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細雨濕流光

天氣一連晴好數日, 偏到長公主蕭雩來訪之際卻陰了天了。

蕭雩一邊提着裙角躲在侍女撐開的油傘下,一邊不住回頭吩咐着扛箱子的下人:“小心着些,拿油布罩好了,可別進了水汽!”

鎮北将軍府應門的仆人從未見過長公主, 愣了神, 還是後來竄出頭的李衡州機警行了個禮:“長公主先進屋來吧, 小人這就去通報将軍!”說着冒着雨一溜小跑往裏而去。

蕭雩先是看見了堂上挂着的那幅畫,挑了挑眉毛。俄而她也不管別人, 自己踱了一圈,徑自繞入第二進院子,抄手游廊之外是一方青翠的院落, 中央植了一株桃樹,黑漆漆的枝丫虬曲着, 被斜風細雨打落了滿地的殘花,顏色都已辨不分明。

她只在游廊上站了片刻,正覺微涼, 秦賜已迎了上來,道着歉将她往堂上請。

蕭雩道:“我看這邊就很好, 不需去堂上了。”

長公主任性慣了, 秦賜也只好由她, 便打開了側旁迎客廂房的門,着人在窗邊收拾出兩方小案。蕭雩施施然坐下,拍了拍手,便有人将那箱子擡進來, 放在房中地上,壓出一聲重響。待仆人都退下,蕭雩才吃吃一笑:“別看這動靜,是箱子沉而已。”

她一手斂着衣袖,露出藕白的一截小臂,手指靈巧地在那箱子上的小搭扣輕輕一彈,箱蓋打開,裏頭靜靜地躺着一塊半尺方圓的玉璧,精致雕琢着彩鳳祥雲模樣,旁邊墊着深紅的軟緞子,更襯得玉璧晶潤瑩白,仿佛那鳳凰是真的在爛漫雲間自由自在地遨游一般。

秦賜只看了一眼,便道:“長公主這是何意?”

蕭雩擺擺手,“這不是本宮的意思,是永寧宮太後的意思。”她又笑起來,“本宮讨了這個差事,也就是為了能見将軍一面。”

秦賜吩咐羅滿持将箱子擡走,一邊難得地笑了一下,“那便請殿下替末将謝過太後美意了。”

他那轉瞬即逝的笑影卻讓蕭雩怔了一怔,旋即道:“好說好說。”她又拍了拍手,兩名窈窕小婢便捧着食盒進來,一一地打開了,香噴噴的氣息撲面而來。小婢将盒中餐肴一件件在案上擺開,蕭雩便睇着秦賜的表情,一邊笑着介紹:“這是邺中鹿尾,這是蜜漬鱁鮧,這一道大菜叫渾羊設,是置鵝于羊腹中,內實粳肉五味,燒至全熟……這可都是大內供給的禦膳,便皇帝皇後吃的也不過如此了。”

明明都是大葷的菜,偏都做得精巧可喜,香氣襲人。秦賜并不饑餓,但蕭雩卻已給他遞來了象牙箸,只好接過。

他無端端想起自己在顯陽宮吃過的那一頓飯。當時菜色都屬尋常,是既不奢僭、也不寒碜,剛剛好的樣子;而那個人……那個人在燈下勸自己吃這吃那,眉眼盈盈,一切也都是剛剛好的樣子。

他的眸光一時深了。廉纖的雨聲飄進窗扉,蕭雩借昏暗的暮色看着他,半晌,自己也動筷慢慢地吃下一口。

這個男人,讓她想起古書上的一句話,是孔子說的:“剛毅木讷,近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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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畢,誰也沒有再多說話。

秦賜将蕭雩送出來時,雨聲已一分分地消歇了,夜色降臨,庭院中彌漫着薄紗般的水霧,微風吹不動,人走入其中,便像走入了猜不透的迷夢裏。将軍府的廊檐下次第點起了燈籠,悄悄搖晃着,伴着滴滴答答的水聲,将人臉容上都映出層層疊疊的波影。

李衡州湊到秦賜耳邊低低地道:“将軍,顯陽宮來人,問您幾時可過去。”

秦賜抿着唇,沒有接話。另一邊蕭雩卻歡天喜地地道:“雨停了雨停了!我們去河邊瞧瞧,怎麽樣?”

***

“小秦将軍說,他今日大約來不了。”

阿搖走到內殿後頭,小聲禀報。

殿後小園的廊下,設了一方小案,案上擺着玲珑的瓜果,并幾道時興的點心。秦束不在此處,卻在小園東側的小廚房中,漫不經心地看護着蒸籠,聽見了阿搖說話,便只道了聲:“知道了。”

低頭看了看那蒸籠,底下的文火細細地煎熬着,上頭的霧氣迷迷蒙蒙地熏着,伴着淅淅瀝瀝的雨聲,好像永遠也蒸不出個底細。最後她到底是将那一籠金乳酥端了出來,阿搖一見,連忙大呼小叫地接過,替她放在了小案上。

“上回他來吃飯時,給他擺了滿桌,他就這一道點心吃得多。”秦束坐下來,神色淡淡地道,“也是奇怪。”

阿搖輕聲道:“他莫不是覺得不自在,不敢多吃?”

“不自在?”秦束看了她一眼,好像很迷茫似的。

潮濕的寂靜之中,金乳酥孤獨地冒着香氣。阿搖不敢多說,只将廚下早已備好的飯食一一呈上來,将那一籠金乳酥掠到了旁邊去。秦束看見了,道:“将這一籠裝好,帶去嘉福殿給官家吃吧。”

“是。”阿搖應聲,一邊招呼人來收拾。

秦束一邊吃飯,一邊擡眸望着庭中的雨,有氣無力的雨,總像趕不上趟一般、嗚咽着的雨。

不知為何,她總以為他們已經很熟稔了,像床笫間的老朋友,但其實她入主中宮之後,兩月以來,他統共也就來過五次罷,有時情難自禁,有時不歡而散,一樁樁一件件她都記得很清楚,也許因為實在太無聊了。溫太後主理庶務,秦束萬事不出風頭,離了權力,深宮的日子便極寡淡,滑不留手地飛逝去了。

但她知道秦賜是不同的。如今扶風秦氏,尚且留在明面上的人也只有他了,便連父侯都要暫避溫家的鋒芒。但他不需要。他是胡人,就算專橫一些,也屬尋常,漢家的貴人拉不下臉的事,讓他來做,反而無人非議。所以她需要他,秦家需要他,而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是被需要的。

所以她只能寬容着他。

秦束一手支頤望着那雨,無端又想起他每在床上,情動之際,都會出一頭的汗。她有時伸袖子給他擦,一邊擦一邊笑,他就會不甘地張口咬她的脖頸,将自己的汗水混到她的肌膚之間,迎着燈火耀出幽幽的光來。

也許是那光,和此刻的雨光有些模糊的相似,才會令她總想起他來吧。

“小娘子。”阿搖已被她派了出去,此刻發話的是阿援,“中常侍王全求見。”

秦束低下頭,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衣襟,手撐着案幾站了起來,“好。”

***

榖水上雨霧彌漫,沿着河岸走上幾步,腳底都被濡濕,像沾了甩不開的泥土。

夜色晦暗,天氣亦寒涼,但蕭雩卻偏偏很有興致,攏着衣襟在岸邊踢着石子,偶爾又側耳聽聽河上傳來欸乃的船槳聲,在夜中一圈圈地擴散開。秦賜無法,只能跟着她,但神容沉默,總好像在想些別的事情。

蕭雩湊到他眼前,盯着他瞧了瞧,複直起身。兩府的下人都在數丈遠外,又隔着雨,料必是聽不見他們說話了,她才慢悠悠地道:“你覺得我,有什麽不好嗎?”

秦賜猛然回神,“什麽?”

“外邊有些流言,但是流言嘛,作不得數,也傷不到人。”蕭雩掩袖笑,好像還很不好意思似的,“本宮呢,是不在意流言的。”

“殿下的意思,末将聽不懂。”秦賜後退一步,拱手。

蕭雩覺得他有趣。衆人都懂的道理,他偏要裝作不懂。于是擡手虛虛打了他一下,笑道:“我母後喜歡你,想招攬你,我也看你不錯——你胡虜出身,品第卑下,原本是絕找不到這樣好的姻緣,此刻送到眼前了,也不考慮考慮?”

一番蔑視言語,卻因為她直來直去的語氣顯出幾分凜然來。秦賜聽了,未覺出刺痛,先覺出了滑稽。他伫立原地,淡淡地道:“長公主不可對自己的婚姻大事如此兒戲。”

蕭雩睜大了眼睛:“兒戲?這可不是兒戲!”她上前一步,手指點在他的胸膛,少女的香氣混着飛白的霧氣,聲音裏帶笑,“你知道什麽是兒戲?你和皇後,那才叫兒戲,一輩子都做不得真的,兒戲!”

她的笑容是篤定的,因為她很清楚,就算自己方方面面都比不上秦束,但是自己是自由的——只憑這一點,她就可以如一個勝利者一般安然地笑。

秦賜又往後退了一步,神色黯敗,但到底抿緊了唇,很桀骜的、不服氣的樣子。

這副樣子讓他看上去像個負隅頑抗的小孩,連驕縱天真的蕭雩都比他成熟似的。

所以蕭雩并不在意地笑道:“你好好想想看吧,我說的道理對不對。我可不想害你,我還指着你,将我從這鬼地方帶出去呢。”

***

阿搖在嘉福殿外,已經提着金乳酥候了大半晌。

魯阿姊在裏頭陪着官家讀書,得了這個機會,着意要壓一壓顯陽宮,也不同官家說,便任阿搖在外候着。

蕭霂卻并不想讀書,鼻尖嗅了嗅,偏好像能聞到一股香氣:“是不是有好吃的?”

魯阿姊心想,狗鼻子怎如此靈,想必是心有所念,想吃宵夜了。又不能餓着官家,于是只好道:“陛下您先讀完這一節,奴婢着人給您做去。”

蕭霂卻将書一放,歪着腦袋道:“朕今日聽見有人議論父皇的事。”

“先帝?”魯阿姊的心一跳。

蕭霂點點頭,“他們說,父皇原本身子硬朗得很,不知怎麽竟病成那樣,是不是有人有意要害他……”

魯阿姊連忙伸手捂住他的嘴,“這話可說不得啊陛下!”

蕭霂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你知道什麽嗎,阿姊?”

魯阿姊放開了手,心念一轉,道:“陛下可知道這宮裏頭,誰對您最好?”

蕭霂笑了,“那自然是母後。”

魯阿姊滿意地點點頭,“不錯,就是永寧宮的皇太後!其他人,您可一定都要當心提防着,她們已經害了先帝,可不能再害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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