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嫉妒
沈瀾不僅口是心非,而且是個從來都不會撒謊的人,因為一旦撒謊她整個人都會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謝嘉樹只是看着窗外,他沒有理由要去戳穿她這個拙劣的謊言,因為煙瘾犯了,醫院又三令五申地不給抽煙,所以他的眉頭有些不耐煩地皺了起來,然而嘴角的笑意卻在沈瀾的眼裏逐漸蔓延開來。
他想的是這個蠢女人還真是笨的可愛,而沈瀾心裏卻覺得這個家夥是在嘲笑他,而且還是種極度輕蔑的諷刺。
沈瀾臉上有點繃不住,三下五除二就要去捂住他那些肆意的‘嘲笑’,孰料尖尖的高跟鞋忽然不小心絆到了旁邊的一個小板凳上,她整個人就如那山崩地裂一般轟然就倒塌在了謝嘉樹的胸前——
他的胸肌很發達,隔着粗糙的病服料子她都能感覺到他起伏不定的胸腔裏噴薄而出的荷爾蒙氣息,那樣溫熱的鼻息和口腔裏淡淡的煙草氣息,消毒水的味道混雜着橘子瓣幽幽的甜香——
她第一次感覺到男人身上好聞的味道,心再次‘撲通撲通’地小鹿亂撞起來,明明她就是各種八卦雜志裏秒殺一切的富婆,而他不過是塊顏好身材好的小鮮肉,而每次,她幹嘛都這麽緊張?
沈瀾在他的懷裏深吸一口氣,再怎麽着輸人不能輸了陣勢,可是剛一擡頭就看到謝嘉樹那冷酷到毫無表情的臉,沈瀾沒來由地嘟囔了一句,“我又沒多重,犯得着這樣嗎?”
謝嘉樹很無奈地咝了咝嘴角說,“大姐,你壓我管子上了!”
沈瀾猛地低下頭去一看,看到謝嘉樹手背上沁出來的絲絲血珠——
呃,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是看謝嘉樹臉上的表情越來越不對勁,沈瀾剛想趕緊撒丫子溜人的時候,謝嘉樹卻忽然一把就拽住了她,他的手環在她腰上的位置,這下她與他貼的便是更近了,他的呼吸就在她的頸側,沈瀾感覺到他溫熱的唇息萦繞在她的大動脈周圍,不靠近亦不推拒,她情不自禁地有種微微戰栗的感覺,聽到他在她的耳畔的輕喃,“幹了壞事就想跑,嗯?”
靠,我是你老板娘,你竟然也敢調戲,沈瀾定了定心神,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地說道,“沒功夫跟你在這鬧,公司裏還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去處理。”
“秦副總不是挺能幹,他一個人倒能頂仨!”
謝嘉樹說得漫不經心,沈瀾卻聽出了一股子的敵意和……醋意。
在整個承包商當中,秦海最不看好的其實就是謝嘉樹,因為他的十年牢獄之災讓人本能地覺得他不是什麽好人,當然這樣的內部員工檔案也只有高層領導們知道,他當初找到秦海要求加盟‘元豐’快遞的時候,秦海綜合各方面考慮,是不願接納他的,最後還是原宿主沈瀾說了一句話讓他最終留了下來,她說,“誰這一輩子沒有犯錯的時候,知錯能改,沒什麽不能錄用的。”
謝嘉樹至今都還記得沈瀾當初在辦公室裏說得那句話,他心裏想,這個女人真好,但到底好在哪裏,具體他也說不上來。
沈瀾不知道謝嘉樹對秦海的這種敵意其實反射到秦海身上,他對謝嘉樹更是有種恨的情緒在裏面。
就像上一次謝嘉樹從沈瀾的辦公室出來以後,秦海可以明顯地感覺到沈瀾臉上放松的神情和那種情不自禁的愉悅,太久太久了,自從陳煦自那場車禍死後,他就再也沒能在沈瀾的臉上尋到過這樣的神色,她總是把自己包裹得太緊,她心裏的那一片柔軟他也從未踏進過去一步,可是謝嘉樹——
他心裏仿佛有根刺在那紮着,從那天晚上謝嘉樹背着受傷的沈瀾回來,沈瀾對謝嘉樹的态度變得暧昧模糊開始。
他不知道為何自那次沈瀾被半挂卡車上的大燈箱砸中腦袋後,她整個人的前後變化會那樣大,他一開始以為是因為腦部後遺症造成人性情的短暫變故,但是沈瀾,元豐快遞公司向來以‘女強人’著稱的沈瀾沈大老板娘會變得這樣讓人完全摸不着頭緒。
也許是男人一點小小的自尊心和嫉妒心作怪,他可以容忍沈瀾跟陳煦之間的蜜裏調油的愛情,他也可以容忍沈瀾自陳煦死後心靜如水的寡淡,可他絕對不能接受謝嘉樹的橫刀插入,仿佛硬生生地往他的傷口上狠狠地插上了一刀,連痛都帶着凄苦悲涼的滋味。
秦海的母親因為心思細膩所以最近總是觀察着兒子的各種情緒變化,他看過兒子失落的樣子,失望的樣子,悶悶不樂卻強顏歡笑的樣子,可她唯獨沒有看過兒子如此痛苦到幾乎扭曲的樣子。
秦海也不想讓自己變成現在的這副模樣,他和父母住在一起,一舉一動中稍微有些反常都會招來父母過多的憂慮。
可是他控制不住地只想弄明白一件事,為什麽,為什麽沈瀾從來都不肯喜歡過他一回?
也許真的是愛極生恨的道理,他是個謙謙君子般溫和好相處的人,可他到底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男人,他陪了沈瀾那麽多年,從懵懂的青春年少到跌跌撞撞踏入社會的職場菜鳥,從通宵做出來的一個策劃卻依舊被客戶罵得狗血淋頭到後來職場事業上的風生水起,他倆之間是友誼,是事業上不可或缺的合作夥伴,更是無話不談的知己,可唯獨沒有愛情,這是秦海到最後才肯面對的殘忍現實。
強扭的瓜不甜,他從來都是懂得這樣一個道理,但他也相信日久生情,或許感動也會生出一份愛情吧,他曾經這樣滿心的期盼過,然而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他一個人的臆想。
他記得有一天的午後,他坐在斜斜有陽光照進來的卧室裏看電影,一部算是比較漫長的電影——
《霸王別姬》。
當程蝶衣知道自己打小就心心念念愛着的師兄愛上別的女人的時候,他忽然瘋了一般對着段小樓歇斯底裏道,“說好的一輩子,少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小時一分一秒都不算一輩子!”
可是最後段小樓卻只是淡淡回了句,“你是真虞姬,我才是假霸王。”
最後的最後,時隔那麽多年,虞姬再次遇見西楚霸王,她還是拔劍自刎了,一輩子活在戲裏面不願意出來的程蝶衣——
不知為何,秦海的眼眶也不知不覺間濕了,不瘋魔不成活,戲文裏的故事落幕了,而他卻還是停留在現實的泥沼裏苦苦掙紮,執迷不悟,執迷不悟——
秦海似乎對謝嘉樹的意見也越來越大了,公司每到月底結算快遞派費的時候都會列出各個承包商的罰款明細,然而每次謝嘉樹都是被罰款的最多,這件事情沈瀾也知情,她知道秦海向來是個公私分明,可有幾項罰款确實是有點雞蛋裏挑骨頭了,她找過秦海談過這回事,秦海淡淡的眸子裏開始有一股沈瀾難以捉摸的情緒,她開始變得有那麽一丢丢不認得他了。
但到底是公司裏元老級別的股肱大臣,聽得謝嘉樹這話裏的諷刺意味,她忽然像上司維護下屬一般地辯道,“秦副總也是一心一意為公司謀求發展,大家只有擰成一股繩,元豐才能很好地發展下去,你別好歹不識!”
謝嘉樹仿佛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一般咧着嘴不屑一顧地笑了起來,“那是你們有錢人之間喜歡玩的游戲,與我何幹。”
有錢人怎麽了,有錢人的錢難到就不是自己一分一厘掙出來的啦,有錢人就活該被你們這些沒錢的人惡意诽謗了?
沈瀾覺得繼續跟他辯下去也辯不出個所以然來,反而給自己生了一肚子悶死,索性一骨碌站了起來,理了理鬓邊被壓亂的碎發,而正在這時謝嘉玲也回來了,她說她去超市買了點生活用品,但眼神裏似有閃躲些什麽。
沈瀾走後,謝嘉樹才開門見山地問了嘉玲一句,“你是不是跟她說了些什麽?”
謝嘉樹從看到沈瀾眼眶紅紅的那一刻起就覺得她仿佛知道了些什麽,而且是關于他現在的處境。
兄長雖然平常說話就是淡漠的,但卻沒有這樣對她單刀直入地責備過,謝嘉玲忽然有些慌張地解釋道,“哥,瀾姐她人其實挺好的,所以你……”
“你知道什麽!”
謝嘉樹的語氣顯得有些不耐煩,因為醫院裏禁止抽煙,而他此時此刻的煙瘾又犯的厲害,眉頭擰成了一塊,沒來由地發現手心裏竟然不知何時被誰塞了一只橘子進來,看着黃橙橙軟塌塌的一小團,三下五除二,他就把它的皮給剝了個精光。
丢了一顆橘瓣放進嘴裏,酸酸甜甜的滋味,他驀地把頭轉向了窗外,一朵白雲緩緩滑過天際……
他在心裏默默地想,她有她處在高高雲端上衣香鬓影的生活,他不該把她卷進他的生活中來。
………………
沈瀾雖然早已習慣了謝嘉樹待人冷漠的态度,但腦海裏回想起他說的那些話,心裏還是隐隐有些不快活。
她打開車廂調頻,現在正在播報紅旗路這條路的整段路況和交通情況,有電動車闖紅燈撞上了面包車,有交警正在現場處理,她聽得心煩,換了個頻道,交通音樂廣播,DJ的聲音很好聽,帶着男人特有的低沉的磁性……
她從包包裏掏出手機,找到了陳主任的電話,他兼管人事部,沈瀾的臉上平靜無瀾,聲音更是有些冷冰冰的沒有溫度,“老陳,謝嘉樹無故曠工,你就按正常罰款程序扣他錢吧!”
老陳在電話那頭唯唯諾諾地不停說‘好’,本來還想問老總何時才能回公司的時候,沈瀾卻早已有些不耐煩地将電話掐斷了。
車子緩緩地行駛在如海洋般的車潮裏,中午有很多接孩子放學的家長們,有開車的,有騎電動車們,交通很堵,有交警在維持秩序,沈瀾放眼望過去,中學的旁邊就是一所小學,有很小很小的孩子們背着小書包在小攤子前買零食,那些茸嘟嘟的小腦袋,她忽然想到了歡歡,想到了謝寧浩,那個臉色總是蒼白卻極力想要擠出笑容的孩子……
她心裏的某一處忽然一松動,重新撥通了陳主任的電話,她說,“老陳,幫謝嘉樹寫一張請假條吧,就按病假處理。”
此刻調頻裏流淌出了是那首熟悉的老歌——
你總是心太軟,心太軟,把所有問題都自己扛——
相愛總是簡單,相處太難——
不是你的就別再勉強——
她忽然往後一仰,看着車窗外如水的車流人流,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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