的動作搖醒了。

他走到門前,右手搭在門把手上,呼吸微微加快,下意識理了理在沙發裏窩了半天後亂糟糟的卷發,又反應過來沒有必要,因為他們不會看到彼此。

然後閉上眼,像是面對着什麽很重要的抉擇,打開了門,然後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陸驚蟄站在門外,等了一小會兒才問:“不請我進去嗎?”

溫時才如夢初醒,讓出位置。

陸驚蟄往前走了兩步,解釋道:“突然有點空,休假半天。”

今天下午本來是有個商業會面的,對面出了事,臨時取消了。時間卻已經騰了出來,接下來沒有預定要做的事,助理問陸驚蟄要改成什麽行程,他想了片刻,讓司機開回老宅。

秦設還以為聽錯了,于是陸驚蟄又重複了一遍。

溫時跟在陸驚蟄的身後:“你最近好忙,也應該休息了。”

陸驚蟄停了下來,溫時猝不及防撞上他的後背,鼻子有點痛,沒來得及問怎麽了,就聽這個人說:“我沒來過這個房間,又看不到,聽羅姨說布置得很充實,溫時,你不考慮客人可能會被絆倒嗎?”

沒有什麽指責的語氣,但說的好像溫時這個主人招待很不周一樣。

溫時不聰明,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體會到陸驚蟄的意思,不太果決地伸出手,握住了對方的手腕,低聲道:“我記得,你跟着我走。”

房間裏都是貓的東西,與人相關的只有一個低且軟的沙發,一坐進去整個人都塌陷下去了,和陸驚蟄好像很不搭,溫時根據記憶中的布局,邁過層出不窮的玩具和貓爬架,領着陸驚蟄來到了窗邊。

整個過程,溫時都沒有睜眼,無法确定陸驚蟄有沒有遵守約定,但就是那麽無條件的相信。

窗簾拉開來,有陽光照了進來,溫時知道達到了終點,有點不舍地松開了陸驚蟄的手,靠在窗臺上。

陸驚蟄也停了下來,靠在了另一邊,什麽也沒說。

溫時的心停跳了半拍。

溫時希望和陸驚蟄待在一起,但不是期待性愛,由信息素和荷爾蒙混合成的刺激。他貪心的是一些更純粹的東西,說話、體溫、和指尖觸碰的感覺。

就像現在。

溫時知道自己在沉淪,但他仍放任自我。

忽然回神的時候,溫時眼睛是閉着的,感覺陸驚蟄正在靠近自己。

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了。陸驚蟄貼了抑制貼,溫時還是能聞到淡雪的味道,讓他産生下一秒就會接吻的錯覺。

如果是某些時刻,陸驚蟄大概率會這麽做。比如在漆黑的夜間,陸驚蟄是很過分。

但現在不是在床上,他們穿着完整的衣服,不久前還保持着合适的社交距離。陸驚蟄偶爾會有稍許超過尺度的親密舉動,但大多表現得很紳士。

所以陸驚蟄只是擡起手,指尖摸索了一下,落在溫時的左邊臉頰,聲音裏含着笑意,像是有什麽很不明白的事:“溫時,你的臉好熱,房間的溫度很高嗎?”

溫時有點手足無措,笨拙地回應:“有嗎?”

陸驚蟄更用力了些,他的大拇指指腹貼着溫時的臉頰,似乎是又确定了一次:“比我的體溫還高。”

溫時的睫毛劇烈地顫抖着,聽到這句話後胡亂地想,為什麽陸驚蟄要用自己作為參照物。

他又想起那天晚上的事,陸驚蟄開着車,隧道兩側的燈光透過車窗照在他的臉上,溫時甚至能想象到陸驚蟄此時的神情,可能是有點無奈又有點好笑。

不知道是不是認真的,陸驚蟄又問:“你發燒了嗎?”

溫時被陸驚蟄随意的兩三句話弄得心神恍惚,不由自主地跟着對方的步調走:“沒有。我沒有生病。”

不能再這麽下去了,不然可能真的會燒起來,溫時摸索着打開窗戶,冷風吹了進來,他的臉逐漸不那麽熱了。

在降溫的過程中,溫時想了很多。

其實接貓回來後,溫時刻意不去回憶那個夜晚,因為每次都會想到陸驚蟄的臉,他對此很有罪惡感,明明是自己和陸驚蟄約定好的。但是在那一瞬間,想要看到陸驚蟄的欲望壓倒了承諾,溫時違背了諾言。

現在好像是道歉的恰當時機。

溫時這麽想着,開口說:“對不起。你開車接我的那晚,通過隧道的時候,我從後視鏡看到了你的臉。”

語調有些低落,仿佛做了好大的錯事。

陸驚蟄的手一頓,他察覺到溫時好像真的很在意這件事,似笑非笑地說:“這要道什麽歉?偶爾會有意外發生,這是在所難免的事。”

得到原諒後,溫時緊張的心稍微放下了些,不知為何,他忽然問:“那你呢,有過意外嗎?”

陸驚蟄未加思考,坦然地回答他:“沒有。”

對于陸驚蟄而言,說謊輕而易舉,不會被任何人發現,就像秦設說的那件事并不存在。

溫時怔了怔,但到底沒想太多,且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理由,監控錄像是真的意外,而自己的不是,陸驚蟄不是故意的。

他也忘掉了這件事。

陸驚蟄難得的半天休假是和溫時在寵物房裏,什麽都不做地待了幾個小時。

最後還是一起半躺在了那個和陸驚蟄很不搭的沙發,期間抱了一次貓。因為貓太粘人了,一進沙發,就非要讓溫時抱。陸驚蟄出于好心,願意幫溫時減輕負擔,将貓接了過來。但貓進了陸驚蟄懷裏一分鐘,就像火燒屁股似的跳下來跑到離他們很遠的地方,再也不願意靠近了。

溫時對此很疑惑。

陸驚蟄沒有根據地猜測:“可能它覺得自己待着比較自在吧。”

溫時點了點頭,也認同了陸驚蟄的話,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覺得一輩子這樣都可以。

幾天後,溫時接到一個電話,來自銀行。

上次給秦設打完電話,溫時沒再拔SIM卡,因為沒太大必要,無論是母親還是魏然,只是讓人厭煩。他還要網購貓咪用品,這更重要。

他接通電話,銀行經理向他問候後說:“溫先生,您的賬戶又打了一筆錢,請問是打算怎麽處理?”

溫時一愣,問:“什麽錢?”

下一秒才反應過來,應該是他給母親開的那個賬戶,用于存放當初找陸家要的錢,并規劃好每個月打給母親的額度。

銀行經理說了一個數字,是遠超溫時想象的金額。

這筆錢是幾個月前打過來的,當時溫時拔了手機卡,聯系不到,所以他一直不知道。但這筆錢的數額真的很大,經理每隔一段時間持續不斷地和他聯系,終于在今天打通他的電話。

溫時沉默了很久。

也許是信號問題,對方的聲音聽起來竟有些模糊,正斷斷續續地對溫時提供支配這筆資金的建議,裏面的錢足夠一個普通家庭過上近乎随心所欲的生活,銀行經理的話似乎也很有吸引力,他将這筆錢拿出去投資,想必會得到截然不同的人生。

很長一段時間,銀行經理的話都沒有得到回應,他終于意識到可能有什麽問題,但還是很有禮貌地等待溫時的回答,畢竟可能是一筆很大的單子。

溫時低垂着眼,他太緊張了,幾乎到了痙攣的程度,那種痛苦從胃開始,慢慢向內髒蔓延開來。但溫時仍保持着面無表情,他一直很擅長忍耐。

又過了幾分鐘,溫時平靜地說:“謝謝,我知道了,讓我再想想。”

然後挂斷了電話。

關于那筆錢的來歷,溫時大約能猜到,但是不願意承認。

他總是這樣,逃避已經發生、無法改變,卻令自我痛苦的事,裝作若無其事,但實際上毫無意義。

就像溫時知道妄想是不對的,應該停下來,但每一次看到陸驚蟄,握住他的手,與他親吻的時候,都會感到無與倫比的快樂,理智也被麻痹,就這樣得過且過,不願意去想以後的事。

二十七歲的溫時已經很難對一件好事産生幻想,或者對未來有什麽美好的期許。

那是他曾想要得到卻反複失去的東西。

所以理智上來說,他知道自己和陸驚蟄不可能有什麽結果。

他們之間的差別太大了。陸驚蟄是一塊無暇的寶石,溫時是碎掉的玻璃,被人丢棄在路邊,人來人往,也不會有人拾起。

溫時偏着頭,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機屏幕,頂端彈出一個窗口,可能是陸驚蟄發來的消息。

他看了很久,也沒點開,就那麽任由屏幕熄滅。

在失控邊緣掙紮的溫時,飽受折磨的溫時,知道自己在做錯事的溫時,一無所有的溫時,差點又重蹈覆轍的溫時。

銀行的電話先打來了。

夢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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