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湖底

胡純雖然明白這些小妖們已經失去理智,還是有心勸一勸,大聲喊道:“大家快回去吧,神主生氣起來,是會發風的——”她聽雍唯冷哼了一聲,立刻賠笑仰頭看着他,解釋說,“刮風,刮風的風。”

小妖們獸态畢露,根本就聽不明白她的話,麻木而貪婪地不斷靠近,圍攏成的人圈越來越小,也越來越密。

胡純開始冒冷汗了,小聲嘀咕:“神主,你還有力氣再發——刮陣風嗎?”

雍唯默然無答。

其實胡純也知道,他要是有那力氣,肯定先逃回珈冥山。“你……你……你不是打算靠我吧?”胡純急得心砰砰跳,“我從來沒打過架!”

雍唯森然說:“你打過我。”

胡純煩惱地咂嘴,這都什麽時候了,還翻老賬!“現在怎麽辦?”她無視他的話,提問。

雍唯一抖手,他那把威風的劍就出現了,可他沒舉起來,垂着手把劍拄在地上。“靠你了。”他說得輕松,似乎一點兒都不擔心。“拿去。”他向胡純丢了個眼色,示意她拿劍。

胡純一臉慌張,別開玩笑了吧!她正打算推辭,第一排的兔子精已經飛撲過來了,誰說兔子不咬人,牙長着呢。她一動,所有的妖都跟着動,雍唯臉色難看,咬牙一揮劍,劃出一道寒光,頓時血如雨下,第一批撲上來的妖怪們當場斃命。

雍唯似乎無法精準控制長劍,揮過來就沒收住,差點掃到胡純,胡純吓得往後一跳,劍虛虛插在她腳前的地上。雍唯的血又冒出來一波,原本被同伴斃命震懾住的衆妖又瘋狂起來,嘶吼着向前撲。

“拿劍!”雍唯這回真有些急了,架在胡純肩頭的胳膊一推,把胡純推得一踉跄。

胡純有點兒明白現在恐怖的處境了,雍唯連揮劍的力氣都沒有,就算他勉強揮劍,血也會加速冒出,陷入更危險的境地。她一咬牙,雙手握住劍柄,一拔——沒拔動,她急壞了,加勁再拔,劍發出铮铮的聲音,勉強從土裏露出了劍尖。胡純總算明白為什麽雍唯揮不動劍了,重得超乎想象。

妖怪們已經撲到了,胡純一急,回身一抱雍唯,兩人重重倒在地上,胡純沒怎麽疼,她護住雍唯——把他墊在底下。

被百妖撕咬的疼痛并沒發生,胡純愣了一會兒,意識到不對,擡頭一看,頓時喜形于色:“叔叔!”

炬峰冷然站在他們身前,周圍一地碎裂的屍體,胡純都沒聽見他攻擊的聲音,也沒聽見小妖們的哀鳴,就那麽一瞬間,炬峰就把他們弄得四分五裂。胡純不敢細看,心裏有些不忍,雖說情況緊急,可也殺孽太重,就不能像雍唯那樣,弄一陣風把他們刮走就算了嗎?

“叔叔,快送我們回珈冥山。”胡純想趕緊結束這場噩夢,哀求說。

“不成。”沒想到炬峰一口回絕。

“天上必定已經知道你血氣外露,派來救兵,你回珈冥山,萬一萬妖攻山,對嘉嶺,甚至整個西敖洲都是浩劫。”

雍唯傲然說:“不用你管!”可他的神情分明已經贊同了炬峰的說法。

“你的自愈仙力呢?難不成是被天刃所傷?”炬峰皺眉不解。

胡純一時腦袋不轉彎,天刃?白光的敲果棍也能算天刃?後來一品——哦,最先傷雍唯的不是琇喬麽,她用的應該是所謂天刃了,頓時沒了對雍唯的歉疚之情,雖然原本也沒多少。

“我先送你們去湖底環島,水氣能蓋住你的血味。琇喬的月神劍——”炬峰又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他估計是琇喬傷了他,玲喬不會這麽莽撞,而且雍唯也未必忍心這麽對玲喬,刺傷神主少說也得被壓在山底湖底二三十年,能讓雍唯這麽讨厭,又能幹出這種事的,只剩琇喬小公主了。“刺出來的傷,你幾天能好?”

雍唯漠然道:“三天。”

“那好,我三天後去環島接你們,自己小心。”炬峰一笑,雍唯沒反駁,果然是琇喬。

“小狐貍,你也得把持住啊!別三天後我去看,你已經把我外甥吃得只剩渣沫了。”

炬峰不嫌啰嗦地笑嘻嘻說,周圍已經又出現了幾十個妖怪了。

“老東西!快送我們走!”雍唯忍不住發火了。

胡純沒說話,她也不是很有把握,現在她是剛吸飽,誰知道一會兒餓了,會不會又和這幫妖怪一樣?她到不怕吸幹雍唯,她怕被雍唯一劍送上西天。

“要不,我不去……”她還想往外摘一摘,結果炬峰這個老東西也沒給她機會,眼一花,耳一鳴,她和雍唯就被運送到一個陌生的湖邊了。

周圍無人,雍唯用劍撐着地,實在站不住了,還不忘拿着款兒,盤膝坐下,脊背仍舊挺得筆直。

胡純皺眉觀察這個湖,不大,水碧藍碧藍的,湖中間凸起一個小小的島嶼,島嶼又窄又高,整個湖和島看上去像個炭火鍋。“是去島上躲着麽?”胡純有些猶豫,那島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又小,根本不可能阻擋雍唯的血氣,阻擋妖魔來襲。

“在水下。島底是空的。”雍唯輕聲說,臉白如紙。

這就對了,胡純神情一松,招呼雍唯,“那快去吧。”別又把妖魔鬼怪招到這兒來了。

“沒帶避水珠。”雍唯淡然地說。

胡純瞪着他,理解了一會兒他的意思,“你不會水?”她尖聲問。

雍唯閉目養神,不回答。

胡純沒入水已經窒息了,雍唯這次絕對是來報複她的——而且他不會的東西怎麽這麽多啊!不是很厲害嗎,天上地下難逢敵手,結果游泳就把他難住了。

胡純深呼吸,微笑着對他說話,顯得很寬容和藹,“你來過這兒嗎?”

雍唯繼續閉目養神,胡純繼續深呼吸。

“那我先去湖底探探,看看需要多久能游到水下島。”她必須弄清楚,免得路遠時長,把旱鴨子神主大人給淹死了,那她就罪不可恕了。她向水裏走了兩步,突然想到什麽,回身瞧了瞧雍唯,含笑解釋說:“我這都是為你好。”走回他身邊,雙手拖他的劍,他本來還想犟一犟,不松手,可哪敵得過吃飽喝好體力充盈的胡純,幹脆作了個賞你面子的姿态,甩手松開。

胡純拖開了兩步,往土裏一頓,湖邊本就是細沙小石子,很輕松就戳進去了。

她搓了搓手,就差往手心吐唾沫了,沖過去不由分說就把他的外袍給扒了。

“幹什麽!”神主雖然落難,威嚴還在,瞬間睜眼,瞪着她喝問。

“我走開一會兒,你這一身血味,招來敵人怎麽辦?”她也沒多少耐心了,扒了外袍發現裏面雪白雪白的內袍血跡斑斑,更加觸目驚心。一咬牙,把內袍也給扒了,露出雍唯細膩嫩滑的結實上身。其實他的傷口不大,這一小會沒使力,血已經凝住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裙子,沒舍得,伸手把雍唯剛脫下來的內袍扯成幾條,她的糾結雍唯全看在眼裏,心裏小怒,他在她心裏還沒一條裙子重要麽?胡純用布條厚厚纏住雍唯的傷口,應該能阻擋大部分血氣,她還隔着布條聞了聞,大概她吸了太多血,已經不敏感了,反正她是聞不見香味。

雍唯沉着臉看她,想一把推開她,可他現在擡手都困難。

胡純又瞧了瞧扔在一邊的外袍,雖然沾了血,也不能扔,不還得在這兒待三天麽,總不能讓他光着。洗是沒時間洗了,她把衣服撿起來,往腰裏一系,游個來回就算洗了。

“我會快去快回的。”她還是向雍唯交代了一聲,畢竟放他一個人在岸邊,她心裏也沒底。她把鞋脫在岸邊,回頭向雍唯一笑,“幫我看着點兒,別讓水沖走了。”

湖水粼粼,陽光正暖,她站在水邊,黑發如瀑,回眸顧盼間,雙目流彩,櫻唇含笑。

“嗯……”他在喉嚨裏輕輕應了一聲,看她輕盈地一躍,沒入水中不見蹤影。

狐貍天生會水,她一路向下潛,湖水太過清澈,水下的光線很充足,她大概游了半盞茶的時候,就到了一個洞口,洞口之內是個橫洞,沿着橫洞向高走,就到了一處闊大的山腹空洞,最神奇的是,能看見魚兒在頭頂游過,又有光線透過湖水照下來,卻不見水灌入,真是個水下洞天。

胡純把雍唯的外袍平鋪在陽光最亮的地方,心裏有了數,趕緊又往湖邊游。

她剛在水裏冒出頭,就聞見了雍唯的血香,心裏又驚又疑,往岸邊一看,雍唯正拄劍而立,他對面是已經受了傷,卻仍然和雍唯對峙的輝牙。雍唯為了擊退輝牙,傷口又冒了血,白布條上殷紅一片。

輝牙看見了她,原本緊張的表情頓時變作笑容,驚喜道:“你也在這兒?”

胡純從水裏緩緩走出來,心裏盤算眼下的困局,雍唯和輝牙卻看得兩眼發直,她的衣服濕漉漉全貼在身上,曲線畢露。

雍唯厭惡輝牙的眼神,拔劍一橫,一手握不住,用左手托了劍刃,人也就勢跨了一步,擋在胡純和輝牙之間。他的佩劍何其鋒利,頓時把左手手指給劃破了,流下一道細細的血線。

“大王……”胡純知道不能硬拼,擠出笑臉,從雍唯背後探出頭看輝牙,“你怎麽找到這兒來了?”

輝牙沒有回答,瞧了瞧雍唯,又瞧了瞧胡純,試探道:“你就沒受神者之心的誘惑?”

“神者之心?”胡純真沒聽過。

輝牙見她一臉懵懂,心中有了底,笑得也更燦爛了,狐貍修為低,還不能感知神者之心的存在,“神主的血雖然難得,但他的心更是三界至寶,誰吃了,誰就能獲得他的力量。胡純,等我吃了他的心,成了蓋世妖王,第一件事就是殺了來雲,風光娶你。”

胡純腦袋嗡的一響,什麽?不僅血有問題,心也有問題?

“過來,幫我殺了他,将來我必封你為後。”輝牙深情款款地看着胡純。

胡純笑着,心裏卻百轉千回,雍唯的情況她是知道的,能砍傷輝牙估計已經是拼了老命了,沒倒下去算是他祖宗庇佑。輝牙雖然受傷,實力遠超雍唯,而且也沒到要假手他人來殺雍唯的地步。說到底,輝牙還是在玩陰的,将來雍唯父母為子報仇,他可以說雍唯不是他殺的,是她這只小狐貍殺的。可傻犀牛也不想想,他都把人家兒子的心吃了,有沒有親自動手還有什麽意義。

輝牙的陰毒是低智商的,所以更加令人讨厭。

“你真的會娶我當妖後?”她努力笑着,可心裏的厭惡汩汩往外冒,裝都裝不像,語氣透着諷刺。

輝牙見她上鈎,哪兒還顧得上聽她語氣,把他的彎刀向胡純一遞,“快動手吧。”

胡純從雍唯身後走出來,看也沒看他,直直走向輝牙,握住彎刀,反手就給了輝牙一刀。她沒殺過人,本意是想要輝牙的命,可刀真捅進去她又手軟了,紮得并不深。

輝牙驚痛之下,頹然跪倒,捂着傷口咬牙切齒地罵道:“賤人!”

雍唯瞧不上她的軟蛋勁兒,勉力上前,胡純趕緊架住他。

“沒用!”他輕斥了她一句,還得他來,他拼了最後點兒力氣,想一劍斃了輝牙,只聽有人喊。

“大王——大王——你在哪兒?”

胡純臉色一變,架着雍唯就往湖裏拖,是烏鴉來了,他可比輝牙陰險多了,不宜與他纏鬥,趕緊躲進湖裏才妥當,希望湖水能蓋住血味和什麽神者之心的味!

雍唯沒有準備,被胡純慌亂拖入水裏,手忙腳亂掙紮了幾下,原本就傷重脫力,再加上水下窒息,頓時暈了。幸好他失去知覺,胡純倒省了些力氣,順利把他拖到水底橫洞洞口。

雍唯的頭發都散了,整個人慘白失血,呼吸微弱,真像就要斷氣。

“雍唯!雍唯!”胡純使勁拍他臉,壓他肚子,他人沒見醒,血又冒出來,胡純急得要命,不知道為什麽就流了眼淚,用自己的袖子使勁按他的傷口,希望止住他的血。“你千萬別死啊……”她把他拽進洞也費盡全力,頹然撲在他胸膛上,低低哭泣。

“離死……遠着呢。”他輕聲說。

胡純一喜,撐着地起身,細細觀察他,果然眼睛睜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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