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1)

李孝賢手腕上戴着手表大小的衛星定位儀,定位儀上暗藍色的熒光坐标盤裏,有兩個不時閃一下的綠點,在北方的那個點是馬特維,在南方步步緊跟的點是安良。

她擡頭看看後方,那是一片布滿綠苔的懸崖,安良正攀着巨大的藤蘿,徒手從上面一步步向下挪。

她穿着全副裝備的墨綠色野戰服,長發紮成麻花辮子濕漉漉地搭在背後;她雙腳穩穩地站在樹枝上,身邊是随着冷風飄過的雨雲。水從天上來,從腳下來,也從身體裏滲出來,這是熱帶雨林的冬季,三個月無休止的降雨期。

這種時候任何人都想和心愛的人待在家中喝杯咖啡,看看電視聊聊家常,可是李孝賢的記憶中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時候,她執行任務不分嚴寒酷暑,她身邊只會有獵物、工具、武器、不同的身份和必須完成的指令。

現在的環境對她來說并不算太糟糕,可以待在安良身邊和遠遠地看着安良,對她來說簡直是一種幸福。安良的安危讓她前所未有的揪心,她剛剛從懸崖上下來,雖然她是用了最好的登山索飛身跳下,但是她非常清楚那懸崖上的石頭有多滑,從上百米懸崖摔下是什麽結果。

這個容易做白日夢的男人很容易被催眠,他喜歡聽膚淺的百老彙爵士樂,也喜歡看東亞女歌星,因為他天生對西方女性沒有性沖動。

想到幾個月前讀到安良的檔案時,她還覺得讓自己去對付這種格調低下心理缺陷的白癡是大材小用,不如一槍打死來得幹淨。可是今天她有完全不同的看法,其實這個看法在見到安良開始就已經在改變。

當組織派出“天使”向李孝賢開槍的時候,原計劃是以精準猛烈的彈頭擊穿她左鎖骨下的肩膀,以苦肉計進入安家,可是安良卻抱着她用自己的身體去擋住子彈,她永遠記得那個動作。當她從巴士上撲向安良的時候,安良那一轉身絲毫沒有猶豫和思考,就像一串安排好的動作準确肯定,那0.1秒的舍身不可能是因為知道自己身上有最好的防彈衣,不可能知道那顆子彈保證不會打爆腦殼,這只是條件反射,如果只有白癡才會為自己擋這顆子彈,那麽白癡就是天下最可愛的人。

從那時起,李孝賢知道安良絕對是個對自己有用的人,她知道無論自己是誰,安良都不會放棄自己。

李孝賢在冒一個險,她在有計劃地把自己的身份曝露給安良。

她曾經以為一生就會這樣度過,而且覺得自己這一生不會很長,組織裏的“天使”全是十多二十歲的女孩,這并不代表成為“天使”必須要年輕,只代表“天使”的死亡率很高。如果哪一天某個“天使”沒有再出現,李孝賢不敢想是什麽原因,失蹤的“天使”會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不會有人再提起。

雖然李孝賢只是剛剛大學畢業的年紀,但是已經是“天使”裏面最老資格的成員,從死亡率來說,李孝賢已經有了随時準備離開人世的覺悟。她知道就算不是死在任務中,組織也不會讓她活很久,因為組織的力量太強大,她想活下去只有不停執行任務,她不執行任務的時候,立刻就會被處死。

可是安良給了她新的希望,世上能文能武智勇雙全的人很多,能條件反射為自己舍身擋下子彈的人只有一個。她想讓安良慢慢接受自己的身份,讓自己試一試做個誠實的人,更重要的是李孝賢開始相信安良可以幫助她改變命運,因為安良正在改變自己的命運,而且一步步地接近成功。

李孝賢知道自己的身份開始暴露,可是組織還不知道,她覺得自己控制得很好,只要安良有能力從自己身上打破組織的計劃,那麽很多事情都會有轉機。

本來李孝賢接到的任務是跟蹤馬特維,引誘安良和她一起跟蹤,了解馬特維的一舉一動,也要了解安良對馬特維,對大衛集團整個測試事件的看法和對應。可是安良的駭客能力很驚人,事實上組織也覺得很意外,他竟然和組織同時知道了馬特維的動向,主動出擊跟蹤馬特維,組織很喜歡這樣的結果,李孝賢更喜歡,因為只有這麽強大的安良,才可以為自己達成願望。

李孝賢對馬特維跑到哪裏一點興趣都沒有,只要有組織的衛星追蹤,她總會追上馬特維。現在她只關心安良能不能平安滑下懸崖,因為安良體能再好,也要和命中注定的死亡對抗,如果這一刻是他命中的死亡時間,他手上的藤就會斷,他會從懸崖上摔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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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竊聽器裏聽到安良的最後一句話是:“我自己去就行了,不要讓小賢冒險。”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回憶安良的話音,每想到這裏就禁不住心頭一熱,可是她不敢想太多,就像小女孩珍藏在手帕裏好吃而珍貴的糖果,只能趁人不注意時拿出來吃一點。

“冷靜一點,冷靜一點。”李孝賢不斷地對自己說這句話,她的體溫血壓脈博甚至意識和記憶,一切身體情況都受到組織的監控,如果情緒變化太大就會引起組織的注意。

她放緩呼吸看着安良滑到懸崖底下,于是轉頭向馬特維的方向追去,一路上不時用開山刀劈斷面前的樹枝,留下明顯的追蹤痕跡,這樣安良就可以輕松地發現自己走過的路。

李孝賢跟在馬特維後面毫無困難,她一直用高倍電子望遠鏡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把望遠鏡錄下的影像随時發送給組織。

馬特維也穿着全副裝備的登山服,不過身上的裝備都是地質學專用的小錘子小鐵鍬,其餘的是野外生存的裝備,濾水壺小瓦斯爐罐頭繩索氣燈帳蓬一應俱全。

他的生活很有規律,仍然按照一天三餐,每天八小時休息地在叢林中前進。李孝賢檢查過馬特維留下的殘餘物,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環保主義者,除了在林中留下排洩物,其他用過的東西他都放回自己的背包裏,而且一切排洩物他都會認真地挖坑掩埋,這是徒步旅游者的基本操守,除了腳印不會留下任何東西。

孝孝賢好不容易在馬特維宿營過的地方找到一張蔬菜罐頭标簽紙,那是因為被水泡過所以掉在地上。從這個小細節李孝賢可以看出馬特維的性格,這是一個就算只在野外呆兩天,也會為自己搭配好每頓飯裏維生素定量的怪人,認真不會讓人這樣,只有偏執狂才會強迫自己這樣。

李孝賢笑了笑,把蔬菜罐頭标簽平鋪在地上,讓安良也知道一下這個家夥是何等怪誕。

三個人在雨林中追逐了一天,安良開始一步步接近馬特維。

李孝賢不會主動和馬特維接觸,可是他覺得安良會,因為安良在美國長大,帶有美國人那種單純得有點傻氣的外向,只要對方沒有傷害他的動機,他都願意去聊上幾句,哪怕只是談談天氣。

她從兩個男人相遇的路線中閃開,另外開辟一條隐秘通道和他們平行前進,安良如果還是用那個背囊的話,她可以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因為背囊上早就釘上了微型麥克風。

李孝賢經常回頭看着安良,她發現安良的細心比自己了解的更進一步。安良除了會檢查蔬菜标簽,還會四處查看馬特維摸過什麽,取下過什麽岩石樣本,然後自己也試圖拿下一點作資料保存起來。安良還會看着李孝賢劈過的樹枝,從刀口的方向模拟當時李孝賢出刀的方向、力度和速度。她甚至覺得安良已經分析出這些刀口不是馬特維留下的痕跡,有另一個人和馬特維一起前進。

李孝賢和馬特維都是有備而來,可是安良卻是臨時抱佛腳,身上只穿着從新加坡帶來的襯衫西褲和外套,大雨和崎岖的密林已經讓他的皮鞋爆線開口,這樣肯定會給他在野外行進造成困難。李孝賢心痛之餘也更佩服這個男人,除了看到他堅毅地一步步向前走,她還看到安良臉上總帶着輕松的笑容,這種樂觀絕對不是傻氣,而是一種自信。

安良除了衣服裝備不足,他吃得比馬特維有滋味得多。

從攀着百年老藤的懸崖上滑下來,安良手上已經多了一張藤弓;再走多幾裏,他手上又多了一支長矛,這是在光滑的木杆前綁上野戰刀做成的臨時武器,不過這種武器絲毫不比中世紀騎士用的差勁。

安良身上一直沒有幹過,衣服越來越破爛,可是李孝賢卻覺得他越玩越開心,一路上捉蛇射鳥,到了晚上就找個背風躲雨的山坳,再用香蕉葉搭個棚子遮雨。

安良搭棚子很熟手,李孝賢知道這是他在讀書時代野營練出來的技術。更讓李孝賢又樂又氣的是,安良居然有能力在不停下雨的密林中生火燒食物。他會在小陡坡上挖出上下曲折的蛇形坑洞,在坑洞裏的突起位置就不會有水滲入泡濕,在裏面點起火後,他就把捉到的蛇和鳥架到蛇形坑爐子的上方透氣口,不用多久他就可以從裏面掏出香噴噴的烤蛇烤鳥。

安良喜歡吃熱食,他一路上除了打獵還會收集白藤嫩莖和面包果,烤完肉類之後他就會開始烤植物,全部做好了就在蕉葉棚子下擺開吃飯的陣勢,像坐在法國餐廳一樣很有品味地吃起來。

李孝賢一看到安良吃飯就流口水,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有走出去大吃一頓。

“要忍住,現在走出去安良一定會開心得發狂,可是我的計劃就要落空了……”李孝賢不斷提醒自己,看着安良倒頭大睡,自己卻一夜無眠。

雨季沒有天亮的時候,安良用手機鬧鐘叫醒了自己,洗洗臉開始吃早餐。李孝賢用望遠鏡看去,安良居然從背包裏摸出一包沙嗲牛肉,然後燒了一個面包果配餐,把正在吃冷冰冰的壓縮食品的李孝賢氣得半死。原來安良身上帶了幹糧,昨天只是為了節約口糧才順手打打獵。

她擡頭看到樹上有幾只出來放風的猴子,于是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頭向安良的頭上扔去。安良的頭頂“卟”一聲響,他随之發出慘叫聲,又擡頭看看樹上的猴子,從地上撿起石頭向猴子們還擊。

猴子們對這種戰鬥非常熱衷,和安良你來我往很快對打起來,直到安良被猴子們趕出領地,李孝賢的心理才平衡一點。

安良有一套跟蹤馬特維的方法,因為馬特維的行進路線非常有規律,他只從山谷最低的路線行走,而雨季裏這些山谷之路其實就是水流的路徑,山泉兩邊的軟地上最容易留下腳印,安良只要追着山谷的方向,總會不時看到馬特維的足跡。

安良讀大學時的專業就是地理學,他選修這科的目的就是為了研究古代風水和現代地理之間的關系,馬特維行進的路線其實就是地殼斷層的交接線,在風水上稱為界水。界水是風水中的兇地,地理上是不穩定地質,而馬特維在這個地帶上敲敲打打,不斷采樣,讓安良想到他并不是在玩野外求生,而是在對雲頂高原這一帶進行地質考察。

他的目的是什麽?如果馬特維沒有說謊的話,當然就是為了他所說的“測試”做資料收集。

安良摸到了馬特維的路線,很快就追上他的速度。安良眼前就是清淅的腳印,除了馬特維的腳印還不時出現獵人設下的捕獸陷阱機關,可見這裏開始有人煙出現。

李孝賢像一只山貓一樣伏在高坡的密林中無聲無息地穿行,她看到馬特維走在山谷前面,安良跟在他身後不足一百米。再看多兩眼,她發現失去了馬特維的蹤影,但是安良仍然老老實實地跟着腳印向前走。

李孝賢看了看手腕上的衛星跟蹤器,代表馬特維的綠點停了下來,她的神經馬上高度緊張。

她暗暗念道:“傻瓜,不要向前走了,馬特維要伏擊你!”馬上從腰間拔出一支手槍指向馬特維消失的地方。

安良走得不慢,很明顯他想追上馬特維,他的身影很快進入了李孝賢的瞄準圈。

安良的注意全部集中在腳印上,他完全可以感覺得馬特維就在自己面前。他想和他談談,馬特維給過安良電話號碼,他相信馬特維已經開始對風水有點好奇,雙方有開放的交流是可以期待的事情。

天上仍然不停下着雨,四周的雨聲響得像工廠裏的噪音,雨影一片模糊,安良的眼前一花,一條登山繩編成的吊索突然套在他脖子上。

安良手上一直拿着長矛,這時條件反射地扔掉長矛,用雙手穿進繩索環裏護住頸項,就在這一瞬間,吊索像閃電似的收緊,把安良的兩條前臂和脖子一起勒住向上吊起,兩個手掌緊緊地夾着變形的臉。馬特維從大樹枝上閃出來,拉着繩索向地面跳下去,利用大樹枝做滑輪把安良吊離地面。

安良的頸椎和雙臂一陣割痛,頓時翻起白眼,他痛苦地張開嘴大叫:

“呃……博士,不要這樣……放我下來……”

馬特維的動作一點都不慢,他把繩索拉到大樹下的橫枝上一纏,麻利地打了個結,把安良穩穩地吊在樹上,如果安良不是用雙手護住脖子,可能這一下已經被吊死。

安良用盡力氣大叫道:“馬特維!你想幹什麽?這樣我會死掉的!”

“你不會死的。”馬特維用戰術刀割斷打好結的繩頭,退開一步看着安良,他托一下黑框眼鏡冷冷地說:“你從昨天就跟着我,我卻把你帶到有獵戶出沒的地方才吊起你,是因為我當成有朋友和我開玩笑,而不是有小偷來跟蹤我,盡管這家夥一向喜歡當小偷。一兩天內會有獵戶來救你,你不用擔心。”

安良一邊咒罵一邊吊在空中亂蹬亂踢:“Shit!要是獵戶三天才上山我餓都要餓死了……啊……好難受啊……快放我下來,我要大便!”

“獵戶隔天會檢查陷阱。現在是下午兩點,那邊有個竹弓的箭是新換上去的,證明獵戶剛剛巡過山,最遲後天他會再上來。”

安良一聽就絕望地嚎叫起來,要是自己就這樣吊到後天,一定會死在這裏。

他極為後悔自己忽略了馬特維,只是因為查出他是科學家就忘記了他在裂岩谷對自己開槍的事,馬特維在有必要的時候絕對是個可以痛下殺手的人,自己應該早就知道了。

“你是殺人犯!瘋子!放我下來……”安良像一條剛剛上鈎的魚吊在空中,不停地扭動跳彈和咒罵,看着馬特維慢慢地從樹後撿出背包卷好繩索,頭也不回地離開自己的視線。

安良這次不能不認命了,他沒有任何辦法救自己,只能怒目看着馬特維的背影,一生中最重要的畫面一幕幕地重播,還沒有完成的事情一件件湧上心頭,全部都疊印在腦海中。

他看到身材高大長着褐色頭發的父親從遠處向自己走來,當公務員的父親在幾年前已經去世了,他是個善良而幽默的人,只要有他的地方總能聽到爽朗的笑聲和熱鬧的笑話。現在看到他真讓安良百感交集,他也想念父親,可是父親這個時候冒出來,不是擺明了要來接自己上天堂嘛!

“啊!”安良大聲慘叫着。他不擔心沒有人給自己收屍,可是死也不跟家裏人說一聲也太過意不去了,他還沒打電話通知芸姐和妹妹呢,還有無論怎麽努力也無法走近的小賢……

安良快要斷氣了,不過他沒有升上天堂,而是重重地摔到地上,一張天使般的俏臉出現在眼前,他在漫天彩虹的幻覺中向天使伸出手:“天使……我要打電話……”

天使說:“天堂沒手機信號,你遲一點再打吧……”

安良在李孝賢懷中慢慢回過氣,一醒來馬上劇烈地咳嗽,李孝賢扶他坐起來輕輕拍着背。

“小賢,呵……”安良握住李孝賢的手,露出痛苦的微笑,費勁地從地面撐起身體坐起來,揉着勒疼的後頸。

“原來你穿軍裝也很好看……謝謝你,要不我現在已經死掉了。”安良神志清醒一點後,首先贊揚李孝賢穿衣服好看,表現出非常良好的教養,仿佛這是周末舞會而不是無人雨林。

任何女孩子受到自己喜歡的人贊揚穿衣和長相,都只會有一種反應,李孝賢也不例外,她低頭微笑了一下,用手绺一绺額前的長留海夾到耳後,沒有說話。

安良有點不好意思地放開李孝賢的手,他輕輕喘着氣,讓李孝賢覺得自己不是那麽辛苦,盡量調勻呼吸說話:“想不到你也跟來了,一路上危險嗎?我從雲頂高原下來那個大懸崖很危險,你自己一個人要小心。”

李孝賢一言不發地看着安良,安良知道她有話想說,可是沉默了一會,李孝賢還是沒有說話。安良知道,她有些話說不出口,這并不重要,安良有的是話要講:“你在這裏就好了,我在你身邊你會安全很多……婧修女怎麽樣了?你出來之前見過她嗎?”

“夠了……良,你為什麽不問我怎麽會在這裏?”

安良停了一下,把視線移開看看不停下雨的灰色天空:

“你想讓我知道的時候自然會告訴我,要不我問也沒用……真想喝點什麽……啊,我去給你找些水果,我在山腰見到有榴梿,百分百新鮮的樹上榴梿,我想你也沒吃過吧?要是不熟的話我可以放在火上烤一下,把雞屎味全烤出來臭得猴子都要跑掉了,哈哈哈哈……”

李孝賢還是矜持地笑了一下,安良說:

“很久沒有見你開心地笑了,我記得上一次是你穿着啦啦隊長的校服,我們去格林威治村吃晚餐,你就笑得很開心……像在大學裏一樣。”

李孝賢的表情平靜下來,她收拾好小刀背包,把安良拉起來說:

“地上太潮濕了,對身體不好。你知道我是什麽人嗎?”

“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你和殺大衛的人有關,但是你和殺大衛的人不是同一隊伍,你們可能在接受兩個不同的單線命令。”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安良又露出那種輕松的笑容:“呵呵,這沒所謂啦,我也不覺得你是壞人,能認識你……我覺得很幸福。”

“不要岔開話題,你告訴我是怎麽發現的?”

安良整理好自己的行裝,背起藤弓拿起長矛,和李孝賢一起向前走去,他對李季賢說:

“從你追問這個問題,我就知道你有個嚴密組織做背景,你和組織都很重視這件事情的成敗,你們會總結,可能也會有人給你評分對嗎?”

李孝賢站住不再向前走,她毫無表情地看着安良,用眼神敦促他回答。

“好好,呵呵,好認真的樣子。我認識你的當天晚上,我就覺得你和那三個進公司的洋人有關系。”

安良的話讓李孝賢很意外,那只是第一天認識,自己怎麽可能暴露得這麽快?

安良知道李孝賢的反應,他早就知道有一天會說起這個事,現在天上地下只有他們兩個人,談談這個正好,他用頗為炫耀的語氣說:“這個我連芸姐都沒告訴她,嘿嘿……那天三個洋人不是先離開了辦公室嗎?我追出去的時候大玻璃門正好鎖上了,我馬上問你密碼,你告訴我密碼是284574093,可是我按這一串密碼時卻開不了門,眼看着那三個洋人進了電梯,然後你跑過來按密碼,我看見你手指上按的是254574093,你告訴我的時候說錯了一個數字。”

“這就可以證明我和他們有關嗎?”

安良從包裏又掏出一包沙嗲牛肉,拉開包裝口抽出一串遞給李孝賢:

“我知道你喜歡吃這個,如果你真的是新加坡人,嗯?”

李孝賢笑着點點頭,她的确是眼饞這包東西很久了,這時臉上露出真誠而會心的微笑,開心地點點頭接過牛肉串。

“對,只是這樣不能證明,在那種緊張的環境下人是會犯錯誤的。不過第二天我們去大衛集團和丹尼開會的時候,你又開了一次密碼鎖,這一次你按鍵的節奏速度和前一天晚上一樣,讓我進一步懷疑了。”

“這多正常呀。”

“這不算正常,因為晚上的情況很緊急,白天是正常上班狀态,一般人是不會用同樣的節奏和速度按密碼的,緊急的時候會快一些。”

李孝賢吃了兩片沙嗲牛肉,語氣輕松地說:“這只說明我處事冷靜,你是亂猜的。”

“是呀,那時我也不太肯定,只是猜一下。到了晚上我們去格林威治村吃飯,你給我計算紐約有多少個和你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亞裔女孩,記得嗎?你算得很快,而且一點都沒有算錯。你的速算能力很強,口述時又快又準,不可能在前一天晚上卻變成在冷靜的情況下說錯一串天天要按很多次的密碼……對,你剛才說自己是‘處事冷靜’,對嗎?”

李孝賢笑了一下,随即收斂了笑容,她轉頭問安良:

“你一直在騙我?你知道我和這事有關,可是你沒有揭穿,還故意利用我了解真相?”

在李孝賢的逼視下,安良忙不疊地解釋:

“不對不對,我只是覺得這樣無所謂。你是誰,你和什麽事情有關都無所謂,你沒有傷害我,我也知道你不是殺大衛的人,這還不夠嗎?我真的喜歡見到你,喜歡和你在一起做任何事,只要你在我身邊,無論做什麽,每一秒鐘我都很快樂。”

“你沒想過我會殺你嗎?”

安良提提眉頭,呼一口氣說:

“呼。想過,什麽都想過,什麽都有心理準備。不過我是要死的人,給誰殺死結果都一樣,如果是你開槍的話,我想……我喜歡這樣,應該是最好的結局了。”

李孝賢扔掉牛肉串的小竹簽說:“真輕松,好像要死的人不是你。”

“你為什麽要當我的向導,帶着我進裂岩谷呢?”

“那是組織的計劃,就是想知道你怎麽看研究中心的風水。”

安良說:“哦,原來是這樣。艾琳娜呢?也是你們安排我見她的嗎?”

“對,和我一起工作的還有其他人,通過他們的跟蹤都精心安排好了。”

“她也是你們的人?”

“她不是組織裏的人,只是你們想知道的事,我們也想知道。”

安良有點意外,不過不是對艾琳娜的身份:“不會吧,原來你們組織也不知道裂岩谷的事。”

“所以組織決定把你拉進來一起調查,當然還有其他原因我不能告訴你。”

連那個神秘的組織也要拉安良一起研究問題,這讓安良的自尊心很滿足,他高興地問另一個問題:“你會告訴我大衛是怎麽死的嗎?”

“不會,而且我接到新指令要走了,不會再和你在一起。”

“什麽?”安良立刻高興不起來了,驚訝地拉住李孝賢的手腕。

李孝賢平靜地說:“放手吧,你已經和我沒有關系了。”

她随即輕快地把手臂從安良的虎口撬出來,動作簡明流暢,借力打力,是無法破解的反擒拿脫手招式,安良立刻感覺到李孝賢在武術上的千錘百煉。李孝賢脫出手之後手臂自然流轉到安良的肘背輕推一下,身形後退半步已經站在安良身體右後方的死門位置,這個角度安良完全被動,不可能順勢發出任何招式。

安良轉過身說:“原來你的功夫這麽好,呵呵,有機會我們要切磋一下。馬上要走嗎?我們還可以見面嗎?”

“真奇怪,這個問題是你的客戶才會問的呀,你是風水師,自己占蔔一下不就知道了。”

安良撓撓頭說:“算的話也可以算出來,但是……結果是再也見不到你的話,那我會很絕望的。嗯……還是不算了,你告訴我吧。”

“我不知道。”

“啊……也好,至少我們可以一起走出這個叢林吧。”

李孝賢雙手插着褲袋悠閑地走着說:“如果你包我夥食的話,我就陪你走出去。”

“我這還有餅幹……”

“我要吃燒雞。”

安良指着李孝賢的鼻子大笑說:“哦,我明白了,昨天晚上你聞到我做的烤蛇絲很香,所以找借口救我,就是想我做燒烤給你吃。”

“才不是呢,我要跟蹤馬特維。”

安良有點失落,覺得自己的地位低了很多:“不跟蹤我嗎?你們組織覺得我不重要?”

“早就放棄你這邊的事了,見到你只是巧合……”

“不可能,我不信。”

“真的……呵呵……”安良又讓李孝賢笑起來。

安良和李孝賢伏在草叢中看着古木村水庫,這是個位于半山腰三面環山的寬闊大湖,在朦胧的煙雨中,兩公裏之外的對岸已經看不清楚,從山窩西方的缺口處傳來轟鳴的水浪聲,那裏是一個圓洞形的水壩。因為現在是雨季,滿溢到大堤岸上的山洪從三十多米直徑的圓洞中瀉出,水流大得形成驚人的旋渦,仿佛這裏有個巨大的怪嘴,遲早會把整個水庫和全部山嶺都吸進地球內部。

水壩到山腳的落差非常大,二十多層樓高的窄長水壩設計得又高又直,水庫噴湧出來的水流形成驚心動魄的瀑布。安良還發現不只是瀑布在排水洩洪,就連水壩的石壁之間,都有許多大大小小的裂縫,射出不同形狀的水線或水柱。安良不懂建水壩,可是傻瓜都可以看出來,那些裂縫不是設計中原有的設施,不可能用作配合排水,這是真真正正的劣質工程。

安良問李孝賢:“這裏是大衛集團建的項目嗎?”

因為浪聲太吵,大家不方便說話,李孝賢用力點頭表示肯定。

安良扯着喉嚨說:

“水壩的設計怎麽能讓水流直線下沖?根本不用階梯斜面緩沖,這樣在風水上已經形成了飛箭水,這對山下居民會有兇死的影響。”

李孝賢想了一下,好像大衛集團很多水壩的設計都是這樣的,難道都是為了殺人嗎?她疑惑地看着安良,安良又補充道:“我懷疑大衛集團裏有壞風水師專門設計成這樣,明白嗎?想不到大衛集團建出這麽差的工程,這水壩還到處開裂漏水,我真是幫錯人了,瞎了眼……”安良一肚子脾氣地用兩只手指指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李孝賢湊到安良耳邊大聲說:“大衛集團的工程在世界上是出名高标準的,這裏的情況有些古怪。”

安良不再說話了,他指一指水庫東方的山嶺,那裏有一條小徑連着湖岸大堤,馬特維就是從這裏走上山,兩個人沿着他走的方向急追過去。

他們跑在一條泥濘不堪的上山小路上,這條小路并不算太小,中間可以通行兩臺小汽車,路上似乎有太多汽車碾過,小路左右兩行爛泥像緩緩流下山的沼澤;安良和李孝賢都注意到路邊有不少參天大樹被砍伐過的痕跡,顯示這是一個剛剛開辟不久的專用車道。

山路外側有山洪水道不斷沖下,小路顯得危危岌岌,看來被洪水沖沒也是遲早的事。

他們加快了腳步,很快就看到前方有個十多米高的臨時了望臺,李孝賢一把拉住安良閃到大樹後。

她從背包裏拿出電子望遠鏡,安良看到這東西像個微型家用錄像機,一個手掌就可以全握住,表面塗着啞黑色,前頭有個小鏡頭,後面有個給眼睛看的小孔。李孝賢從望遠鏡的側面翻出一個液晶小屏幕,然後慢慢把望遠鏡伸出大樹外,小屏幕裏立刻清晰地看到了望臺上的情況,這就像從牆角伸出一面鏡子去看另一個角度。

屏幕裏的影像很快地逐層放大,而且有人和有金屬的地方還有紅綠兩色閃爍顯示,安良一看到這種高科技小玩意就眼紅,他搖着李孝賢小聲說:“這麽好玩的東西你現在才拿出來,快給我看看……”

李孝賢一邊調望遠鏡,一邊注視着小屏幕說:“別搞,別搞……再搞我可不喜歡你了……”

“你包裏除了這個還有什麽好玩的?”

李孝賢垂下的手在安良的肚子上用力拍了一下,瞪了他一眼說:

“我看過大衛集團的全部人事檔案,如果是保安部的人我會認得,但上邊的士兵不是警衛員,可能是雇傭兵。小心點,他手裏的是G22狙擊槍。”

安良敬佩地張大了嘴巴,用誇張的嘴形對她無聲地喊道:“你真厲害,這些都知道。”

李孝賢向樹上指了一下,示意安良爬上高處看看裏面的情況,安良會心地堅定地點頭,一轉身就抱着大樹往上爬。

大樹很直,而且天上下着雨,樹幹濕漉漉的,安良爬得很辛苦。對方有狙擊槍,他只能在大樹的一側慢慢向上挪。爬了四五米高,安良身邊扯過一股冷風,李孝賢像坐電梯似的直升到大樹上。安良擡頭一看,原來她用彈射槍把繩索打到樹頂的橫枝上,彈射槍還可以收縮繩索把她吊上去,這種工具安良只在間諜電影裏見過,想不到李孝賢也可以拿出來用,真是大出意料之外。

安良的手腳熊抱着大樹,只能用憤怒的眼神擡頭看着李孝賢,李孝賢無奈地聳聳肩,畢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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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雪見肖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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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雪見肖遙是唐雪見肖遙的經典玄幻小說類作品,唐雪見肖遙主要講述了:唐雪見肖遙簡介:主角:唐雪見肖遙站在離婚大廳的門口,唐雪見想到了八年前和肖遙領證結婚的日子。
也是這樣的下雪天,很冷,但心卻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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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無敵大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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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噩夢折磨幾近要挂的徐直決定遵循夢境提示,他眼前豁然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不僅不吐血,還身強了,體壯了,邁步上樓都不喘息了。更牛的是,夢境世界中某些技能和東西居然可以帶入到現實世界,這下,發啦啦啦。即便是一只弱雞的叢林妖精,那又有什麽要緊呢,徐直笑眯眯的手一劃,給隊友頭頂套上一層綠光……(參考元素英雄無敵4,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