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洗了個澡，沖掉了一身的臭汗，又換上了自己的衣服，白羊羊覺得整個人舒爽了很多。耳邊的吹風機嗚嗚地響着，也掩不住院子裏傳來的喧鬧聲。

知道郎霆宇今天要來，爺爺的幾個徒弟都從武校的教學區跑到了院子裏，就為一睹大明星的風采。而郎霆宇也随和，看情形，應該已經和幾位師兄打成了一片了。

白羊羊有點懵。

他和自己小時候想象的一點也不一樣，記憶中的他不愛笑也不太合群，總是獨來獨往，男生們說他太清高，女生們總說這叫酷，可不管怎麽樣，總不是她現在看到的樣子。果然男神都只可遠觀而不可亵玩焉，近距離接觸了，才發現自己真的跟他處不來。

從窗口收回了視線，她對着鏡子繼續吹着頭發。她其實很想出去找爺爺問問昨天的情況，但估計爺爺現在是顧不上她的。雖然這幾年和父母的感情有些生疏了，和陸鳴也走散了，但是她還是很不想他們因為自己而傷心。她不想別人注意到自己，只想和爺爺待在小院裏，不會有人為她難過，也不必有人為她高興。

爺爺的寵物狗老白龍搖搖晃晃地從外面踱了進來，看見白羊羊在家，吃力地搖着尾巴。

白羊羊關上電吹風，彎腰一把把它撈到腿上，親昵地摸着它的圓腦袋。

老白龍原本叫小白龍，是個牙齒地包天的白色京巴，從兩個月時被白羊羊買回家，就一直是爺爺養着的，現在十八年了，老得走路都費勁，爺爺便給它改名叫老白龍了。過去的四年多，這個不大的小院裏，一老一少一狗，在這個繁華大都市的核心地段，倔強地守着自己的桃花源。

忽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打斷了白羊羊和老白龍的親密時分，手機屏幕上“陸鳴”兩個字閃爍着。白羊羊心裏猛地一緊，逃似地抱起老白龍溜出了房門。

看見她出了門，剛還圍在郎霆宇身邊二師兄笑眯眯地走了過來。他那眼睛本來就小，如今笑得太深，眼睛更是見不着了。

“小師弟說把他的750借我騎！”

“瞧你那摳門樣兒，又不是自己買不起，幹嘛要騎他的？”白羊羊白了他一眼，把臉扭到了一邊。

750侉子一直是二師兄的執念，他本來也有一輛，有次開出去嘚瑟的時候撞壞了，人也受了傷，他媳婦便說什麽也不撥預算給他買新的了。

遭了白羊羊的白眼，二師兄也不惱，只笑着湊到她身邊，神神秘秘地問：“聽說，昨天小師弟騎着侉子就把你給搶了，那場面，超帥吧？可惜啊沒看見現場。”他那表情像是真錯過了什麽千年難得一遇奇觀，嘆着氣連連搖頭，“可惜啊可惜！”

因為爺爺堅決反對這樁婚事，他自己拒絕出席婚禮，連帶着勒令弟子們也不準去，自然是錯過了好戲。昨天羊爸爸羊媽媽來院子一鬧，大家才明白了老英雄原來早就有了安排。早就熟知老狐貍本性的徒兒們紛紛猜測，老狐貍的打算估計還沒這麽簡單。

“诶我說，小師妹......”

“叫師姐！”

“好好好，我說，小師姐，你和我小師弟處得怎麽樣啊？”

“非常不怎麽樣！”

白羊羊揉着老白龍的毛，暗暗咬着牙盯着不遠處的郎霆宇。顯然大家都很喜歡他，爺爺親自上陣比劃着動作，他點點頭，起身一個漂亮的回旋踢，衆人都驚呼着鼓起掌來，爺爺爽朗的笑聲立刻在小院裏回蕩開來。

“哈哈哈哈！悟性高，體态好，這腰，是真有力！好好好！不錯，不錯啊！哈哈哈哈......”

幾個師兄連帶着身邊的二師兄都捂着嘴淫&笑起來，白羊羊轉頭瞪了一眼，二師兄趕緊捂住了嘴。

“诶，二師兄，我問你。”

“啊？咋了，小師妹。”

這稱謂變得快，話語一出，白羊羊和二師兄倆人自己也笑開了。

爺爺是退休才開始正式收徒的，所以要按學藝時間早晚，那誰也早不過白羊羊，叫聲師姐也不為過。只是她從未行過拜師之禮，要按他們習武之人的規矩，到現在她也不算是白老先生正兒八經的徒弟。

二師兄他們師兄弟幾個都是三十多四十出頭的大老爺們，自然也不願意叫一個比自己小的毛丫頭為師姐，也就二師兄痞氣，愛跟白羊羊鬥鬥嘴。白羊羊也不傻，平時總以師姐自居，但有求于二師兄的時候，那聲“二師兄”叫得，那叫一個甜！

白羊羊放下老白龍，把二師兄拉到一邊，悄聲問：“昨天我爸媽來，什麽情況？你給我說說。”

二師兄點點頭，瞟了一眼不遠處還樂呵呵的老英雄，低聲說：“被師父打發回去了。說你要是想嫁，自然會去找陸鳴。要是你不想嫁，來多少次他也不可能把戶口本交出去。”他說着，撇着嘴贊嘆地搖了搖頭，“還是老狐貍算得遠啊！他壓着戶口本不讓你們領證，這麽一鬧騰，連辦離婚手續都省了。剛早上又聽見你爸媽打電話了，估計一會兒還會來。”

“陸鳴呢？”

“昨天跟你爸媽一起來的，師父聽說他離婚手續還沒辦完，又把他轟出去了。”

爺爺轟陸鳴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也難為他每次來爺爺院子總提着禮物，那些煙啊酒啊，爺爺一口沒動，說是等時機一起還給他。

沉默片刻，白羊羊注意到了一旁偏屋裏的響動，一個白皙的高個子男孩正在屋裏收拾着什麽。那人她在進門跟爺爺告狀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只是當時在氣頭上，也顧不上他。

“那是誰啊？”她問二師兄道。

“阿元。小師弟的助理，給他收拾屋子呢！”

“那誰還住這兒了？！”

“對啊，封閉式訓練啊！早六點到晚七點，中間休息一個小時。”

白羊羊瞬間覺得眼前一陣發黑，踉跄着差點栽到旁邊的躺椅上。

二師兄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怎麽了？幾天不見還林黛玉上身啦？”

“沒事，東五環騎過來腿有點軟。”

二師兄聽罷“嘿嘿”笑起來，故作神秘道：“這就怕了？我跟你說啊，你爺爺吧……”話說一半，卻忽然打住了。有些事情畢竟是他們師兄弟幾個捕風捉影，即便多有把握，也是人家的家事，他一個外人似乎是不便開口的。

可白羊羊不解，追問着：“我爺爺怎麽了？”

“得了！”二師兄大腿一拍，像是想通了什麽，“你自己機靈點，師兄只能幫你到這了，你爺爺也只能幫你到這兒了，用心體會！”他拍了拍白羊羊的頭，起身朝院子裏的熱鬧走去。剛邁出兩步，不忘再次回頭對着白羊羊拍了拍胸脯，“記住！用心體會！”

那神神叨叨的模樣，白羊羊看了忍不住笑出了聲。不遠處的爺爺聽見了，朝她大手一揮，“中午別做飯了，我讓食堂炒幾個好菜，讓霆宇跟大家都熟悉熟悉。”

“白羊羊你吃什麽吃！你回來了怎麽不知道給家裏打個電話！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大了就知道胡鬧！”羊媽媽尖利的聲音劃破了小院，剛才還歡快的一群人瞬間安靜下來。

羊爸爸羊媽媽邁着矯健的步子沖進院子的時候，郎霆宇眼睜睜地看見白羊羊的笑臉一瞬間逝去。她的臉開始微微發紅，嘴唇緊抿着低下了眼，視線飄飄忽忽的，最終落在了自己搓着衣角的手上。

郎霆宇沒有讀過電影學院系統地學過表演，但為了演好角色他看過不少關于表演和心理學方面的書籍，白羊羊的肢體反應很典型——她很緊張，還有些害怕。

沒來由地一陣心疼，他上前一步想去給她解圍，身邊的爺爺擡手擋住了他，微微搖了搖頭，自己走了出去。

“早上電話不是跟你們說了她回來了嗎？你們嚷嚷什麽？”爺爺的聲音無波無瀾，聽不出情緒。

“爸，您真不能再這麽慣着她了。我們也是為她好才給她定下的這門親事，她倒好，說跑就跑了！她窩在您這院子裏能窩一輩子嗎？啊？她都28了，在這院子裏待下去往後怎麽辦？”羊爸爸跟自己老爹理論着，漸漸有些真動氣了，聲音不由大了起來。

可爺爺一點不為所動，鼻子裏輕哼一聲，道：“你們不就是看見陸鳴那小子現在是個跨國銀行的總監才又松口的嗎？你們那點小心思我能不知道？也不怪陸鳴那個媽笑話你們這麽久，就那種惡婆娘，你們還巴巴地把自己閨女嫁他們家去，不怕婆婆給氣受嗎？再說我院子怎麽了？我院子多得是好小夥子，我的孫女能沒人要？”

羊媽媽看見老英雄又開始不講理了，連忙給羊爸爸使了個眼色，自己不聲不響地走進了白羊羊的偏屋。羊爸爸也不再回嘴，輕輕拉了一把白羊羊的袖子，白羊羊便低着頭跟着他進了屋。

看着關緊的房門，老英雄輕輕嘆了口氣，“我們先去吃吧！”他招呼着，帶着衆人向門口走去。

即便心裏有些擔心，郎霆宇自知還沒有參與的資格，便也不再回頭，跟着大家一起出去了。

在密閉的空間裏，白羊羊更加緊張了。她絲毫沒覺得即将到來的是和自己父母間的一次談心，倒像是個犯了錯誤的學生，被白老師和羊老師同時逮到了，未知的恐懼正一步步朝她逼近。

看着女兒站在牆角低着頭搓着衣角，羊媽媽心裏也揪着疼。原來多麽活潑可愛又争氣的一個女兒，如今變成這個樣子。

縱然是他們夫妻倆要強了些，在當年的事情發生之後沒能保護好自己的女兒，但爺爺的過分保護和溺愛也不能不說是造成今天這種局面的誘因之一。作為父母，他們也希望白羊羊能夠盡快擺脫這個局面，從這個封閉的小院子裏走出去。又念着陸鳴看起來确實是真心悔過了，也的确是對白羊羊一片癡心，這才強硬了一次，頂着爺爺的壓力逼着白羊羊和陸鳴盡快完婚，名正言順地讓她從小院兒裏搬出去，重新回歸到外面的世界。哪知婚禮上，又來了這麽一出鬧劇。

太陽穴突突地疼，羊媽媽擡手揉了揉，卻沒好轉多少。

“爸爸媽媽先跟你道個歉，這個事情，是我們太急躁了。”

白羊羊沒想到媽媽态度竟突然軟化，衣角也忘記搓了，只擡眼不解地看着她。

看着女兒依舊一副呆頭呆腦的模樣，羊媽媽心裏一團氣越窩越難受。

“我們是想着解鈴還須系鈴人，畢竟是他耽誤了你，他要願意彌補，也算是把之前那個事來個徹底的了斷，不至于壓在你身上一輩子。而且，與其以後逼你出去相親，找個真心愛你疼你的，總更好些。你不見陸鳴，那孩子就天天往我們這兒跑，我們後來也是心軟了，又想快點把這件事情敲定下來，才急着讓你們把婚事辦了，誰知道沈霖那個女人還一直拖着他沒簽字呢！”

羊媽媽說着，望向了羊爸爸，只見他點了一根煙，站在窗口兀自抽起來。知道他不會開口了，她便繼續道：“媽媽問你，那天把你帶走的，是不是郎霆宇？”

白羊羊聽罷，又低下頭搓着衣角思量起來。這事本來就是爺爺讓他來的，跟他其實關系不大，要是自己這個時候把他亮出來，估計事情又會被爸爸媽媽弄複雜了。她正想着怎麽回答比較合适，卻聽見爸爸的聲音傳來了。

“就是他，我剛才在院子看見他了。”

剛才郎霆宇微微往前邁的那一步，別人沒有注意到，羊爸爸卻注意到了，頓時心裏又沉下來幾分。

“你老實跟媽媽說，你什麽時候跟他好上的？”羊媽媽聽罷追問道。

“沒……沒有。”

“沒有人家一大明星，聽你爺爺一言就去搶你？”

羊媽媽的聲音不知覺地大了起來，白羊羊便又縮起了身子不敢說話了。

“你這不是胡鬧嘛！結婚的事情都準備了這麽長時間了，你跟他好上了也不告訴我們一聲！”白羊羊想反駁，羊媽媽卻完全沒給她留機會，“他是個大明星，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你跟了他，萬一以前的事情又被人挖出來怎麽辦？”

“你媽媽說得對！”良久沒有開口的羊爸爸掐滅了煙頭，終于發聲了，“陸鳴的事情我跟你媽媽已經想通了，你要實在不願意，就算了。但別人可以，如果是郎霆宇，我們堅決不同意。”

作者有話要說：

老白龍同學其實在還是個小狗的時候，就壞過白羊羊和郎霆宇的事，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