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2)
工具只有一件,兩個人裏面總有一個要爬。
安良好不容易爬上樹,輕輕撥開濃密大片的樹葉,看到他們所處的高度已經和對方的了望臺平行,從這裏看進去,可以看到一個完全軍事化的營地。
營地四周有高過人頭的木圍欄,圍欄上布滿了鐵絲網,用巨木建成的臨時堡壘在圍欄內外星羅棋布,若隐若現;營地裏沒有人走動,可是這樣更顯得殺機四伏。安良一眼就看到營地入口處有一條小河,小河的河面很寬,水流非常湍急。從小河溯流看上去,原來小河是由兩道水流彙合而成,兩道水流之間是一片隆起的丘陵,在丘陵上有一座巨大的蜘蛛型建築物。
安良一把抓住李孝賢,神情緊張地指一指大蜘蛛建築,李孝賢明白他是說這個建築和裂岩谷裏面的一模一樣,只是這一個相對來說矮小一些,其實可以看出細節部份是沒有任何變化的。
安良在李孝賢耳邊說:“糟了,原來這裏就是中央山脈的龍穴,我叫了婧修女今天在這裏和我會合……”然後他掏出手機,卻發現這裏根本沒有手機信號,馬上準備向下挪,同時對李孝賢說:“沒信號,我要下山截住她,不然她沖上來就死定了,她手裏一有槍就發瘋。”
李孝賢拉住安良說:“用我的手機。”然後從腰間抽出一臺手機遞給安良。
安良突然記起來達尼爾研究過李孝賢的手機,是可以發出超強幅射的怪機器,他疑惑地看了看李孝賢,心裏想這東西不會是殺精脫發的幅射機吧,不敢貿然伸手去接。
李孝賢笑了一下說:“這是組織通用的衛星電話,民用機沒有信號的地方,這個電話都可以用。”然後自己在手機上按鍵撥打安婧的電話。
她打了幾次之後,搖搖頭說沒有信號。安良要過李孝賢的手機撥通了達尼爾的電話,達尼爾被半夜吵醒,一拿起電話就罵罵咧咧。聽到達尼爾罵人,安良知道李孝賢的電話的确可以用,他根本不和達尼爾說話,馬上挂了機轉撥安婧的電話,還是打不通。
“這下更糟糕了,婧修女肯定在上山的路上。”安良焦急地說:“你的手機有信號可以打出,可是她的手機是民用機,在山裏接收不了也是沒用,我要去找她。小賢,你和我一起去嗎?”
李孝賢笑着搖搖頭,看着沒有胡子的安良溫柔地說:“你去吧,小心點。”
“你一個人在這裏很危險,我不放心你這樣……”
“我是一個殺手。”
安良愣了一下,李孝賢收回手機,一換手從腰間抽出一支手槍抵住安良的額頭說:“去吧,你擔心自己就行了。”
安良矛盾而猶豫地看着李孝賢說:“我找到婧修女就回來找你,我會找你的。”
李孝賢神情凄婉地笑着說:“哼,你找到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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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良握握李孝賢拿槍的手,馬上滑下大樹,也不管身上的衣服又撕破了幾處,就向山腰水壩跑去。
※※※
安良的皮鞋在深山老林折騰了兩天,已經開口脫線行走不便,可是他管不得那麽多,一瘸一拐地急匆匆趕下山要截住安婧。
他經過水庫時,看到雨勢小了一些,遠山的景色開始慢慢露出來。以水庫為中心放射出很多道山脊爬上高原,每一道山脊旁邊都有一條河水向水庫流去,水庫的水位在慢慢上漲,安良覺得雨勢雖然小了,可是水庫裏的浪頭似乎比剛才大得多。
他跑到水庫的出水口,這裏是一個垂直高聳的圓洞形水壩,水流從這裏洶湧洩出沖向山下,水汽劈頭蓋臉地撞向安良,水量大得像要把圓洞撕開。
安良直覺到有些什麽事情正在發生,可是現在還看不出來,水庫裏開始泛出暗暗的七色光彩,從地底下傳來的雷聲越來越大,已經不像是沖擊水壩發出的聲音。
水壩旁邊是下山的路,從這裏可以看到水壩的水泥壁上裂縫越拉越長,從縫裏射出的水柱越來越多,安良開始明白眼前發生的事情,這是一場地震的先兆。
如果是六七級的大震,地表會有很強烈的信號,比如動物的異常反應或是天氣山水的變化,可是四級以下微震的話,先兆就很不明顯,地面偶爾動一動,人類會忽略或者以為是自己有點眩暈。
他已經走了一段下山的路,站在大壩中段仔細看大壩。高直光滑的石壁上,裂縫不停被水柱射出水泥塊,石壁外洪水飛撲,像從天上倒下一條亞馬遜河。李孝賢說過大衛集團的建築是高标優質的象征,這座快要解體的水壩如果不是劣質工程,就是地震的力量所引起。
一般水壩設計是以抵抗七級上地震為标準,馬來西亞半島并不是地震多發區,安良也想不起這裏有過七級地震的記錄,為什麽水壩會破損成這樣?
安良走了幾步,又回頭看看大壩。
“不是吧,裂得這麽快……”安良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不由得開始自言自語。
水壩壁上每一條裂縫都在拉長,當這些裂縫連在一起的時候,甚至等不到那一刻,整個大壩就會像摔在地上的杯子碎得不成形。
安良知道自己是倒黴鬼,走到哪裏危險就到哪裏,可是他記得水壩下面就是庫巴鎮,如果這個大壩崩塌,一場洪水就會馬上催毀鎮上居民的生命,而且安婧應該就在山下。
這時往山上跑絕對比下山安全,可是安良扭頭就向山下沖去。
雨水在下山的公路上已經淌成小河,衣衫褴褛的安良像個發瘋的乞丐,不要命地在大洪水沖下前沿着公路往下跑,他要找到安婧帶她離開大壩,如果找不到安婧,至少要找到任何可以發出警告的人。他一邊跑一邊再檢查手機,但是手機還是沒有信號。
“怎麽搞的,這裏已經有公路了,還是沒有信號。”安良在極度緊急的情況下突然明白過來:“陰謀,全都是陰謀,山上的信號全部被大衛集團的大蜘蛛幹擾屏蔽了。”他從背囊中拿出羅經,羅經上的指針正在高頻率地左右滾動,安良只是從書上看過這種叫做滾針的針法,現在見到卻是只驚不喜,因為這種針法代表着地下有劇烈變動。
公路下有一排汽車,開着霧燈快速盤旋上山。安良一看大喜過望,他張開雙臂跑在公路中間,車隊前面的小轎車見到安良就想繞過他繼續前進,安良又移動位置攔在車前面,轎車只好急剎車停下來。
一個身材比安良還要高大的馬來大漢跳下車,沖到安良面前用馬來語叫了一聲,就揪住安良要扔到一邊。安良也揪住他的衣服,死也不讓他扔出去,同時用英語大叫道:“山上的大壩要崩塌啦,你們不要上山,快下山叫居民逃跑!”
那個馬來大漢正是庫巴鎮的鎮長阿都拉,他聽到安良的話馬上停下動作,也用英語問道:“你是什麽人?”
從後面的汽車上跑出安婧和劉中堂,安婧對阿都拉大叫:“那是我哥哥,鎮長放下他。”
阿都拉還沒有放手,安良就拉着阿都拉進汽車:“你們快下山叫居民疏散,上面要山洪暴發啦!快!”
劉中堂和阿都拉又拉住安良,阿都拉說:“你慢慢說,出什麽事了?”
安良急促地嘶叫道:“山洪傾瀉,水庫水位在上升,大壩正在開裂,很快整個大壩都會爆開,水庫裏的水會全部沖下山,明白沒有!”安良一擡腳把阿都拉的車頭燈踢爆,又大叫道:“就像這樣,山上的大壩會爆開!”
劉中堂追問安良:“為什麽會這樣?你去過山上龍穴嗎?”
阿都拉轉頭截停了車隊,從另一臺車裏找到老鎮長拉曼,安排他和幾個鎮中長老馬上下山疏散居民,其餘的年輕人和他繼續上山,安良也被安婧拉進了同一臺汽車,在後座和扣扣擠成一堆。
安良剛才跑得氣喘籲籲,現在還處在狂熱中,他捉住安婧說:“手機呢?快拿你的手機給我看。”
“什麽事什麽事,我這裏有。”劉中堂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安良,安良試過之後說:
“沒有信號,不是我的手機有問題,誰的手機都沒信號。”
開車的馬來司機聽他這麽說,也驚奇地看看自己的手機,他說過去在大壩上下都可以收到手機信號。
安良恨恨地說:“我就知道大衛集團會搞事,丹尼還老是說他們是正當公司,哼,僞君子……咦,靓仔你是誰?”
“我是劉中堂。”
“劉關張?!”安良驚詫地看着國字臉的無須猛男,安婧連忙簡介劉中堂的胡子去向和偷渡問題。
當安婧說到阿都拉鎮長要和大家一起沖進大衛集團的工地,制止他們繼續施工時,安良立刻說:“我從那裏出來,他們建工地的地方就是龍穴,而且那裏有重兵把守,守了望臺的是用G22狙擊槍的雇傭兵,裏面應該有更強的火力,這些居民赤手空拳上去等于找死。”他拍着開車的司機說:“司機兄弟,馬上追上鎮長,截住他不要帶人去送死!”
阿都拉的車被截下來,他了解情況後,對身後的居民說明了山上的危險不僅僅是山洪暴發,還會有雇傭兵。可是大家知道這樣的情況并沒有下山,反而更加群情洶湧,他們沒商量幾句就決定加快上山的速度。警察和政府不幫助他們,他們要自己去保衛家園。
安良覺得自己要發瘋了,阿都拉和鎮上居民也發瘋了。他要去找李孝賢,他們要去保衛家園,于是赤手空拳結夥向着一支軍隊沖過去。
水庫溢滿洪水橫流,盤山公路早就成了盤山小河,汽車上山不能開得太快,可是他們仍然感到車體在震動,甚至心髒都在震動。
鎮長阿都拉和地質學學者阿齊茲開車走到最前頭,他們遠遠看到大壩的第一眼就驚愕得瞠目結舌。大壩已經像個被打裂的瓦罐,到處在漏水随時要炸開。
“為什麽會這樣?”
阿齊茲一直盯着大壩說:“這個大壩本來質量很好,我們只是反對他們建大壩,并不是針對他們的質量,現在大壩簡直是經歷了八級地震的樣子……”
阿都拉聽他這麽說,更不敢在這裏停留,他長鳴着喇叭加速上山:“可是我們這裏沒有過大地震,我上個月來這裏大壩還好好的,沒有地震怎麽可能這樣!”
阿齊茲靈光一閃大聲說:“這是山體共振引起的破裂,他們可能在新工地深挖到岩層下進行定點震動,可是這裏到新工地有五公裏距離,現在世界上沒有這樣的科技進行長距離地殼共振……”
這種學者式的猜想讓阿都拉很煩燥:“怎麽會想出世界上沒有的東西做理由,還有什麽現實一點的可能性嗎……”
“轟……轟轟……”
最擔心的事情在最危險的時候發生了,一塊巨石從水壩上飛出來,挾着雷聲和洪水向山下翻滾而去,随後接二連三的大壩石壁碎裂飛散,在洪水的沖托下撞向四面八方,大地開始震動,盤山公路被無數巨石轟擊,路面也開始龜裂,公路上一行幾十輛車全都開足大燈和喇叭向前猛沖。
安良所在的小轎車裏混亂成一團,扣扣在不停地吠叫,司機已經吓得全身僵硬,驚恐地大叫着踩死油門,握緊方向盤讓汽車向前直開,再不轉向就會沖下懸崖。安良從司機背後捉起他兩只手舉到空中,劉中堂從副司機位側過身子搶過方向盤,在全車人狗的吼叫中急扭急轉,閃開空中飛來的大石和洪水再轉上一個彎道。
整個車隊都在亡命狂奔,阿都拉最先上到大壩頂,他下車跑到公路邊看看山下的情況,小車陸陸續續上了山,每一臺車都傷痕累累。他數一下車子發現少了七八臺,阿都拉知道這次麻煩大了,失蹤的車一定是在公路上出了事,但是這時根本不可能下去營救,洪水帶着泥石流天崩地裂一般撲向盤山公路,再沖向庫巴鎮。
失去了家園,就不能再失去尊嚴,阿都拉含着淚水從車裏抽出一把巴冷刀,站上車頂振臂一呼:“兄弟們,把我們的土地搶回來,血債血償!”
(巴冷刀是馬來西亞的傳統農用開山刀,刀長一尺多,尖頭彎刃,刀柄略向下彎曲,很适合砍劈。)
阿都拉鎮長的作戰宣言鼓動了上百熱血青年,他們都從車裏抽出早就準備好的刀棍,還有些人手上拿着霰彈獵槍,一起上車沖向大衛集團的新工地。
車隊剛剛開動,從工地所在的方向突然傳來密集的槍聲,還不時有猛烈的爆炸,阿都拉馬上讓車隊又停了下來,他自己也莫名其妙地下車眺望過去。
水庫上方是無處不在的茂密樹林,從堤岸位置看不出有任何建築設施,可是現在從那邊升起幾股黑煙,很快蔓延到空中卷成一片。
阿都拉沒想到工地會發生這種情況,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剛剛憑着一腔怒火帶人沖過去的話,他還明白自己在幹什麽,可是工地已經在槍炮聲中,那裏分明成了一個戰場,自己帶人沖進去幹什麽呢?
這裏的馬來人都是年青人,成長在和平年代,沒人有帶兵打仗的經驗,他們所知道的戰争就是火爆電影,當真正聽到槍炮聲的時候,盡管只是遠遠聽到,都發自內心地開始腳軟和不知所措,再無知的人,也知道每一聲槍響都意味着有人倒在血泊之中。
安良他們坐的車也停了下來,劉中堂看出阿都拉的猶豫,他跑到阿都拉面前叫他帶隊在這裏等自己回來,他要開一輛小汽車去工地打探情況。
阿都拉很有勇氣做點什麽,可是在自己家鄉的戰場上,由幾個外族人先冒險探探虛實,倒不是一件壞事。他馬上分配一臺車給劉中堂。安良和安婧當然不願意留在這裏等結果,兩人一溜煙全都跳上了劉中堂的小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