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九曲園是京城中最有名的戲園子,啓元年間老板手下出了好幾個名角,曾在太後壽宴時被請入宮中祝壽,一時之間名聲大噪。

這個時節,正是聽曲遛鳥的好時光,戲園子裏三個班子都滿座了,從二樓包間往下看去,都是烏泱泱的人頭。

蕭阮又打扮成了蕭爾沅的模樣,手執一把折扇,風姿翩翩,堪比傅粉何郎,引得路過的女子們紛紛回頭。

蕭亦珩原本是堅決不同意蕭阮赴約的,可蕭阮惦記着祖母的病情,怎麽甘心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花言巧語地哄了蕭亦珩好一會兒,總算哄得這位大哥松了口。

為了穩妥起見,蕭阮又向周荇宜要了侍衛隊的楊沖澤和幾個侍衛随行。

楊澤沖是周荇宜的親衛之一,師從侍衛長魏赫,武藝高強。五年前他才十三歲,卻因為父母雙亡被黑心的叔叔扔在碼頭做工,大日頭底下生着病差點死了,是蕭阮和大長公主救了他。

他對大長公主和蕭阮忠心耿耿,前世大長公主死後就是由他千裏送靈柩回來報喪,後來蕭阮想給他在京城某個差事,本來說的好好的,讓他進京衛營,可不知怎麽,他留了一封信就悄無聲息地走了。

蕭阮一直覺得非常可惜。

今天有楊澤沖陪在身旁,她心裏的底氣充足得很,就算和藺北行打起來了,楊澤沖和幾個侍衛也能抵擋上好一陣子,足夠她随機應變了。

到了二樓包房,有小厮迎了上來,把蕭阮請到了裏面。

裏面茶水點心一應俱全,但藺北行卻還不見蹤影,只有一只小八哥站在鳥架子上,用綠豆眼盯着蕭阮,忽然叫了起來:“美人!”

八哥的毛色油光锃亮,尾羽和頭頸處有明豔的黃色羽毛,頭羽張開猶如小鳳冠,十分漂亮,蕭阮看得有趣,過去逗它:“誰是美人?”

八哥重複着“美人”兩個字,去啄她的手指,

鳥喙雖然堅硬,但沒有用力,啄在手指上癢癢的,蕭阮忍不住撫了撫它的羽毛。

一陣腳步聲響起,蕭阮回頭一看,藺北行進來了。他身後跟着兩名侍從,左邊的一個是上次見過一面的侍衛陳碑之,右邊的一個一身青衫,嘴角慣常地微微彎起,看起來好似親和無害,是藺北行的謀臣賀平寧。

“笨蛋!”八哥忽然铿锵有力地叫了一句。

蕭阮吃了一驚,一時有點擔心藺北行會不會飛過來一掌把這八哥給扇飛了。

藺北行卻半天沒有生氣,反倒走過來摸了摸八哥的頭羽,抓了幾顆大米放在手心讓它啄了起來。

“它叫得不錯吧?聲音嘹亮、中氣十足、字正腔圓。”藺北行頗為得意地道。

原來這兩個字是藺北行教的。人家八哥都教些喜慶的話,什麽“吉祥如意”、“恭喜發財”,他倒好,叫了個罵人的詞。

蕭阮恭維了一句:“的确叫得不錯,和世子一樣威風凜凜。”

她也學着藺北行的模樣抓了大米去喂,八哥掉轉頭來啄她的掌心,溫柔地喊了一聲“美人”。

這樣來回叫了兩聲,藺北行猛然回過味來。

對着蕭阮叫“美人”,對着他卻叫“笨蛋”,這不是在罵他嗎?這八哥什麽時候居然學會了第二句話,他怎麽不知道?

再一看,蕭阮憋着笑,努力維持着面無表情的神态,嘴角卻微微翹起,眼看着這弧度就要壓不住了。

“陳碑之!”他惱火地叫了一聲。

“在。”陳碑之慌忙跑了過來。

“去,把它的舌頭拔了,洗洗晚上炖湯喝。”他沉着臉吩咐。

“是。”陳碑之拎着鳥籠往外走去。

蕭阮的臉刷地一下白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怎麽……這麽殘忍?”

藺北行一派輕描淡寫的模樣:“不就是一只鳥嗎?你要是不忍心,不如求求我,我便饒了它。”

蕭阮咬着唇,遲疑了一下。她直覺藺北行是吓吓她的,不可能真的把自己精心飼養的鳥兒宰了,可是一想到前世藺北行成為西南霸主之後在民間流傳甚廣的殘忍事跡,終究還是不敢托大,不情願地叫了一聲:“藺大哥,你就饒了它吧。”

藺北行很滿意,咳嗽了一聲,快要出門的陳碑之立刻回頭樂呵呵地道:“蕭小公子,咱不炖湯了,咱把黃毛小子領出去溜幾圈,省得它打擾你和世子。”

果然,藺北行是吓唬她的。

蕭阮放下心來,好奇地問:“它叫黃毛小子?”

“沒瞧見它脖子上一圈黃的嗎?它是公的,就叫它黃毛小子了,”藺北行想了一下道,“以後要是再養個母的,就可以叫黃毛丫頭。”

蕭阮笑了:“世子的名字,取得真逗。”

她笑得很淺,嘴角微微一勾,粉色的唇瓣一抿,仿佛春風在臉上輕輕一拂便沒了蹤影。

有點脂粉氣的嬌柔,卻一點兒都不讓人讨厭。

藺北行莫名覺得心癢癢的,他平生最讨厭柔弱的男子,可不知道為什麽,一見了蕭阮,他總有一種想要親近的好感,連讨厭的蕭姓都被他忽略了。

戲臺上已經“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蕭阮聽得入神,手中的折扇在書桌上輕叩,一雙手白皙纖柔;再往上看去,精致的下颌,和耳根連成了一道優美的弧線,那脖頸纖細,只怕他一只手掌放上去便能輕而易舉地掐住了……

藺北行回過神來,終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湊過去道:“讓你的侍衛後退一些,我有話和你說。”

他進來的時候就發現了,今天蕭阮身旁的那個侍衛雖然年輕,但太陽穴微微鼓起,手腳迅捷,應該是個不錯的練家子。

蕭阮示意楊澤沖後退,楊澤沖不願意,兩人耳語了幾句,最後楊澤沖不情不願地退到了兩丈開外。

“蕭爾沅,不是你的真名吧?”藺北行壓低聲音問。

蕭阮愕然。

看着她倏然睜大的雙眼,藺北行心中越發有把握:“果然不出我所料。我起初還以為蕭亦珩這麽緊張你,你一定是他什麽重要的親戚,可我去查了一下,蕭家的旁支并沒有你這麽一號人,你看,他不讓你和別人多接觸,不讓你繼續在書院就讀,也沒有送你回江南,就這樣把你關在蕭家,我還能猜不出來你是什麽身份?”

“是什麽身份?”蕭阮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來。

“你一定是蕭翊的私生子,對不對?”藺北行一臉的篤定。

“我……我……”蕭阮被他的判斷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猛地抓起旁邊的茶盅,喝了一大口茶水,然後輕吐出了一口濁氣,哭笑不得。

來之前,她還以為藺北行邀她過來,是想要當面戳破她的女扮男裝,結果,這位堂堂的靖安王世子神來一筆,居然給她安了這麽一個匪夷所思的身份。

這倒讓她一時想不出來該如何應答了。

藺北行當她默認了,毫無誠意地安慰了一句:“好了,英雄不問出處,你也別遮遮掩掩了。我問你,蕭家這樣把你藏起來,打算怎麽安頓你?什麽時候讓你認祖歸宗,什麽時候可以名正言順地出來?”

蕭阮謹慎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你太好欺負了。”藺北行的目光銳利,輕哼了一聲,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不要這麽柔柔弱弱的,如果他們欺負你,你來找我,我幫你把事情鬧大了,這樣的話,只要蕭钊他要點臉面,就不得不讓他兒子認下你。”

蕭阮定定地看着藺北行,好一會兒才問:“你不是很恨我們蕭家嗎?為什麽要幫我?”

藺北行哂然一笑:“幫你不就是和蕭钊、蕭翊他們作對嗎?我就愛看熱鬧,鬧得越大,我越開心。”

眼中的失望一掠而過,蕭阮的神情淡了下來:“原來你是要把我當成棋子,多謝你了,我不需要。”

蕭阮一語中的,藺北行也不尴尬:“什麽棋子這麽難聽,你得了身份見了光,我讓蕭家他們難受,我們都高興,豈不是皆大歡喜?”

蕭阮沉默了片刻,展顏一笑:“我的身份見不見光對于我來說并不重要,倒是有件事情真的可以讓我們倆互惠互利,你願意幫我嗎?”

“哦?什麽事情你倒是說說看。”藺北行饒有興味地問。

“有一名大夫,姓段,名叫段琪安,約莫三四十歲,是個醫術高明的大夫,師從神醫劉寧雲的門下,是太醫劉琪仁的師弟,”蕭阮懇切地看着他,“我有急事找他,聽說他在西南那一片行醫,你能幫我找到他嗎?”

藺北行轉過頭去問賀平寧:“有這麽一個人嗎?”

賀平寧淡淡地掃了蕭阮一眼:“屬下孤陋寡聞,沒有聽說過。”

“可能是在比較偏僻的地方,也可能是隐姓埋名了,”蕭阮急急地道,“如果靖安王府肯花功夫去找,一定能找得到。”

“這倒是,”藺北行懶洋洋地應了一聲,“不過,我聽着這事沒我什麽好處,我為什麽要勞心勞力地去幫你呢?”

蕭阮遲疑了片刻,終于下定了決心。

雖然她打定主意要遠離藺北行這個桀骜不馴的未來靖安王,遠離是非,但和祖母的病情比起來,孰輕孰重,她的心裏自然而然地做出了抉擇。

她欠身湊了過去,伏在藺北行的耳邊道:“我可以交換給你一個秘密,事關你們西南的安危,還有你父王的生死。”

一絲淺淺的幽香襲來。

藺北行恍惚了一瞬,莫名就惱了。

這個小家夥的脂粉氣也太濃了,蕭家是怎麽在養兒子的!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改成中午12點更新啦,等着你們準時來翻牌~~

感謝小天使彌生是三月扔了2個地雷,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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