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此地分襟處
六月十五, 鎮北将軍秦賜領命出征, 兩宮帝後、宗室貴戚、公卿百僚, 俱上洛陽南城樓相送。
正是夏日的收梢, 谷風翻動着熱浪, 官家身後的黃旗大纛獵獵翻飛。城樓外的高樹上傳來蟬鳴陣陣,拖得幹枯而悠長。
秦賜勒馬城下,看見小官家正從城堞之間俯視着他。
蕭霂今日穿着一絲不茍的衮冕, 他清楚此役關系重大,但卻仍然提不起精神似的, 只是冷冷地望着秦賜的千軍萬馬。
“前線危急,社稷攸關,一切都仰賴将軍了。”他稚嫩的聲音清脆地傳了出來。
秦賜下馬, 再次拜受官家的敕谕。
“也要請将軍,務必救出朕的侄兒,河間王。”蕭霂又道。
秦賜抱拳稱是。
“平身吧。”
秦賜站起身來,擡手擋了擋愈來愈烈的陽光, 便悄然地望向蕭霂身後靜默站立的秦束。
與秦賜視線相交的一瞬,秦束的表情很寧定, 甚至還微微地笑了一下。
秦賜的手攥緊了缰繩, 翻身上馬, 對身後的大軍擡起了手臂。
“效忠王命, 死不敢忽!”他高聲而沉着地道。
***
送走了秦賜,蕭霂當先從城牆上下來,登上了回宮的馬車。
馬車上卻已經坐了一人。蕭霂吃了一驚, 正欲呼喊,那人卻已下拜行禮:“草民叩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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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霂頓了頓,“夏先生?”
原來那人正是布衣夏冰。如此,他打點車仆宦婢當先上車,也不奇怪了。
蕭霂反而平靜下來,坐了進去,夏冰便傾身坐在下首。車仆揮鞭,乘輿緩緩起行。
“草民有幾句話,想同陛下剖白。”
蕭霂拿過座席邊的小弓,頗無聊地把玩着,“說吧。”
“陛下可知秦将軍此次出征,是去何方?”夏冰道。
蕭霂皺了皺眉,“是去西河郡汾陽縣,救河間王。”
“救河間王,固然是此戰的目的。”夏冰微笑,“但要救河間王,卻不能去汾陽縣。”
蕭霂擡起頭:“什麽意思?”
“秦将軍之前曾經上表,議平虜方略,其中明說,晉陽才是本朝與鐵勒對峙的關鍵。晉陽失陷之後,我朝便步步龜縮、四處救火,總是無法騰出手來奮力一搏,才會導致如今局面。”夏冰眯着眼睛道,“所以,要真正救得河間王、救得這天下社稷,只有先收複晉陽。”
蕭霂道:“你是說,秦賜他此役,是要去攻打晉陽?”
“不錯。雖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他能救回河間王,用什麽樣的法子,都只是臨陣的策略問題……”夏冰的話音轉了個圈似的,“但晉陽如今已不是一般的城池,而是鐵勒僞朝的都城——草民要勸陛下,做好兩手準備。”
蕭霂望着他。
在這炎炎夏末,陽光燦爛、萬物生長的天氣,這個七八歲的孩子臉上卻沒有絲毫的生機,望着夏冰的眼神是一片空洞。
夏冰的心咯噔跳了一下,好像自己已經被對方看穿,可對方卻仍舊不感興趣似的。他只能接着道:“這一手準備,是以防秦将軍無法攻克晉陽,甚至兵敗身死——則河間王處,很可能也難以支撐。到那時候,必須委任新的将領,同時收縮戰線,死保中原。這另一手準備,則是萬一秦将軍收複了晉陽,但卻——”他複看了蕭霂一眼,“但卻以晉陽為根據,反叛了朝廷——”
蕭霂的目光終于動了一動,“反叛?”他的聲音擡高了,“他敢反叛?”
“秦将軍畢竟是胡兒。”夏冰語重心長地道,“前些日子朝中已有不少彈劾他的奏議,只是被秦皇後壓了下去……”
“皇後?”
夏冰嘆口氣,伸出手去握住了蕭霂肉乎乎的手,又撫慰地按了按,“陛下身邊,惡人環伺,我雖已是一介草民,到底放心不下……”
這樣說着,他幾乎要流下淚來。蕭霂沉默片刻,卻道:“當初連外公也想廢朕,朕早已不相信任何人了。”
小孩子的語氣,惡狠狠地,但沒有力度。說着不相信任何人,眼神裏卻流露出脆弱的渴求來,被夏冰看得一清二楚。
夏冰輕輕地道:“其實,您的外公并沒有謀逆……”
***
秦賜出征之後,秦束以身體不适為由,漸漸地不再親自面見官吏了。雖然文書急件仍會送到顯陽宮來,但多數已交給了司徒秦止澤。
當初決定讓秦賜出征,秦止澤便到顯陽宮來氣憤地“勸谏”過一次;如今秦賜離開洛陽已兩個月,這個陰天的午後,他卻再次闖入宮來。
阿援攔在簾外,“禀君侯,皇後還在休息……”
“她是我女兒!”秦止澤吹胡子瞪眼,“她若真的身體不适,也不能不讓我來探望吧!”
阿援為難地道:“君侯,小娘子是真的不方便……”
簾內傳來一個平靜的聲音:“父侯,您有什麽話,就隔着簾幕說吧。女兒今日沒有上妝,神容憔悴,不願父侯見了擔心。”
秦止澤擡眼,見簾上是一個悠悠的影子,端坐案旁,似乎正在讀書。他稍稍消了氣,道:“如今你是後宮主政之人,這樣不管事,難免被人鑽了空子。”
“被誰?”
“就拿兩省文書來說,你全部丢給為父和尚甄……”他道,“如此一來,廣陵王也能分去一半的要務了。”
“就讓他分去,有什麽要緊?”秦束懶懶地道,“誰還高興看那些東西?”
“你——”秦止澤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不動的簾幕,“你這是什麽話?本朝以文書禦天下,兩省文牍關系至重,就拿軍事來說,他們若敢扣下前線秦賜的消息,你還能這樣說話嗎?”
秦束似乎覺察到什麽,并不動怒,卻問:“七日前本宮收到秦賜的消息,說他已到了井陉。——自那之後,還有奏報嗎?”
秦止澤冷冷地哼了一聲,“沒了!井陉以北便是烽火之地,傳消息可不是那麽容易。”
秦束靜了片刻,道:“父侯,秦賜是當前我們家最要緊的人,我望您,就算其他文書全都不看,也一定要留下他的消息。”
她的聲音輕而溫和,仿佛只是印在那簾幕上的波紋,而秦止澤卻無端聽出些威脅的意味。
他恨恨一甩袖,“你也知道他要緊,當初就不該放他出去!為父勸過你一千遍一萬遍,你就是不聽!”
“我想他的法子是可以試試的,若能奪回晉陽——”
“若能奪回晉陽,那也是官家的光,我們秦家又能落什麽好?還不如讓這仗一直打下去,官家就不得不讓着我們!”
秦束沉默了。許久,秦止澤聽見裏面傳來杯盞放在案上的輕輕一聲響,伴随冷冷的一句:“阿援,送客。”
他知道她生氣了。但是那又如何,他才更生氣呢!
他一邊往外走,一邊還回頭對着裏頭的人喊道:“為父最後奉勸你一句,秦皇後,若是秦賜在外頭有什麽閃失耽誤了你,為父是不會再救你的了!”
***
簾幕之內,秦束抓緊了案上的卷冊,又将它往外狠狠地扔了出去。
好像這樣就能砸到她父親了一般。
然而這一扔已經花了她極大極狠的力氣,她扶着桌案咳嗽起來,那簾帷卻只是晃動了一下便又歸于靜止。自幼及長,她總是想這樣對着父親發洩一回自己的憤怒。但是時至如今,卻竟然從來沒有當真地做過。
為什麽呢,為什麽她一直這樣困着自己?她竟然也對自己發出了如秦賜一般的疑問。
阿援奔了進來,焦急地道:“小娘子……”
只有她一個人看護還是太為難了。阿援苦惱地盤算着,是不是應該去鄉下請幾位老婆婆來……
秦束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抓得死緊,卻沒有看她,聲音裏是咬牙切齒的忿恨:“什麽秦家,若丢了這天下,哪裏還有秦家!”
阿援聽了,目光黯淡,低聲道:“小娘子,不要為這些事氣壞了身子……秦将軍會奪回晉陽,守住這天下的。”
“秦賜啊。”秦束怔怔地,又笑了笑,搖搖頭,“可是,我已經七日不曾收到秦賜的消息了……”
她說的是秦賜,腦海中卻不時交錯着父母兩人的影子。秦家,秦家,他們心中只有所謂的秦家……沒有女兒,也沒有天下。
她突然站了起來。
阿援吓了一跳,“小娘子?”
秦束怔怔地看向她,“父侯方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他說,他不會再救我——他是不是聽見了什麽風聲?”
阿援愣住,“秦将軍剛走兩個月,還能有什麽……”頓時又捂住了嘴,“若是有什麽風聲,那君侯是為了……”
“為了與我撇清關系。”秦束冷冷地、一字一字地道。
轟隆一聲,竟是大殿之外響了一道重重的雷。一剎那外間狂風大作,似乎要将這屋頂都掀翻一般,可是這昏暗的室內,一切卻仍然是無動于衷的模樣。
秦束的臉色灰了,她沒有想到……沒有想到自己在尚未遇敵之際,已經被家人所抛棄了。
到底為什麽?
因為——因為秦賜已離去,到底是指望不上了嗎?
盡管這看上去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可是——
也許她只是不甘心。她不甘心自己會和溫曉容、楊芸乃至梁太後她們一樣,她不甘心自己也不過是四九城中勾心鬥角的芸芸衆生中的一個,時至今日,自己終于要被秦家放棄了,她才終于明白——
她鬥了這麽久、鬥得這麽拼命,可是其實這紅牆四合之中的勝敗生死,與天下社稷的存亡相比,根本就沒有絲毫的意義。
“——皇後!皇後!”
突然,宮門外響起喧嚣聲,一個宮婢慌慌張張地奔到簾外撲通跪下,“皇後,官家正朝這邊過來!”
秦束微微凝眉,“官家來便來,慌張什麽?”
那宮婢卻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官家、官家他帶了羽林軍……和廣陵王、和廣陵王一起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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