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寧國公世子夫人想要阻止,卻已經晚了。
她可以對蕭秦氏冷嘲熱諷,可以擠兌蕭陳氏,但卻萬萬不能對大長公主最疼愛的長孫女說三道四的。
她慌忙呵斥:“呈青,你這是什麽話,快向蕭二姑娘道歉。”
慕呈青眼觀鼻鼻觀心,一語不發。
看來,是打算為了那位莫須有的蕭爾沅得罪嫡母和大長公主了。
才只不過和慕呈青相處了兩日,就能得他如此青睐,還在大庭廣衆之下這樣維護,蕭阮忍不住心裏感動,不想再戲弄他了,連忙道:“夫人別怪他,是我剛才先出言無狀的。”
周荇宜是知道蕭阮化名的,當然不怪罪慕呈青,反倒饒有興趣地多看了兩眼,樂呵呵地道:“算了算了,出來吃齋,求個平安順遂。只是這位慕家哥兒,你是不是成日裏挑燈夜讀聖賢書,這眼神有些不太好啊?”
慕呈青有點莫名其妙:“沒有啊,我的眼睛很好。”
周荇宜笑而不語,轉頭戳了一下蕭阮的額頭,嗔怪着道:“胡鬧。”
蕭阮抿着唇笑了。
這一出意外,寧國公世子夫人再也沒心思閑聊告狀了,連連告罪後辭別,兩家人去了各自的齋房。
素齋十分美味,分量也剛剛好,一家人吃得盡興,飯畢,小沙彌上了茶,茶色清冽、香氣撲鼻,正是最新上市的明前龍井。
“大長公主,”小沙彌恭謹地問道,“念空禪師邀請你去禪房一敘佛理。”
“祖母,我陪你去吧。”蕭珏見機得快,幾步就到了周荇宜身旁去扶她起來。
還沒等周荇宜拒絕,小沙彌為難地道:“這……師傅說了,只請大長公主一人,若是蕭二姑娘有興趣,也可同去。”
蕭珏的臉頓時一白。
周荇宜拍了拍她的手:“珏兒就在這裏陪陪你祖父吧,我去去就來。阮兒,念空禪師的佛理難得一聽,一起過去吧。”
蕭珏咬着唇,眼睜睜地看着蕭阮過來取代了她的位置出門去了。
以前她沒有和大長公主一起出行過,最多便是陪着蕭陳氏一起去參加王公貴胄的宴席,席間的賓客一般都家世相當,客客氣氣的。今天她才真切地體會到了大長公主是什麽身份,感受到了站在周荇宜身旁的殊榮。
那可是念空禪師,專門為天子祈福、宣講佛理的高僧,傳說他一年中一半時間都會在外雲游修行,回到寺廟也幾乎是隐身清修,就連皇子們要見,也不一定見得到。
剛才念空禪師一身袈裟到寺廟外相迎時,她清楚地看到了四周信徒、香客們豔羨的表情,其中不乏高門貴勳。
一路走來的時候她就想好了,這位念空禪師盛名在外,她瞅個機會請他看相解簽,有大長公主在,念空禪師一定會說些吉祥話,到時候她到外面一渲染,把自己說成個福澤綿綿、旺夫多子的命格,這樣和皇後娘娘的話一對應,必定能讓皇後娘娘對她刮目相看。
太子已經十八了,太子妃遲遲沒有定,若是能落在她的頭上,大長公主算得了什麽?蕭阮以後還不得對她俯首帖耳?蕭家還不得靠她光耀門楣?
然而,現在這個主意落了空。
她的眼圈一紅,垂眸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蕭亦珩就在她身旁,尴尬地勸慰:“佛理有什麽好聽的,我擔保你聽了兩句就要打瞌睡。”
蕭陳氏有點心疼:“是啊,都是些聽不懂的機鋒,沒什麽好聽的。”
“唉,”蕭秦氏在一旁嘆了一口氣,“其實,多一個人陪着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要多耗一份臉面,大長公主真要帶着珏兒,想必念空禪師也不會拒絕。”
蕭珏一聽越發難過了,嘴一扁,眼看着就要哭出來了。
“你這話不對,佛家人自有佛家人的機緣,這種事情強求不來,”蕭钊肅然道,“珏兒你也不用想太多,你看,連我都不能得其門而入,又何況是你呢?”
蕭珏委屈地道:“我只是想多陪陪祖母,祖母離開十年,我一直未能承歡膝下,現在想要多盡盡孝心,可不知道為什麽,祖母她總是拒人于千裏之外……別說是我了,就連家裏每一個人,祖母她都不喜歡,難道只有二姐才是她的親人嗎?我們其他人就不能得到她的一點兒疼愛嗎?”
大家面面相觑,都有種心有戚戚焉的感覺。
的确,自從周荇宜回來之後,蕭翊、蕭陳氏他們都想着要多盡孝心,但周荇宜卻一直很淡漠,沒有半點久別重逢的喜悅和依戀,甚至從一開始就免了他們的晨昏定省,就連長孫蕭亦珩也不例外,并沒有表現出太多的喜愛之情。
平常的時候,大長公主也幾乎都呆在房裏,偶爾出來碰見了,邀她出去散心也總是得來一句“我乏了”的推托之詞。
齋房中一下子靜默了下來。
蕭钊其實對此也很不解,只好勉強解釋:“你祖母就是這個脾氣的,并不是不喜歡……”
一陣啜泣聲傳來,蕭钊轉頭一看,蕭秦氏抹起了眼淚。
“你怎麽了?”他頭疼地問。
“我……我知道大長公主為何不喜歡府裏的人……”蕭秦氏哽咽着道,“她是讨厭我,讨厭和我有關的一切,你們和我相處了十年,她也就不喜歡你們了,都是我的錯,表哥,我不該留下來的,我還是走了吧,就讓我一個人無牽無挂地走了吧……”
她淚如雨下,疾步朝外走去。
蕭炳大驚失色,趕緊去拽她卻撲了個空:“母親你這是要去哪裏!”
蕭三夫人慌亂地叫了起來:“父親,父親這可如何是好?母親陪了你這麽多年,貼心照顧,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父親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啊!”
一時之間,齋房裏哭的哭、勸的勸,亂成一團。
禪房中,青煙袅袅,一絲木檀香萦繞在鼻翼,分外好聞。
大長公主和念空禪師聊起天來,蕭阮聽了幾句禪語,也聽不出什麽玄機來,便饒有興趣地打量着起禪房裏的擺設來。禪房是這位大師坐禪、誦經的所在,裝飾得清雅深幽,牆上挂着幾幅名家謄抄的佛經,字體清瘦有力。
“蕭二姑娘也喜歡書法?”念空禪師笑着問。
蕭阮點了點頭:“家師十分喜歡,我耳濡目染,也就揣摩了一些。”
“那你看這一幅如何?”念空禪師指着桌面上的一幅字問。
上好的宣山紙上寫着的是金剛經的節選,文人居士謄寫金剛經,都會選擇莊重一些的字體,而這位卻反其道而行之,字體風流蘊藉、筆走龍蛇,一派肆意的模樣。
“好字,如輕柳之扶風,如夏雲之缥缈。”蕭阮贊道,腦中掠過一個人影,“我猜此人定是一個風流俊雅的……”
話說到一半,落款的印章映入眼簾,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果不其然,是慕呈青的書法。
念空禪師呵呵一笑:“是我一位忘年交的棋友,剛才和寧國公世子夫人一起過來拜會我,送了我這幅字。你可曾聽過他的名字?叫慕呈青。”
“剛剛才見過,”蕭阮想起剛才他罵她的話,抿唇一笑,“是個矜傲風流的人物。”
“蕭二姑娘喜歡,這幅字便送給你了。”念空禪師吩咐小沙彌收了起來。
蕭阮連忙拒絕:“這可使不得,是他送給你的,我拿了他要不高興的。”
念空禪師定定地看着她,微微一笑:“蕭二姑娘今日既然來了這裏見了這幅字,便是和他有緣,此人天縱奇才,但卻命運多舛,這緣分若是能替他化解一些厄運,便是他的造化了。”
蕭阮愕然,難道,這位念空禪師是看出了什麽嗎?可是,她和慕呈青根本沒有交集,慕呈青日後的劫數也是她無能為力的,又怎麽可能被她化解呢?
她的心中驚疑不定,謹慎地問:“大師的話,我有些聽不懂。”
“順勢而為就好,不必懂。”念空禪師笑着道。
“那就多謝大師了。”蕭阮收下了這幅字,想了一下道,“禮尚往來,既然大師也喜歡書法,過幾日我送幾份我的習作來,還請大師指點一二。”
“樂意之至。”
……
聊了小半個時辰,周荇宜起身告辭,說是日後再敘。念空禪師一路把祖孫倆送出了禪房,最後神色凝重地問:“大長公主,最近可有什麽不适或是意外?我看你面相有異,萬事小心為上。”
蕭阮扶着周荇宜的手一緊,急急地問:“念空大師,我祖母是有什麽劫難嗎?可有破解的法子?”
周荇宜怔了一下,笑着道:“傻孩子,大師不能随便破解我等的劫數,有損天機。”
蕭阮雙掌合十懇求道:“大師……”
念空禪師看着她們,良久,吐出兩個字來:“西南。”
兩人一路往回走去,蕭阮有些心不在焉。
念空禪師說的“西南”和雲珛說的段琪安的下落不謀而合,看來,這位段琪安一定是治病的關鍵。
周荇宜還以為她在擔心“劫數”,寬慰了她幾句,只說是念空禪師的話也只不過是随口一提而已,她會留意和西南相關的東西,一定小心謹慎,讓蕭阮不用太過擔心。
說來說去,周荇宜還是沒有想要吐露病情的意思,蕭阮心裏愈發難過了。
為什麽不告訴她?這病也不一定就是絕症,到時候讓啓元帝幫着遍訪天下名醫,或是發文讓劉太醫回來,或是家裏人一起想辦法,總比她一個人苦熬強吧?
從禪房回齋房,要經過一個園子,周荇宜怕祖母疲乏,便從中間抄了近道。
左側的林子裏一片碧色,影影綽綽的海棠樹下,有一男一女兩個身影對面而立,熟悉的聲音隐隐約約地傳來,正是蕭钊和蕭秦氏。
“你不要再東想西想,她的脾氣就是這樣,都已經是快要知天命的年紀了,還計較什麽?快回去吧。”
“……她怎麽就容不下我……若是她一定逼着你……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什麽死不死的,我既然答應照顧你一生,便不會食言,無論如何,蕭府總有你容身的一席之地。”
“表哥……”
再繞開也來不及了,蕭阮停住了腳步,恨恨地叫了一聲:“祖父!”
蕭钊快步走了出來,蕭秦氏垂首遠遠地跟在後面,一副怯懦的模樣。
周荇宜看也沒看他一眼,後背卻倏地繃緊挺直了,旁若無人地和蕭钊擦肩而過。
這一瞬間,蕭阮忽然明白了,為什麽周荇宜對自己的病情守口如瓶,前世甚至不發一語便離開京城回到江南,孤零零地一個人死去。
她不希望自己躺在病床上形銷骨立收獲無數同情的施舍,不希望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小妾卿卿我我,更不希望在蕭秦氏終于将要如願以償的得意目光中度過自己的餘生。
這是祖母僅存的驕傲。
作者有話要說:藺北行:我的戲份呢?
藺北行:這樣下去還有哪個讀者願意入我的股?
藺北行:來人吶,把這說書的拖出去砍了!
醋哥:……
醋哥:我加班加點給你安排上!
**威武可以屈,明天雙更,第一更在早上九點,不見不散哈~~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已經207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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