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猶憐未圓月

夏日炎炎, 宮門外的柳梢上蟬鳴陣陣, 催得人心頭的陰影好像也一陣一陣地拉長。

“是我讓尚甄将那些奏議攔下來的。”秦止澤抿一口茶, 看着秦束并不愉快的神色, 苦口婆心地道, “那算不得什麽大不了的東西,我也是不想讓你看了煩心。”

梁氏坐在一旁,不說話。

秦束低聲:“現在是什麽局面?”

秦止澤一頓。秦束很少用這種溫和、乃至低聲下氣的神态同他說話, 大概是秦賜的事情的确讓她焦心,秦止澤咳嗽兩聲, 端起架子,“尚書省雖然尚甄可以打點,但禦史臺卻是我們管不着的地界兒——”

“那是誰的地界兒?”秦束打斷了他。

秦止澤聳聳肩, “廣陵王。”

秦束不說話了。

秦止澤又續道:“當初你不該讓河間王走的。他若在京中,局面不會如此。”

秦束冷淡地笑了笑,“北方總要有人綏定,父侯說派誰去好?”

“派誰不行?”秦止澤想當然地道, “河間王是我們的人,他走了我們怎麽辦?”

“河間王何時是我們的人了?”

“你當初一道诏旨讓他入京勤王, 他還不感恩戴德?”

“那只是各取所需!”秦束的語速加快了, “他是蕭姓宗室, 不是我們可以呼來喝去的棋子, 父侯您這樣看待他,遲早要惹禍的!”

秦止澤靜了靜,放下了茶盞, 皮笑肉不笑地道:“好,那麽,秦賜又如何呢?秦賜,總是我們可以呼來喝去的棋子了吧?”

秦束的心好像突然被一只粗魯的大手抓住了。她想起秦賜上回來探病時的神情,不由得沖口而出:“他不是。”

Advertisement

秦止澤稍稍頓了一下,“嗯?”

秦束頓覺不妥,低頭飲茶掩飾,父親卻又開口:“其實禦史臺也沒什麽大不了,為父只是怕,這些風聲若是傳到官家耳朵裏……如今這小官家,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官家沒有兵,沒有錢,他能做什麽?”秦束反駁。

“可是官家畢竟是官家。”秦止澤重重地道,“多少人上趕着給他送兵、送錢?為父聽聞,那個庶人夏冰,近日又總在官家身邊轉悠了。”

秦束咬了咬牙。

“現在這幾句言語上的谮毀,只是廣陵王在試探風向。”秦止澤道,“他的主意,大概是想激秦賜出京打仗,又或者是将他排擠外調,這樣的話,我們家孤立無援,他就能撺掇官家為所欲為——秦賜留在洛陽是最重要的事情,你可千萬不能放他走了!”

秦束擡手揉了揉太陽穴,道:“我明白了。”

說是明白,可看起來卻只有疲倦的接受。梁氏終于放下了茶盞,秦止澤與她遞了個眼色,便道:“你阿母還有話要同你說,為父還有公事,就先回去了。”

說着,他離席行禮,秦束沒有動,只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臺階之下,而後才轉臉看向梁氏。

“阿母方才,怎的一句話也不說?”她淡淡地道。

不知為何,對着這個母親,她好像比對着父親更加地沒有耐心——也許是同為女人,對母親的隐秘陰暗之處的過分了解,讓她覺得母親比父親更加……

更加怎樣,她也說不清楚。

然而梁氏卻看得很清楚。她一邊把玩着自己新塗的指甲,一邊輕輕淺淺地笑着,“打仗什麽的,阿母聽不懂,索性不聽了。”

秦束笑道:“阿母心倒放得寬,難怪越活越年輕了。”

梁氏輕輕地哼着,“倒是你,越活越累了。”

秦束道:“這也是沒法子,誰讓阿父阿母當年對女兒寄予厚望,女兒也不能辜負了呀。”

梁氏擡眼,笑道:“這是什麽,反咬我們來了?可不興這樣說的。若不是你一定要護着那頭狼,又怎麽會累成這樣呢?滅了溫家是楊家,滅了楊家是廣陵王,你知道為什麽?因為狼總是狼,任是誰看見一頭狼在身邊都不會安心的,所以他們前仆後繼,只想除掉秦賜——本來,洛陽城裏這些上百年的高門貴族,平日裏勾心鬥角多了去了,又何嘗鬧到魚死網破的地步過?大家都是血脈姻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誰也不敢當真對付誰。但是秦賜進來了,一切就不一樣——”

“阿母今日卻奇怪。”秦束微微地笑,“說了這麽多,是要勸我些什麽?”

“我哪敢勸你什麽呀,只是發幾句牢騷罷了。”梁氏笑着,将那嫣紅的指甲往秦束面前伸,“你瞧這個顏色,好不好看?馮郎新采了五更天上沾着露水的鳳仙花,仔仔細細給我塗上的。”

一瞬之間,秦束沒能掩抑住自己臉上的嫌惡。她的手抓緊了案上的書冊,簡端的粗糙木刺紮進她手心,頓時又讓她放下了。

梁氏将這一切全都看在眼裏,便只是笑。

“你大約瞧不起我,但是我呢,可從來沒有為了馮郎惹出過什麽亂子。”她笑道,“當初你同秦賜混到一處,我想你能開心一點也好,就沒有去攔你——但誰知道你會這樣認真的?這可不是一國皇後該有的風度啊,阿束。”

“當初?”秦束咬牙,“你什麽意思?”

“喲。”梁氏微微睜大眼睛,“當初你去找秦賜,坐的可是我們自家的馬車呀!”

***

深夜的春風,搖晃的燈火,打鹵面。

穿林過葉的溫柔,星星點點燃燒起來的快樂,虛幻缥缈但令人迷戀的汗沉沉的身體與目光。

此時此刻,全部變成了一記耳光,重重地打在秦束的臉上。

她覺得痛,痛極了,但她發不出聲音,于是竟捂着臉,在莞席間躬下了身,沒有淚水,只有蒼白的臉,眼神也不知該望向何處,只是倉皇地垂落着。

梁氏看着她的痛苦,許久、許久,終于也頹了神情。她膝行上前幾步,好像想抱住秦束,卻因為這動作太過生疏而終于遲疑地停在了半空。

母女倆相距咫尺,卻沒有合适的擁抱來連接彼此。

“很羞人,是不是?”梁氏望着虛空,慢慢地道,“母親也知道很羞人。但是沒有法子,若是不留住他,就會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白活了。所以當初,聽聞……我沒有阻攔你,也沒有告訴你父親。”

秦束看着她,張了張口,半晌,才幹澀地道:“阿母,我不想在宮裏,我願意放棄這些——”

這也許是她,最後的求援。

可梁氏卻伸出一根手指攔住了她的嘴,柔聲道:“這話,可絕不能再說了,阿束。放棄了這些,那你還剩什麽?你什麽都不剩了。”

秦束沒有出聲,只一道似有若無的氣流從梁氏指間湧動過去:“我還有他。”

梁氏笑了,笑得又像哭,“我的傻孩子。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将軍了,你若什麽都不剩,他還要你什麽呢?”

秦束搖搖頭,“不,我相信他。”

梁氏道:“相信一個人,太累了。”

她撣撣衣衫,站了起來,低頭看着自己的小女兒,嘆出一口氣。

“你若一意孤行,母親也救不了你。”梁氏道,“但我到底盼着你好,盼着秦賜……畢竟與馮郎是不同的人。這個地方興許令人生厭,但有他在,你大約能活下去——這樣就足夠了罷。”

***

秦賜晚間來顯陽宮時,阿援報說皇後正在涼風閣上。說是看文牍看得煩了心了,就去上邊吹吹風,然而秦賜一步步走上涼風閣的臺階時,卻發現那頂上根本沒有點燈。

檐頭挂着一輪半圓的月,秦束就站在那月下,涼風吹動她的衣襟,獵獵有聲地擺動着,仿佛凜然不可近的仙人。

要說看文牍,其實秦賜也是一樣。連日以來屢遭彈劾,他惦記着不能給秦束添麻煩,一句争辯不敢說,一聲大氣不敢出,便是成日價在府中條理公務。此刻他也有些倦了,立在秦束身後,低聲道:“皇後。”

秦束似在微微地笑,“将軍吃過了?”

和藹溫柔的家常話,讓秦賜有些迷茫,“吃過了。”

秦束笑道:“近日身上有些乏力,就想來吹吹風。”

秦賜靜了靜,終于是說出來:“是不是朝堂上的彈劾,讓您費心力了?”

秦束擺擺手,“那些都沒有關系。”她轉過身,笑容眷眷,“只要你還在我身邊,他們就都傷不了我。”

秦賜心頭湧動起柔軟的浪潮。他上前一步将她攬入懷中,狹窄的閣樓上,能望見遠遠近近的巍峨宮闕,複道連綿,一疊壓着一疊,直延伸到遠方的北邙山去。

北邙山上是本朝帝陵,王公貴族也都以歸葬北邙為榮。或許百年之後,秦束也會葬在那裏,遙遙地望着這一頭曾羁押她一生的萬重深宮。

秦賜忽然沖動地脫口而出:“我若出征去平了鐵勒,那些七嘴八舌的文官,就不敢再說什麽了。”

秦束平靜地笑道:“你想走麽?”

秦賜滞住,旋即轉過了頭,強硬地、卻是換了一種說法:“我早已說過,若能平定國難,我定要帶您離開這個地方。”

秦束看着他,眼神中是轉瞬即逝的留戀的清光,但他卻沒有察覺。她慶幸于他沒有察覺,微微傾上身去,唇舌輕輕吻他的脖頸,又踮起腳,印上他的唇。

他不自在地接住了這個吻。她的嘴唇柔軟而芬芳,像在深夜裏新開的花朵,漸漸讓他忘記了其他的事。

于是他到最後也沒能明白這個吻的意義,沒能明白她顫抖的眼睫之下那一雙哀哀懇求的目光。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