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更新
采薇愣了下, 反應過來, 點頭道:“好的,謝謝你們家公子特意告知。”
男人客氣地行了個抱拳禮,走了。
蘇玉瓷一頭霧水看向采薇:“怎麽回事?什麽公子不公子的?”
采薇不欲多說, 只道:“是先前認識的一位公子, 他是軍政府的人,大概是看到了我,怕我誤會他們是來抓人的, 所以來告知一聲。”
玉瓷舒了口氣:“這公子倒是有心了。這麽說今晚不會有事了?”
采薇看了眼那頭正在喝茶的謝煊, 他恰好擡頭朝這邊看過來, 明知道互相看不清對方的模樣,但她還是欲蓋彌彰般低下頭,淡聲回三姨太的話:“應該是。”
玉瓷松了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有了謝煊的保證,這個晚上果然風平浪靜。十九歲的梅先生,表演自然還未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窈窕的身段, 婉轉的唱腔,還略帶一點初出茅廬的青澀感,可偏生這樣的青澀,為他的表演平添了一番吸引力, 也難怪他在上海一炮而紅。
一場戲下來,臺上的表演行雲流水, 底下的觀衆看得酣暢淋漓。
謝幕時, 自然是滿堂喝彩。
三姨太激動不已地拉着采薇起身鼓掌, 其實不用她拉,采薇自己也要為這樣精彩的表演獻上掌聲。拍掌時,她下意識朝對角看過去,此時的謝煊站在圍欄前,也正不緊不慢地拍着手,一抹淺淡的燈光打在他的方向,令他整個人顯得愈發身長玉立,卓爾不群。
采薇心想,雖然這人是個冷心冷肺的丘八,但不得不承認,确實生了一副好皮囊,也難怪洵美在晚宴見了一回,就跟丢了魂兒一樣。
從戲園出來,人們似乎對今晚的演出意猶未盡,熙熙攘攘的人群,熱鬧得很。采薇跟三姨太準備坐上黃包車時,她又看到了謝煊一行人。
他們幾個坐着時倒還好,但走在人群中,明顯不大一樣,身材挺拔,步伐穩健,隐隐有種虎虎生風之感,身上的長衫,也掩藏不了他們身上那種自然而然的剛硬氣勢。
謝煊越過擁擠的人群,朝她這邊看了一眼,但也只有一眼,就像是不經意掃過一般,夜燈下的臉,沒有任何表情。
就在這時,采薇不經意間瞥到他們前方不遠處一個年輕男人,從包裏掏出一疊傳單,正要舉起手散開,謝煊身後的兩個随從,已經疾步上前,一人奪過他手中的傳單,一人捂住他的嘴,将人朝一旁拖去。
兩人動作幹淨利落,就像是熟人之間玩笑般的舉動,以至于周遭興奮的人們,都沒有察覺。被抓的人,也并不善罷甘休,像是被綁住的田雞一樣,拼命掙紮着,然而被稍稍拖到旁邊的陰暗處後,本來旁觀的謝煊不緊不慢走過去,拿槍抵在了他的頭上,這人瞬間老實下來,很快被塞進了停在路邊的車子中。
“薇,看什麽呢?怎麽不上車?”一旁的三姨太,将采薇喚回神。
采薇搖頭:“沒什麽。”說完趕緊爬上了黃包車。
車夫吆喝一聲,拉着車沒入了夜晚的車水馬龍中,路過剛剛那輛汽車時,采薇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
雖只短短一瞥,但那車裏的情形,也叫她看了大概。
剛剛那被抓的男子,不知是不是還想跑,被人摁住頭緊緊貼在車窗,他睜大一雙憤怒的眼睛,鮮血從額角沿着玻璃淌了下去。
坐在副駕駛座的謝煊,正在劃火柴點煙,那泛着藍色的微小火焰,讓他的側臉,在采薇的視線中一閃而過。
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刀削般的冷硬。
他似乎是覺察到有人在看他,點了煙,擡頭朝窗外看了眼,不偏不倚對上黃包車上采薇看過來的眼神。
但也只是一剎那,女孩很快就随着那黃包車,湮沒在了夜色中。
“你們是什麽人?”車內被抓的男子,不甘心地大叫道。
陳青山将人摁住,從包裏掏出一疊亂七八糟的紙張:“三少,這人是學生。”
謝煊回頭面無表情地看了眼那額頭正在流血的年輕人,淡聲吩咐道:“沒收了他的傳單,把人放了。”
“三少,他可能是亂黨。”
謝煊道:“我說過什麽?除非是殺人放火,我的人不抓婦孺和學生。”
陳青山在男孩腦袋上拍了一巴掌,沒好氣道:“算你運氣好,今天遇到我們,要是遇到警察廳或者鎮守使署那邊的人,當場斃了你都有可能。”
男孩被丢下了車,一頭霧水地看着車子離開,只覺得莫名就劫後重生。
風平浪靜過了幾日,謝家托人轉告,這個月初十是個吉日,會請媒人來江家下庚貼提親。洵美得到消息後,整日歡喜得跟只出籠小鳥一樣,只恨不得馬上飛上天。
心情一好,對前些日子在采薇面前發的火,就不免有些慚愧,拉着她好聲好氣道了歉。采薇也知道自己這便宜三姐,也就是偶爾喜歡拈酸吃醋,其實是個缺心眼兒,何況也才十**歲,她哪裏會跟她計較,兩人自然很快和好了。
只是她還狐疑着這門親事,到底哪裏有問題呢!
這日,青竹拉着采薇洵美一塊去夷場吃西餐,去得是霞飛路上的一家法國餐廳。
落了座後,聽采薇點了三分熟牛排,青竹奇怪道:“妹妹,你不是說洋人才吃生的,以前吃牛排都要全熟麽,怎麽今日吃三分熟的了?”
采薇挑挑眉說:“人嘛總是要勇于嘗試的。”
青竹笑嘻嘻點頭,又對洵美道:“三姐馬上就要出嫁了,以後不知道咱們還有沒有機會一塊出來吃飯。”
洵美臉一紅,啐道:“又不是遠嫁,怎麽就沒機會了?”
青竹道:“誰知道啊?那些行伍世家,家規肯定不像咱們家這麽松泛,指不定對女眷管得很嚴呢!”
洵美道:“現在都民國了,女人出來做事都比比皆是,謝三公子是留過洋的,又不是舊式男子。”
采薇道:“是啊,三姐娘家又沒有天遠地遠,要是過得不舒心,回來告訴咱們,咱們替你主持公道。”
洵美吃吃笑道:“不會的。”
青竹打趣道:“你看看三姐這樣子,人還沒嫁,魂兒都快飛人家那裏去了。”
洵美鼓着嘴巴敲了他一下。
三兄妹正小聲笑鬧着,青竹忽然咦了一聲:“那不是密斯應嗎?她在跟人約會?我怎麽看着不太對勁啊?”
采薇和洵美循聲回頭,果然看到應彩霞正和一位年輕公子共進午餐,兩人看着确實是在約會。
只是那公子顯然有些不太正經,時不時就伸手去握應彩霞的手,都被應彩霞皺眉避開。
青竹眉頭一挑,起身朝那邊走了過去。
“密斯應,好巧啊!”
應彩霞看到青竹,本來陰沉沉的臉上,頓時雲開霧散,笑道:“江公子,你也來吃法餐?”
青竹往後指了一下:“我和洵美采薇一起,密斯應要不要一塊兒?”
應彩霞忙點頭,拿起座位旁的小坤包,朝對面還坐着的那位男子道:“王公子,我遇到朋友,失陪了。”
然而她才剛剛從座位走出來,正要跟着青竹去他們的位子,就被那王公子一把握住手腕。
“應小姐這就不夠意思了。”王公子皮笑肉不笑道,“我看在令尊的面子上,約你吃這頓飯,你這吃了一半就要走,是不是太不給我面子了?”
應彩霞掙開手,皮笑肉不笑道:“我也是因為我父親,才出來和您吃這頓飯,可王公子舉止實在太輕浮,讓我覺得很不受尊重。”
王公子譏诮一笑:“你們這些上海灘的摩登女郎,比洋人還開放,在我這裏裝什麽純潔呢?”
青竹一聽不樂意了,擋在應彩霞面前,道:“這位公子,有你這樣對女孩子說話的嗎?難道新式女性,就得平白無故讓你騷擾?”
這王公子名喚王翦,是青幫的人,龍正翔的親外甥。平時嚣張慣了的,約莫比青竹長了幾歲,被個毛頭小子攪和約會,自然是不爽得狠,豁然起身,冷臉指着青竹道:“你是個什麽東西,敢對我這樣說話?你知道我是誰嗎?”
應彩霞怕這人亂來,忙搬出青竹的身份:“江公子是江鶴年老板的兒子,南市沁園的四少爺。”
青竹則是朝王翦輕蔑一笑:“我是誰不重要,但我知道你不是個東西。”
王公子冷嗤一聲,拍拍手,不過瞬間,幾個穿着黑色短衫的的男人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将青竹和應彩霞圍住。
他們動靜倒是不算大,所以餐廳裏的侍應生只是暫時遠遠旁觀,免得不小心得罪人。
坐在位子上的采薇看到這情形,吓得趕緊起身,跑過來:“怎麽回事?”
王翦看到她,眸中閃過一絲驚豔,笑道:“我和應小姐好好在這裏吃飯,這位江公子卻跑過來莫名對我出言不遜。姑娘,你說該怎麽辦?”
采薇道:“這是法國人的餐廳,你想在這裏動手打人麽?”
王翦不緊不慢地坐回位子,笑道:“姑娘這樣說就不對了,我只是想好好跟這位公子講講道理。”
他話音剛落,忽然一道低沉的聲音插進來:“王公子,您這道理,需不需要找個人做裁判?”
采薇聽着這熟悉的聲音,下意識轉頭,果然看到是穿着西裝的謝煊似笑非笑走了過來。
“三公子!”本來站在遠處沒敢走前的洵美,激動地跑了過來。
謝煊對她的呼喚置若罔聞,徑自走到桌邊,看向王翦,又說了一句:“王公子,你意下如何?”
王翦沒見過謝煊,看到忽然冒出來的男人,面色不悅道:“知不知道我是誰?就敢多管閑事?”
謝煊勾唇一笑,右手伸向後腰,從槍套中拿出槍,啪嗒一聲放在桌面,笑說:“王公子誤會了,我只是湊巧聽到你說要和這位江公子講道理,便想着來給你們做個裁判。”
王翦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把勃朗寧手/槍上,臉色不禁大變。
但他嚣張慣了的,也不是沒用過槍,只是沒想到這人一來就把槍亮出來,顯然不是普通的公子哥兒。他擡頭看向謝煊,又轉頭看了眼他來時的方向,只見那邊站着兩個身材筆挺的西裝男,腰間似乎都別着槍,語氣有些猶疑問:“你什麽人?”
謝煊輕描淡寫道:“華亭鎮守使謝煊。”
謝家入滬已經幾個月,偌大的上海灘,恐怕除了大字不識的老妪老叟之外,沒人不知道謝三公子的大名。
王翦一聽,暗道不好,連忙露出谄媚的笑容:“原來是三公子,誤會誤會,都是誤會。”
謝煊道:“既然是誤會,那這個道理還需不需要講?”
王公子笑道:“剛剛我就是和江公子開玩笑,哪裏要講什麽道理。”說完擺擺手,對手下道,“你們都下去吧。”
謝煊笑了笑,将勃朗寧收回腰間,道:“多謝王公子給我面子。”
他這樣說,算是給王翦找了臺階。
王翦順勢而下:“那王某就不打擾三公子和幾位用餐了,回頭有機會去府上拜訪謝司令和兩位公子。”說罷叫來服務生買單,“這幾位都記在我賬上。”
謝煊點頭:“王公子好走。”
王翦讪笑着,點頭哈腰往後退。
等王翦一走開,青竹立馬熱情地握住謝煊的手:“多謝姐夫幫我解圍。”
上回在謝家晚宴的舞會,這小子還不爽風頭都被謝煊全占了去,但剛剛看他把槍放在桌面,四兩撥千斤打發掉青幫的人,頓時讓這少年産生了敬佩之情,趕緊把近乎先套上。
這聲“姐夫”讓洵美紅了臉,她忍不住低聲嗔道:“青竹,你不要亂說。”
謝煊微微蹙眉,看了眼雙頰緋紅含羞帶怯的女孩兒,又不動聲色将目光落在她旁邊的采薇臉上,卻見她神色平淡坦然,恍若置身事外,心下明了幾分。
他将手從青竹手中抽開,輕笑道:“看來江公子亂說話的毛病還沒改掉。”
青竹親熱攬住他的肩膀,不以為意地笑道:“行行行,等你真成了姐夫我再改口。”說着要拉他去剛剛他們那一桌,“三公子,咱們一起吃。”
謝煊擋開他的手,道:“我已經吃過了,你們幾位慢用,我先告辭了。”
說罷就邁步離開,與采薇擦身而過時,淡淡看了她一眼。
“這就走了啊!”青竹道,又趕緊推了推洵美,“三姐,你還不快去送送三公子。”
洵美紅着臉低低啐了一口,但還是轉身跟了上去。
采薇走上前一步,掐了把青竹,低聲道:“趕緊回去坐好吧,丢不丢人?”
王翦一走,應彩霞也就放松了 ,她歪頭看了看洵美追出門口的身影,好奇道:“我看小報上寫謝家準備和江家聯姻,原來是真的啊!謝三公子一表人才,洵美可算是找到了如意郎君。”
采薇腹诽,是啊,年紀輕輕就會上西天的如意郎君。
青竹邊跟着妹妹往位子走,邊摸着下巴看向玻璃窗外:“之前在晚宴,見到這謝家三公子,覺得傲慢無禮,現在看來,人品似乎還不錯。”
采薇笑說:“這就看出人品不錯了?”
青竹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自然是人品不錯。”說着,想起什麽似的,問身邊的應彩霞,“對了,密斯應,你怎麽和剛剛那位青幫的王公子在約會?我沒弄錯的話,這位王公子應該就是龍爺那位嚣張跋扈的外甥吧?”
應彩霞撇撇嘴說:“還不是我因為我爸爸,說如今上海灘華人勢力,就數青幫最大,連巡捕房都由他們把持着,非要我來和他相親,哪知一坐下來,這人就動手動腳。”
青竹嗤了聲:“青幫本來就是一幫流氓地痞。”
兩人說話間,采薇不由自主轉頭看向玻璃窗外,只見洵美站在謝煊跟前,不知道在說着什麽,雙頰紅得似乎能掐出一把汁水來。對比着她的激動和羞澀,對面男人的反應,就顯得太平淡了些,甚至可以說沒有半點反應,仍舊是那副疏淡冷漠的樣子。
洵美道:“過幾日我和弟弟妹妹可能會去華亭古城游玩,不知道三公子方不方便跟我們一起?”
謝煊道:“我公務繁忙,應該抽不出空來,只能祝幾位小姐少爺玩得愉快。”
洵美又說:“那不知道平日裏,三公子何時會比較空閑?”
謝煊沉默片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冷不丁道:“我想三小姐和家裏人可能誤會了些事情,不如回去讓您父親弄清楚了再說。”說罷,對她點點頭,領着兩個随從上了路旁的車子。
洵美一頭霧水地看着車子絕塵而去,有些悻悻然地回到座位。
青竹興奮問:“三姐,你和謝三公子說了什麽?”
洵美擡頭看他,蹙眉道:“他說我和家裏人可能誤會了。”
“誤會什麽?”
洵美搖頭,一頭霧水:“他沒說清楚。”
青竹不以為意地擺擺手:“能有什麽誤會?過兩日他們家就要來下庚帖了。”
采薇轉頭看了眼一臉茫然的洵美,心中那不對勁的感覺又浮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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