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聖血
水很涼,一下子激在臉上,沒減緩喉嚨的疼痛,卻沖掉了剛才的慌張。胡純安靜下來,默默地抹了把臉,嘴角的笑意也掩不住通身的疏冷。她看着雍唯,眼睛裏平靜無波。
雍唯就被這淡漠的眼光定住了,他經常這樣看別人,卻第一次體會到這種眼神能讓人感到如此冰冷。
“胡純!胡純!”青牙在洞外喊,胡純看出去,他正在洞口做敲打的動作,被一道無形的牆擋在外面。這倒讓她放了心,他冒然闖進來,又不是雍唯的對手,只會陷入更加危險的境地。她向青牙安撫地搖搖頭,示意他不要亂來。
雍唯看在眼裏,重重地哼了一聲。用袖子不耐煩地一拂,地上散落的柴火被他袖子帶起的風一吹,原本行将熄滅又紅通通地複燃起來,像一個個小火球,力道十足地飛射出去。青牙慌張躲避,從洞口消失了。
“這次——”雍唯停頓了一會兒,壓住心裏的各種情緒,恩賜道,“我原諒你。”講道理,這次真怪不到胡純身上,是青牙膽大包天。
胡純聽了,從鼻子裏長出了一口氣,無聲呵呵,她瞧着雍唯,“也原諒青牙。”她提了條件,看雍唯又皺眉,露出忿忿之色,他有了表情反而比平常顯得正常,至少能判斷他的情緒。“是真正的原諒,”她意味深長地說,一邊嘴角挑得高高的,竟然出現了一個梨渦,“不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饒的……那種原諒。”
雍唯看着那個在她嘴角旁邊,淺淺的,卻無比甜美的笑靥——以前她總是笑得太開,沒見過這個。明知這個梨渦裏裝的全是諷刺,他還是明白了為什麽也有人叫這個“酒窩”,真的會有點兒醺醺然的感受。他讪讪的,生怕被她看出自己被一個小肉坑打敗,于是毫不妥協道:“他不值得原諒。”
胡純眼神一寒,手暗暗向石床床頭一摸,果然在的,褥子底下藏着白光用來打香梨用的細鐵棍。她鼓足勇氣,敏捷抓住鐵棍就向雍唯胸口一捅,喊道:“那我就跟你拼了。”
她也明白這根本不能算武器,也傷不到雍唯,她只是讓雍唯知道她的決心,青牙豁出命救她,她也能豁出命與他同生共死。
距離太近,又太出其不意,雍唯一下子被她戳中胸口的傷處,鐵棍隔着衣服,入肉三分,血一下子噴出來,濺的胡純滿手都是。
雍唯僵直地站着,沒有反應,胡純倒尖叫一聲跳起來,把鐵棍遠遠地丢開。她呆呆地站在石床上,看着手上的血一臉無法置信。
她聞見了一股難以抗拒的香味,不是花香果香,是一種氣息,比雍唯身上帶的神明之氣還醇厚得多的香氣。她立刻被吸引住了,怔怔地聞了一下自己的手,是雍唯血的味道,可是那種擾亂心神的香味并不是來自她手上的這點血,她又吸了吸鼻子,濃烈的來源是雍唯的傷口。
比第一次吸到他身上的神明之氣還令人癡迷,她簡直無法自控,腦子裏全是那股香氣,她連眼睛都眯了起來,貪婪地聞着,越聞越暈。她被他的傷口牢牢地吸引住了,像野獸捕食一樣撲過去。她站在石床上,比雍唯高了一些,撲他的時候他并沒躲,她實實在在把他抱了個滿懷,他的血應該對妖有催化的魔力,胡純覺得自己的犬齒都露了出來,幾乎是拼了一條命地一口咬上去。
雍唯悶悶地嗚了一聲,這口咬得太狠了,不是吸血,簡直是吃肉。
他的血果然是甜的,比甜更美味,是她形容不出的極致感受。一口灌進去,嗓子也不疼了,全身都舒坦了,還輕飄飄的,充滿幸福又溫暖的感覺。她使勁吸,每一口喝下去,都好像增加了幾年修為,連指甲縫裏都熨帖到了,這可比親他抱他過瘾多了。
雍唯沒有推開她,畢竟對妖來說,他的血無比滋補——茶泡泥淹掐脖子的後遺症都沒了吧?
她吸得太多了,他覺得有點頭暈,忍不住擡手捏了捏太陽穴,沒想到她還挺能喝的。
胡純喝得直打嗝,抹着嘴一臉餍足,她看清了自己手上的血,愣了愣,尖叫一聲,驚恐萬分地連連後退,癱在床沿上瑟瑟發抖。她……她喝血了!自從她當上狐仙奶奶,就擺脫了茹毛飲血的本性,更何況她現在大吸人血!
她捂着脖子幹嘔,想吐,內心卻有那麽一點點不舍得——實在太好喝了。
雍唯瞪她,剛才喝得狼吞虎咽,這會兒一副惡心樣子是什麽情況?吃傷食了?
“你,你,你……”胡純覺得底限被突破,無法接受自己的兇殘,流淚指着雍唯控訴,手指抖得像抽筋,“你的血有問題!”
雍唯哼了一聲,不怎麽甘願地說:“我父親是天界之主,母親是天霜雪域聖仙,我的血就是這樣。”
胡純腦子亂糟糟的,全是——我喝血了,我咬人了,我修煉多年,獸性還沒褪盡,我還行不行?她聽見了這句話,卻沒理解雍唯的意思,大致了解他嘚瑟起出身高貴來了。
“走,回去。”雍唯走過來抓她胳膊。
胡純一掙,竟輕松掙脫,她有點兒意外,但她有話要說也就沒在意他的異樣,“青牙呢?”她剛才還哆哆嗦嗦,說起青牙,又一臉堅定,毫不妥協。
雍唯悶了一會兒,甕聲甕氣地說:“他不是找了個新靠山麽,就滾去鐘山別回來了!”
胡純心一松,神情就緩和了,微笑有了溫度。
“走!”他再拉她,她就沒拒絕,乖乖地跟他走出洞口。
胡純還左右看了一下找青牙,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結果一條黑影虎虎生風地撲過來,吓得胡純一蹦。雍唯倒是不緊不慢,一個手刀就劈倒了黑影,胡純一看——青牙。他雖然已經暈過去,還是像野獸一樣低嗚着急促呼吸,犬齒探出嘴唇。
雍唯本不把青牙看在眼裏,一遛眼看見胡純擔心地打量青牙,火氣就冒了出來,他狠狠踢了青牙一腳,就憑他還想吸血呢,自不量力。
胡純暗暗撇了下嘴,人都暈了還補腳,果然是個冷血陰暗的人。當然,她沒敢說出口,喝了人家的血,嘴短。
一時間,周圍的山上犬吠狼嚎,加上雍唯自帶的陰天效果,場面十分駭人。胡純不自覺地向雍唯靠近了一小步,抓緊他的腰帶。她在嘉嶺待了這麽多年,都不知道嘉嶺有這麽多狼和狗。
雍唯的臉色好看了一些,也有心情鄙視野獸們了,眼睛一掃周圍的山巒,無以計數的野獸從各個山頭向他們跑過來,爪聲彙聚成震懾人心的噗通噗通的悶響。跑得比較快的,已經距離他們兩三丈遠,胡純看清了它們血紅的眼睛,張開的嘴巴,從犬齒上流下的口水。
胡純又害怕又擔心,剛才她不會也是這副嘴臉吧?
“找死。”雍唯冷哼,為了聚攏力量,松開了胡純的手,雙臂一張,一股壓迫感極強的無形力量在他雙手之間凝集,胡純有點兒受不住,退開兩步又不敢再遠,越聚越多的野獸讓她心驚膽戰,這是她從未遇見,也超過她想象的場面。
雍唯雙手一舉,無形的力量變成滔天徹地的狂風,打着旋以他和胡純為中心越轉越快,越轉越大,周圍昏天暗地,鬼哭狼嚎,所有襲擊他們的野獸都被刮上天。胡純驚懼地捂住耳朵,縮着脖子,太吓人了,她怕被刮走,一步都不敢動。
過了好一會兒,風平浪靜,胡純慢慢睜開眼睛,居然晴天了——周圍特別幹淨,別說野獸了,樹木砂石都刮沒了,連青牙都被刮走了……
雍唯站在那裏,身姿挺拔,卻僵硬——胡純瞧着有些不對,上去扶了他一把,果然他渾身軟綿綿的,連籠罩周身的神明之氣都沒了,怪不得天都晴了。
“是你的血招它們來的嗎?”她有點兒無法置信,“能傳這麽遠?”
雍唯極力維持着平時的冷漠聲調,可是聲音卻已虛了,“越是修為低劣或者獸性難除的生靈,對我的血和……越敏感。”
胡純都想甩手把他推倒在地,都什麽時候還寒碜她!
“那快回珈冥山!”她從心裏感覺害怕,因為她從沒見雍唯這般虛弱。
“嗯……”雍唯垂眼凝神,什麽都沒發生,他皺眉,再次凝神,嘴裏甚至低低把咒語念了出來,還是什麽都沒發生,他們還在原地。
“怎麽了?”胡純更慌了,“風遁不行,縮地也不行嗎?”
雍唯沒吭氣,嘴角抽了兩抽。
“你那麽多寶貝,找點兒什麽出來啊!”胡純剛吸飽了神仙血,底氣足,聲如洪鐘。
“出來得急,沒帶……”雍唯的聲音低下去,略顯心虛。
胡純都想把他推個跟鬥,平時瞎顯擺,關鍵時候沒點屁用!“所以你幹嗎這麽急出來抓我們啊?!”
我們?
雍唯雙眉一立,“我功力大失,是因為你喝血太多!你知不知罪!”
胡純撇嘴,不屑地扭頭,毫無誠意地說:“知罪知罪。現在怎麽辦?腿兒着回去?你的手下呢?我看見他們都跑出來了。”
雍唯倒不是太擔心,淡淡地說:“他們很快會來。”
胡純把心又放回肚子,眼睛一轉,這時候正該好好表現,争取立功吧?她擠出點兒笑,更賣力地攙住他的胳膊,他不滿地垂眼看她,她吸口氣,急需将功補過啊——她幹脆一低頭,從他腋下鑽過,把他半邊人架在自己肩膀上,要不是她太矮,真有點兒哥倆好,勾肩搭背的意思。
“神主大人,我攙着你,咱們慢慢溜達着走吧。”走點兒算點兒,一會兒再來一群土狼野狗,雍唯已經癱了,難道讓她上啊?
雍唯還沒表态,已經被刮成光地的山坳裏突然出現了幾條人影,慢慢變成十幾條,幾十條——這些妖怪胡純大多認識,都是嘉嶺的小妖們,也都露出失去理智的獸态。他們比野獸有智慧,估計抗争了一會兒才被吸引來,所以反倒落了後。
“你的血味到底飄了多遠啊?”胡純架着雍唯絕望地問。
雍唯也覺得有點兒煩惱了,“通天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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