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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子睡衣,四平八穩地端坐在椅子上。
扣扣過去是流浪狗,劉中堂是第一個接手它訓練的人,在訓練過程中和它同吃同睡,所以它對劉中堂特別好,一見到劉中堂就往他身上跳。在靜止的房間裏兩個人面面相觑,只有蹲在劉中堂身上的扣扣,用舌頭在他的臉上舔來舔去。
劉中堂說:“早點睡吧,明天上山可能會有危險,要養好精神。”
安婧皺着眉頭看他剃得發青的下巴,在燈影下照出有力的輪廓。但是安婧覺得幹淨帥氣的劉中堂,倒像是個陌生人,過去那張像刷子一樣的臉現在回想起來是那麽親切。
她覺得閉上眼睛只是聽劉中堂的聲音,會盡快找回那個洪門大哥的感覺,她對劉中堂說:“那關燈睡覺吧,晚安。”安婧說完拉被子倒頭就睡。
“睡覺前不用學經和晚禱嗎?”
“哦?”倒下一半的安婧斜在半空,硬生生重新坐直身體:“嗯,是要的,那個……讀經半小時吧,今天晚上由劉兄弟領讀。”
安婧整理好修女袍跪在床上,劉中堂也跪在枕頭上随手打開聖經,然後房間裏傳出朗朗的誦經聲。
“看,嚴冬已過,時雨止息,且已過去;
田野的花卉已露,唱歌的時期已近。在我們的地方已聽到斑鸠聲……”
安婧雙手抱拳放在胸前,垂頭閉眼聽劉中堂用低沉的聲音輕輕讀聖經,她只感到昏昏欲睡,心裏對劉中堂的呆性子很有看法。自己離開修女院玩了幾個星期,雖說有條件的情況下也會盡量守修規,可是一直天天奔波,有些生活習慣不得不改變一下遷就現實,這種鬼環境該幹啥就幹啥嘛,還做什麽晚禱。
她吸一口氣,很累地打了個無聲的哈欠,耳中傳來劉中堂沒完沒了的誦經聲:
“無花果已發出初果,葡萄樹已開花放香,起來,我的愛卿!快來,我的佳麗!”
安婧心裏嘀咕了一下:這是什麽呀?
她睜開一只眼瞄了一眼劉中堂,馬上很快地閉上,在她的視網膜上殘留了一個影像:一個穿着睡衣的高大男人,在昏暗的黃燈下馴良地端跪着,手上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本袖珍聖經,像捧着一朵嬌美的百合。
安婧的眉頭皺了一下,心裏想道:什麽百合呀?對了,這段經文的下一句就說到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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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中堂的聲音越來越小,他也開始覺得讀這段經文挺不合适,可是這也是聖經的章節呀,這篇《雅歌》是所羅門王最好的詩歌,神父說詩歌用戀人相愛的描寫寓意了基督和教會的關系。
他很快地擡起眼皮瞄了一下安婧,那個嬌小動人的美麗修女,像聖潔的玉雕一樣跪在床上,沒有對他念的經文提出異意。是呀,婧修女當然明白這只是所羅門王借情寓意,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劉中堂擺正了自己的心态,繼續勇敢地讀下去:
“我的愛人屬于我,我屬于我的愛人,他在百合花間放牧他的羊群;
趁晚風還未生涼,日影還未消失,我的愛人,願你仿效盟約山上的羚羊或幼鹿,向我歸來!”
安婧很熟悉這篇《雅歌》,這是在聖經裏最浪漫的,沒有注明男女主角的迷一樣的詩篇,可是對嚴肅的聖經裏保留這樣的文字,世人對其意義一直衆說紛纭,教廷方面幾千年來也從不作改動。她最喜歡的一種新派解釋是所羅門王為了引誘美麗的書密拉女而變成了一頭長着潔白長毛的完美公牛,在少女的身邊吟誦這篇情詩。
她不敢向任何人說自己喜歡這個解釋,她更不敢對人說自己曾經想過,如果有這樣浪漫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自己大概會經不起引誘。
她的嘴唇輕輕動着,和劉中堂一起念道:
“夜間我在床上,尋覓我心愛的;我尋覓,卻沒有找着……”
安婧的心裏開始覺得《雅歌》很不适合做晚禱,事實上修女院裏沒有人用這篇詩歌做禱告,甚至大家都有意無意地回避《雅歌》,偶爾讀到就會匆匆翻過下一章,不會多做解說。這劉中堂看起來道貌岸然,該不是有意翻這篇東西出來讀吧?
她又睜開一只眼睛看看劉中堂,大個子正挺着寬厚的肩膀目不斜視地朗讀:
“我的愛卿,你多麽美麗!你多麽美麗!
你的兩眼隐在面紗後,有如一對鴿眼,你的頭發猶如由基肋阿得山下來的一群山羊……”
安婧翻了一下白眼,看到劉中堂一臉正氣頗有點失望,那種關公一般的氣質現在看起來好像不是自己期待的東西,這哪裏像讀所羅門王的情詩,這分明是關公月下讀《春秋》。這種聲調讓安婧很不自在,可是就像羅馬教廷一直沒有從聖經中删除《雅歌》,她也一直沒有叫劉中堂停下來。
“聖經嘛,要用信靠上帝的心去聍聽。”安婧在心裏這樣對自己說。
劉中堂念得很拘謹,可是婧修女沒有叫自己換文章,自己無端端換一篇的話也未免太顯得自己動機不純。他有點不喜歡自己了,為什麽一翻開就是《雅歌》嘛,也不先看看再讀,現在只好硬着頭皮面不改色地念下去:“你的嘴唇像一縷朱紅線,你的小口嬌美可愛……”
劉中堂吞了一口口水,房間裏很靜,這一下咕嚕聲似乎安婧也聽見了,不過她沒有任何動作和反應,仍是床上一座聖潔的玉雕。
“你隐面紗後的雙頰,有如分裂兩半的石榴;你的頸項宛如達味的寶塔,建築如寶壘……”
兩個人都快要瘋掉了,他們對視了一下,發現燈光下大家的表情都很僵硬,臉色一片潮紅,房間裏的氣氛冷得像被大理石凝固住一樣,可是臉上身上卻大汗淋漓。
劉中堂不敢看安婧,他低下頭看着聖經,用有點沙啞變調的聲音慢慢讀下去:
“你的兩個……乳房……好似一對孿生小羚羊,牧放在百合……花中。
趁晚風……還未生涼,日影還未消失,我要……”
安婧的雙臂不自覺地緊緊夾在胸前,心髒跳得很劇烈也很舒服,她大聲地清了清喉嚨高聲說:“咳咳,阿門!感謝上帝給我們的一切……早點睡吧,關燈。”
然後大家在胸前劃了個大十字,安婧拉起床單蓋過頭再也不動彈。
燈滅了,黑暗中聽到劉中堂躺到地上,長長地呼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