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天早就黑透了,小屋裏的溫度也早已降到了冰點。
白羊羊窩在自己的小沙發裏自顧自地搓着衣角,爆發後是加倍的沉默。陸鳴站在窗口獨自抽着煙,白羊羊小心翼翼地擡眼,他背對着她,看不清表情。
她知道陸鳴從美國回來代價挺大的。
他在讀博期間就在跨國銀行巨頭福斯銀行中實習,畢業後直接進入了福斯銀行工作,參與的幾個并購案成績非常漂亮。雖然他申請調回福斯中國分部之後是公司最年輕的高層,但無論是前途還是薪資,和美國總部的相比,自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白羊羊其實不想陸鳴為自己做這麽多,他一路走到今天也不容易,她不想他用自己多年的努力和前途來償還什麽,似乎自己也沒有什麽可以回報他的。
沙發坐久了屁股也是會疼的,白羊羊偷瞄了一眼陸鳴,暗自挪了挪屁股,終于又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盡管捂着嘴盡量壓低了聲音,這哈欠還是被陸鳴聽見了。看見他轉過了臉,白羊羊趕緊低下了頭,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
陸鳴狠狠抽了一口煙,将煙頭彈到了窗外,把院子裏的老白龍吓得一個踉跄。他呼着青煙走到白羊羊身前蹲下來望着她,正要開口說什麽,門外傳來了低低的犬吠,緊接着敲門聲就響起來了。
沒來得及去應一聲門,那房門就被推開了,芮芮鬼頭鬼腦地探進頭來,“喲!沒打擾你們吧?”打沒打擾的,反正她似乎也不在乎,說完便推門進了屋,“我和霆宇出去買了烤串陪爺爺喝酒,你倆晚飯都還沒吃呢,一起吧!”
“你老這麽到處跑不怕被人認出來嗎?”白羊羊擡眼對郎霆宇道,繼而又露出一個幸災樂禍的表情,“還是你根本就沒紅到那種程度?”
要不是一早就熟悉白羊羊原本的性子,陸鳴肯定會認為此時的白羊羊人格分裂了。重逢以來他第一次看見了她的表情和原來一樣靈動起來,那些能噎死人的俏皮話兒,原來她還是會說的。這久違的熟悉感帶給他的只有驚,沒有喜。
芮芮自顧自地樂着,也沒注意到陸鳴表情的微妙變化,徑直走進來一屁股坐在沙發扶手上,拉起白羊羊的胳膊,難掩內心的興奮。
“我跟你說啊,我今天終于見識到什麽叫金馬獎金像獎雙料影帝了!那老板一開始就認出他來了,他不承認,還用帶口音的普通話跟那老板胡侃,那演的,我還以為他鬼上身了呢!”
“真的?”白羊羊被芮芮那放光的眼睛感染了,好奇地追問:“那老板也信了?”
芮芮捂着嘴笑得花枝亂顫,“那老板說,’我看郎霆宇也不會是你這個德行!’”
“噗嗤!”
兩個女孩一下子笑開了,一旁的郎霆宇也陪着笑,擡眼卻注意到了陸鳴一直冷眼看着他,他不動聲色地對他露出了一個标志的微笑,便又把目光投向了花枝亂顫的女孩們。
“你們買的什麽?”白羊羊聞到了燒烤的香味,拉開塑料袋巴望着。
“都是你愛吃的,雞翅啦,脆骨啦,雞排鱿魚土豆,都有。”芮芮說着指了指郎霆宇手裏那一袋,“霆宇手裏全是羊肉串和羊肉筋,他讓人烤了60串!你跟羊有仇啊?”她擡頭問郎霆宇道。
“又愛又恨!”郎霆宇笑着,低眼意味深長地看着白羊羊。
白羊羊知道他又開始犯病了,懶得搭理他,白了他一眼把臉扭到了一邊。
陸鳴癡癡地看着白羊羊一笑一嗔之間透出的熟悉感,心越發沉到了底。
芮芮鬼心思多,還笑着卻已察覺到了其他三個人之間微妙的氣場,便趕緊收住了笑聲對衆人道:“趕緊過去吃吧,待會兒白爺爺又打瞌睡了。”說着拉着白羊羊站起了身,“陸鳴一起吧?我們買了你的份兒。”
陸鳴勉強擠出一個笑臉看了看芮芮,又望向了她身後的白羊羊。此時她正躲在芮芮的背後只露出半張臉巴巴地看着自己,神情裏已經恢複了平日的飄忽和躲避。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格外多餘,加上爺爺對自己又是那樣一個态度,暗自想着,煙瘾又上來了。
“我就不去了,還有點事情,你們趕緊去吧。”陸鳴微笑着,望向了白羊羊,“明天再來看你。”
白羊羊沉吟片刻,似乎想說什麽,最終還是順從地點點頭,又耷下了眼睛。
陸鳴不再多言,起身朝門外走去。郎霆宇提着一袋子燒烤微微側身給他讓開了道路,兩人對視間,彼此的心思已經心知肚明。
三人來到堂屋的時候,爺爺果然已經抱着老白龍開始打瞌睡了。
“哈!”
白羊羊淘氣,故意壓低嗓音,渾厚地喊了聲號子。
爺爺吓得一激靈,猛地睜開了眼睛,頓了一秒拿起拖鞋就準備朝白羊羊拍去。
“你個小兔崽子!你爺爺我八十了,能經得起你這麽幾吓幾不吓的!”
“等你一百歲了我就不吓你了。”白羊羊一溜煙兒躲到芮芮背後。
爺爺瞪了她一眼,慢慢穿上了拖鞋,“哼!一百歲……你趕緊嫁人,給我送個重孫回來,我一高興,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
“哎呀,白爺爺,我看您這身子骨,活兩百,打破吉尼斯世界紀錄,沒問題!”芮芮一向嘴甜,麻利兒地拿出盤子和酒杯在桌子上擺着。
爺爺還是很吃芮芮這一套的,可嘴上仍然倔強着,“兩百歲,那是老王八!”他笑着坐在小桌邊,郎霆宇便給他倒酒,他笑眯眯地看了看郎霆宇,低頭端起酒杯咪了一小口,似乎是自言自語道:“不過我就你爸爸這麽一個兒子,又只生了你這麽個丫頭片子。将來我得跟你家那口子好好商量商量,就算是罰錢也得多給我生幾個重孫子,過一個過來跟你姓白,不然我老白家就斷後了。”
“沒喝你就醉了!今兒怎麽盡胡言亂語!”白羊羊把筷子重重地拍在爺爺面前,白了他一眼扭着臉坐一邊兒去了。
郎霆宇笑而不語,只舉起自己跟前的酒杯,恭恭敬敬地向爺爺敬酒:“爺爺,您老人家心想事成!”
“成!一定成!哈哈哈哈......”爺爺微微仰着頭笑得舒心。
芮芮看着這爺倆差點笑出聲來,咬着嘴唇拼命忍着。白羊羊不吱聲,獨自沉溺在自己憤憤然的情緒中。
那匹惡狼真是什麽事都要參活一腿,關他屁事,這麽殷勤地拍爺爺的馬屁,偏偏爺爺還特吃他那一套!
她拿起一串變态辣翅自顧自地啃着,不搭理坐在她旁邊的郎霆宇。腳邊的老白龍翻着地包天的牙齒巴巴兒地看着她,她連忙轉頭給老寶龍找吃的,卻發現唯一一串蜜汁雞翅正被郎霆宇啃着呢!
看着白羊羊死盯着自己手裏的蜜汁烤翅,郎霆宇也下不去嘴了,“你要吃?”他問道。
白羊羊搖搖頭,“你吃的是老白龍的那一串。”每次撸串,家裏都會專門為老白龍烤串蜜汁烤翅,老白龍就好這一口。
搶了狗的口糧,郎霆宇忍着笑稍顯尴尬,轉手把咬了幾口的雞翅遞給了白羊羊,“它不會嫌棄吧?”
“不嫌棄不嫌棄!”白羊羊滿口應承着一把奪過了雞翅,“但你下次可別再跟狗搶吃的了。”
雖然只是逞了個嘴上快活,可好歹讓那匹大灰狼尴尬了一回兒,白羊羊心情還是不錯的。忍着笑,她招呼着老白龍出了房門。
老白龍牙齒不太好了,得讓人把肉一點點撕成條放碗裏讓它吃,要是整塊雞翅丢給它,保不齊斷的是雞骨頭還是它那口老牙。
借着屋裏透出來的光,白羊羊仔細撕着肉,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順着動靜,她擡起了頭。
“你晚上沒吃飯,快去吃吧,我來撕。”
郎霆宇蹲下就從白羊羊手裏拿過了黏糊糊的雞翅。他特地看了一眼老白龍的食盆,比着差不多的大小一點點撕起來。
白羊羊卻沒有立刻走開,抱着腿蹲在他身邊,看着老白龍圍着他打轉。屋裏昏暗的光打在他臉上,勾勒出了他俊朗的側臉,卻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這樣子,卻比他白天捉弄自己的時候要讨人喜歡多了,仿佛又變回了記憶中那個不太愛笑的英俊男孩的模樣。
“你為什麽老欺負我?”白羊羊歪着頭望着他,脫口問道。
郎霆宇沒有直接回答,輕柔笑了笑,“我問你,那天你買糖畫,怎麽可以和攤主說話了?還有咱倆進院子的時候,我的助理阿元也在,你怎麽也能自如地開口告狀了?”
“還不是被你氣的!”這不廢話嗎!
“那不就得了。”
“你還有理了!”
郎霆宇笑意愈發深了,三下兩下撕完了手裏的肉,轉身在白羊羊的衣服上擦了擦手,開口道:“我看過一些心理學方面的書,所以也思考過一些你的問題。心理學大師柴可夫斯基說過,很多心理問題只不過是因為當事人自己過分在意。如果要改變這個狀況,首先得分散當事人的注意力。為什麽你看見阿元這個陌生人沒有受到影響?因為那個時候你不想放過我,所以你放過了你自己。”
白羊羊顯然有點被他忽悠進去了,想了想覺得也很有道理,但總覺得好像有哪不對。
“柴可夫斯基......怎麽這麽耳熟?”
“俄羅斯音樂家,我鋼琴和小提琴練過他的曲子。”郎霆宇自己也有些憋不住笑了,“那心理學家名字我忘記了,不過那理論差不多是這個意思。”頓了頓,他補充道,“我自己也加工了一點點......”
他說完發現白羊羊已經抱着膝蓋把臉扭到了一邊,不一會兒肩膀開始抖動起來,輕微的哼笑聲從她的方向傳來。
“這都是你編的吧大忽悠?”白羊羊實在忍不住了,笑着轉過頭來說道,“我媽原來教你的時候都說你記憶力特好幾乎過目不忘,現在連名字都記不住?那心理學理論也是你現編的吧!”
郎霆宇本身也不怕被她拆穿,笑了笑,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喃喃道:“不着急,會慢慢好起來的。”
今夜無風,月明,星稀。
當早晨的陽光伴着院子裏的嘈雜聲把芮芮從睡夢中催醒時,白羊羊已經陪着郎霆宇晨跑回來了。她坐在院子裏一邊啃着雞蛋灌餅,一邊看郎霆宇練基本功。
芮芮頂着雞窩頭眯着眼出了屋子,白羊羊轉頭看了她一眼,對着廚房努了努嘴,芮芮便明了,拖着步子去廚房拿早餐。
雞蛋灌餅和豆漿都涼了,不過芮芮自己起得晚,也有吃涼食的覺悟。她大口咬着,踱到白羊羊身邊朝郎霆宇房間的方向挑了挑眉。
“那人誰啊?”
“阿元。大灰狼的助理。”
阿元今天一早又搬來了大包小包的東西,此時正在房間裏替郎霆宇收拾。
“怎麽跟個小媳婦兒一樣?”芮芮看了阿元一眼,口氣中帶着點嫌棄。
“你別這麽說,他人挺好的。”
“你跟人說話了?”芮芮有些吃驚,聲音不由大了些。
“沒。這次想開口沒成功。”
“你啊,就得霆宇來治你才行。”
芮芮說着,伸了個懶腰望着忙碌的阿元輕輕搖了搖頭。
白羊羊跟她從小形影不離,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想,用胳膊撞了撞她,輕聲說:“你別這樣,他是助理,這是他的工作。雖然沒和他說話,但我覺得他人不錯,你別亂說話吓着人家。”
“啧!”芮芮嫌棄地瞟了白羊羊一眼,壓低聲音道:“你懂什麽!那人那相貌,那身材,那打扮,一看就是個受啊!”
作者有話要說:
BG無誤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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