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蕭阮急匆匆地出了萱蘭苑,沿着抄手游廊穿過花園,不一會兒就到了門房前。

門房小厮愁眉苦臉地門內轉圈,一見了蕭阮才如釋重負:“二姑娘,這也不知道是打哪裏來的醉鬼,非得找一個不是我們府裏的人,轟都轟不走。”

“他人呢?”

“照你的吩咐,請到邊上的倒座房裏去了。”

這一排倒座房是下人住的地方,靠門房這幾間堆着雜物。門微敞着,蕭阮推門而入,木琉和禾蕙緊随其後。

到了房間裏,一股酒氣迎面而來,往裏一看,只見藺北行坐在一把瘸了小半條腿的太師椅上,臉色蒼白,半眯着眼,也不知道是醉着還是醒着;他的兩個心腹一左一右站在旁邊,陳碑之一臉的無奈,賀平寧則神情陰郁。

一聽到動靜,陳碑之和賀平寧齊刷刷地朝蕭阮看了過來,陳碑之的眼睛一亮,賀平寧的眼神卻越發得陰沉了起來。

蕭阮也顧不得這兩人,幾步就到了藺北行面前,柔聲問:“藺世子,天已經晚了,若是驚擾了長輩只怕不妥,不如等明日我兄長回來再過來指教一二,你看如何?”

“錯……錯了。”

藺北行閉着眼,大着舌頭說了一句。

蕭阮愕然:“什麽錯了?”

“你明明……叫我藺大哥的……怎麽……得了我的好處……卻……卻翻臉不認賬了嗎?”藺北行的聲音兇狠,可眼睛卻不知道怎麽了,一直沒有睜開,“蕭爾沅呢?我聽到他了,叫他出來,居然敢騙我……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教訓他一頓……讓他記着該怎麽做我的……我的……小兄弟!”

蕭阮哭笑不得。

看來是真醉了,把她和那個蕭爾沅硬生生地掰扯開來,又混成了一團。

她沒法和一個喝醉的人多說,只好看向藺北行的兩個手下:“你家世子醉成這樣,不如你們下點重手,把他扛回去?”

陳碑之樂了:“蕭二姑娘,你只怕是高看我們倆了,要是世子不願意,能把我們倆揍趴下了,只能勸他自己樂意回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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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平寧冷哼了一聲:“下點重手?果然女人的心是最狠的,虧得我家世子還一直記挂着你的事情,過問了好幾遍那位段琪安的下落。”

蕭阮的心漏跳了一拍:“那找到了嗎?”

賀平寧一臉的輕蔑,一語不發。

“沒找到……再也不找了。”藺北行壞脾氣地吼了一聲。

蕭阮不吭聲了。

藺北行等了半天,沒等到那個嬌軟的聲音,不由得急躁了起來,睜開眼睛一看,心口仿佛被什麽撞了一下,漏跳了一拍。

女裝的蕭阮,褪去了蕭爾沅刻意畫出來的些許棱角,眉眼嬌軟溫柔、皮膚瑩白剔透,在昏黃的燈光下,她的周身仿佛暈上了一層柔光,美得仿佛從潑墨山水圖中走下來似的仙子似的……

他定定地看了片刻,腦中忽然想起自己從前在蕭爾沅面前吹噓的大話。

“聽說你們蕭家最漂亮的蕭二姑娘,長得花容月貌,城中貴女無人能比。”

“可就算是她在我面前,我也不會多看她一眼……”

他又氣又惱,猛地別開眼去,惱火地道:“不看,一眼都不想多看。”

“好好好,不看就不看,”蕭阮無奈地道,“你若是真不肯走,我只有請我父親出來和你說話了。”

“等一等!”藺北行脫口而出,“你……你不準走!你們幾個……都給我……出去!我和她……要單獨說幾句話!”

木琉和禾蕙自然不肯,警惕地站在了蕭阮面前。

蕭阮心神定了定。

看來還沒有醉得太厲害,還是分得清輕重緩急的。

她和禾蕙交代了幾句,禾蕙點了點頭,拉着不情願的木琉守在了門外。

陳碑之和賀平寧也退了出去,房間裏只剩下了藺北行和蕭阮。

兩人四目相對,藺北行的呼吸聲粗重,帶着醉意的眼神狠戾,仿佛一頭野狼一般。蕭阮的心裏打了個顫,決定識時務者為俊傑,她放柔了聲調輕聲懇求:“藺大哥,我一直瞞着你我的身份,是我的不對……”

“我知道,你們蕭家人都看不起我。”藺北行冷冷地道。

蕭阮愕然:“誰說的?”

藺北行嗤笑了一聲,自顧自地拿起了身旁的一截斷了一半的細木條在手中把玩了起來:“沒什麽,我也看不起你們蕭家人,陰險、狡詐、矯揉造作,就好像你,明明不想和我有牽連,卻不得不因為找人求到我頭上,裝得一副想和我交好的模樣……”

蕭阮的頭有點疼。

還真的被藺北行說中了,她的确想和這位未來的靖安王撇清關系,卻又因為有求于人不得不放低姿态。

“不是,你誤會了,我從來沒有看不起你,”她小心翼翼地解釋,“你這麽厲害,在京城誰都要避你三分……”

藺北行哈哈大笑了起來,醉眼朦胧:“看看,現在還在我面前說假話。避我三分……那都是看我可憐不和我計較,在他們眼裏,我就是個秋後的蚱蜢,長久不了,身為西南藩王留在京城的質子,誰會和我真心交好?說不定哪一日就被削藩下獄,連命都丢了。可偏偏我被豬油蒙了心,以為碰上了一個乖巧聽話的小兄弟,他剛剛從江南來,什麽都不懂,也不知道要離我遠一些,我一個人獨來獨往的,寂寞慣了,看到他也不知道怎麽了,就是心裏很喜歡,想把好多好東西都給他,也想要滿足他的願望……沒想到,他居然是個假的……”

蕭阮怔怔地聽了片刻,忽然一陣汗顏。

兩人之間的交往,藺北行付出了**分的真心,她卻只用了一兩分的實意,實在是不夠真誠坦蕩。如果說,剛才的道歉是她迫于形勢虛與委蛇,現在這一刻,她真的感受到了一陣愧疚。

“藺大哥,”她真心誠意地叫了一聲,“我知道錯了,你罰我吧,罰我什麽都行。”

“我罰你?我怎麽敢罰你?”藺北行踉跄了一步,眼神裏滿是譏诮,“你可是那蕭钊的寶貝孫女,我要是對你有什麽怠慢,他再到陛下面前參上一本,我和靖安王府只怕都要都不了兜着走!”

蕭阮驚愕地道:“你這是誤會了什麽?我祖父剛正不阿,從來不會做什麽挾私報複的事情。”

藺北行輕蔑地笑了笑:“剛正不阿?或許吧……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為什麽總和你們蕭家過不起嗎?你猜,是為什麽?”

“為什麽?”蕭阮屏息問。

藺北行湊了過來,笑嘻嘻地道:“因為我會來京城,就是因為你那剛正不阿的好祖父啊。他替陛下出的好主意,讓我父王送我入京挾制西南,可憐我才不過十四歲,千裏迢迢到了這天子腳下,一連數年孤身一人,連父母親人的模樣都快要忘得一幹二淨了,你說,我為什麽要讓你們蕭家好過呢?”

蕭阮恍然大悟。

原來,這質子的主意,是祖父出的,怪不得藺北行前世一直和蕭亦珩過不去,祖父也屢屢忍讓,彈壓了多次。

“可我祖父他……并沒有惡意,”蕭阮困難地擠出幾句話來,“他并不是針對你……他也是為了大乾才想出的兩全其美的法子……”

“是,他沒有錯,錯的是我,不該生在靖安王府。”藺北行笑了笑,眼神漸漸冷厲,擡手一擲,手裏的斷木條疾如閃電,“撲”的一聲紮入了木梁柱裏。

蕭阮倒吸了一口涼氣。

“怕了?”藺北行撣了撣身上的灰,眼底的醉意已經散得一幹二淨,“怕了就好,以後不要再來招惹我了,要不然,我不會像這次這麽客氣。”

他再也不看蕭阮一眼,掉頭往外走去。

“藺大哥!”蕭阮脫口而出。

藺北行的腳步一滞。

“藺大哥,我都向你陪了這麽多次不是了,你還要生氣,”蕭阮有點委屈,“你怎麽比我還婆婆媽媽的?”

“你說我什麽?”藺北行不敢置信地轉過頭來,盯着她白皙纖弱的脖頸看了片刻,真想用手去量一量這脖頸的大小,讓她好好怕上一怕。

“我說你婆婆媽媽的,”蕭阮絲毫不懼,迎視着他的目光,“是你自己說的,以後我要是在別處受了委屈,盡管找你罩着,你看看,你現在自己讓我受委屈,你就不管了嗎?”

藺北行瞠目結舌,這是什麽歪理?

“還有,你還用這吓唬我,”蕭阮指了指那沒入了三分的細木條,“我晚上要是做了噩夢了怎麽辦?”

“你……我……”藺北行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藺大哥,我都說了好幾遍了,這一次是我不對,但我和蕭家,萬萬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雖然我做不了你的小兄弟,但做個妹妹也可以,你就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蕭阮懇切地看着他,軟語相求,“以後我受了什麽委屈,還來找你,你罩着我成不成?”

藺北行定定的看着她,一語不發,拒絕的話就在喉嚨邊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蕭阮心裏一喜,滿眼期待地看着他。

藺北行有點恍惚了起來。

這女子難道是有什麽妖法不成?明明他之前被氣得肝疼,可聽她軟軟地說了幾句之後,好像那滿肚子的怒氣都不見了蹤影;再看看她唇角淺淺的笑意,臉上原本兇巴巴的表情好像也要維持不住了。

他狼狽地後退了一步,努力繃着一張臉:“誰答應你了?盡在那裏自說自話。我只是要走了,不想和你再說話了而已。”

“好好好,藺大哥你說什麽就是什麽,”蕭阮乖順地應了一句,認真地叮囑道,“天太晚了,你也的确該走了,我就先不和你多說了,一路小心,別再亂喝酒了。”

門開了,木琉和禾蕙一臉緊張地搶了進來,一臉擔憂地問:“二姑娘,剛才是什麽聲音?你沒事吧?”

陳碑之和賀平寧也探頭探腦地朝裏張望。

“走了。”藺北行朝着兩個下屬低喝了一聲,“我喝醉了酒發酒瘋,你們怎麽也不攔着我點?讓我跑到這裏來鬧笑話?”

陳碑之撓了撓頭,賠笑着道:“世子,我們怎麽攔得住你?”

賀平寧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了看裏面的蕭阮,試探着問:“世子,咱們不給她點顏色看看?”

“看什麽看?和一個姑娘家計較什麽?瞧你這出息。”藺北行輕哼了一聲,大步朝外走去。

賀平寧傻了眼了。

蕭阮追了兩步,抿着唇輕笑:“對了,藺大哥,我白天送到你帷帳裏來的糕點你收到了嗎?那是我特意向你賠禮道歉的,我家禾蕙特意做的馬蹄糕,可好吃了。”

藺北行腳步緩了緩,轉頭問賀平寧:“有嗎?”

賀平寧悻然道:“有是有的,不過被我扔了,世子,你別上她的當!她這是拿些小恩小惠繼續哄你替她找人呢。”

藺北行踹了他一腳:“明天你給我去學做馬蹄糕,賠給我。”

……

蕭阮站在原地,看着那三個人出了府門,一顆揪緊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她正要回萱蘭苑,外面傳來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蕭亦珩回來了,一見了蕭阮立刻着急地問:“沒事吧?我剛才怎麽在大門口碰上了藺北行?他來幹什麽?”

“我沒事,你們倆沒吵架吧?”蕭阮擔心地問。

“沒有,”蕭亦珩一臉的莫名其妙,“他居然還客客氣氣地和我打了個招呼,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藺世子啊藺世子,你丢不丢人?就這麽被哄好了嗎?!

感謝小天使凜凜扔了1個地雷,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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