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雪又下起來了，天地已盡是白色。

皚皚的白雪為大地鋪上了一層松軟的地毯，一排不深不淺的腳印向着前方蔓延着。在腳印的盡頭，一個穿着軍大衣的女孩伏在男人的背上，像是已經睡熟了。

溫熱而均勻的呼吸灑在耳邊，郎霆宇把背着的人往上颠了颠，讓她的臉更靠近自己一些。他記得原來曾經看過一句話，大意是說在雪裏牽着手前行，走着走着，就白了頭了。使勁擠了擠眼，視線似乎能清晰了些。他心中暗笑，何止是白了頭，此刻他連眉毛和睫毛都白了，真想拿個鏡子照一照自己，看看都老成什麽樣子了！

剛才他向她求婚，她驚得目瞪口呆，直勾勾地看着他半天說不出話來。不一會兒，竟兩眼一翻栽倒在他身上。他本就蹲着，重心不穩，被她撞得一起滾進了雪地裏。他吓了個夠嗆，卻聽見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她本來就在和安眠藥死磕，加上此刻的一冷一驚，終于耗盡了體力睡了過去。沒在意鋪天蓋地的寒冷，他擁着她躺在雪地中傻笑。他有些懷疑這段時間到底是自己改變了她還是她改變了自己，他忽然覺得像她那樣傻傻地活着也挺好。

當郎霆宇背着白羊羊踏進院子的時候，聽到院門聲響的一家子便從堂屋裏沖了出來，原來羊爸爸羊媽媽也趕了過來。

“睡着了。”怕衆人擔心，他趕緊解釋道。

芮芮什麽話也沒說，徑直走過去打開了白羊羊的房門，扶着倆人進去，又加快幾步上前撩開了被子把白羊羊放了進去，掖好了被角，才拉着一身雪的郎霆宇出了門。

“趕緊喝杯熱水，別着涼了。”

羊媽媽端着杯熱水遞給郎霆宇，臉色卻依舊鐵青。羊爸爸一直在旁邊抽着煙，面色晦暗不明。

芮芮自然是知道後面即将發生什麽事的，乖巧地對着幾位家長笑道：“白爺爺、白老師、羊老師，既然羊羊都回來了我就先回去了。”

“這麽大的雪，今晚就在這兒睡，給你爸媽打個電話說一聲。”爺爺道。

“不了。我坐地鐵回去，明天還要早起呢！”她說着便挎起包準備出門，走到郎霆宇身邊時，悄悄對着他挑了挑眉。郎霆宇會意，微笑着點了點頭。

堂屋裏沉默半晌，一直沒有人主動開口。郎霆宇本想着應該讓長輩先發話，無奈這局面像是要僵持下去，便暗暗清了清嗓子，決定自己來打破這個僵局。

“白老師，羊老師，實在是對不起沒有預先告訴你們，我和羊羊在一起了。我是真心喜歡她，也會盡我的全力對她好。這次的事情，确實因我而起，我這邊已經在處理了，一定盡快解決好。”

羊爸爸始終不動聲色地抽着煙，這不大的堂屋裏，已是煙霧缭繞了。

羊媽媽見自己老公不說話，知道又得自己打頭陣，心中暗怒，卻也無奈，只得自己開口道：“霆宇啊，你是個好孩子我們都是知道的，你也應該能猜得出來我們肯定是不會同意羊羊和你在一起的。我們不是針對你這個人，你本身很好，可好好的一條路給走歪了，你要是能從Q大畢業，也不至于一直在這個圈子混。羊羊的事情本來已經過去了多年，這下可好了，滿世界都知道了，你讓我們一家子以後怎麽做人！”

她說完擡眼看了看自己還在吸悶煙的老公，心裏的氣又燃起幾分。

“羊羊畢竟有過不光彩的過去，跟着你，只會被無限放大，于她而言沒有任何好處！你們年輕人不能只想着眼前的快活，不考慮将來！”

“我沒覺得羊羊的過去有什麽不光彩。”郎霆宇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柔和些，即便說話的人是白羊羊的母親，他仍然不太喜歡她用“不光彩”這個字眼來形容白羊羊。

“你不要跟我犟嘴！”羊老師徹底惱了，“照片全世界都看到了，你說不覺得就不覺得嗎？別人會怎麽想？”

那照片中白羊羊神色慌張，頭發和衣服都有些淩亂，要說露，只露了個肩膀在外面，其實說白了，根本就沒什麽。真正可怕的，是人們的遐想。

那篇通稿也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添油加醋地把白羊羊寫成了一個用身體去勾引別人男朋友的下賤女子，故意把人們的聯想往那個香豔的方向引導，眼下看來，他們的目的是達到了的。

“霆宇，不管怎麽樣，這事我們不同意，你們趁早斷了，別讓大家難堪。”許久不語的羊爸爸終于開口了，他在煙灰缸中掐滅了煙頭，那表情讓郎霆宇瞬間想起了小時候他望向班裏一個數學交白卷的同學時的樣子。

郎霆宇與他對視，臉上已是奧數拿一等獎時的從容和淡定，“我不會和羊羊分開，除非她不要我。”

“想必您反對羊羊和我在一起，無非也是為了羊羊好，跟我的初衷并不相悖。我和羊羊在一起本身就還沒有幾天，這個事情發生得又非常突然，我确實有很多沒能應付好的地方，但是我想請您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去證明。如果事實證明我終究敵不過那個大環境，我自然會離開是非之地，帶着羊羊開始新的生活。”

“你......要放棄現在的事業？”羊媽媽吃驚不已。

“如果為了羊羊，我願意。”

郎霆宇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的猶豫。兩位老師對望了一秒，稍稍有些犯了難。

郎霆宇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的，而且以他們對于他的了解，這孩子也不是信口開河，滿嘴跑火車的人。但他們本身由于年紀和職業的原因，對于娛樂圈實在沒有什麽好感。學生們因為這些娛樂明星們收不了心就算了，自己的女兒本就因為談戀愛做過糊塗事，要再找個成天在漂亮妖嬈的女明星堆裏來來回回的人，那傻閨女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麽事來。

“得了！聽我說兩句。”爺爺的暴脾氣今天難得沒有發作，他敲了敲桌子道：“今天一天的事兒太多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咱們總得給霆宇點時間去處理。你倆在這兒争，一點意義都沒有！”

窗外的雪下着下着，又停了，屋裏和外面一般地安靜，爺爺說完凝視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許久，他收回了目光，望向了自己的兒子。

“孩子啊！”

多少年了，羊爸爸再沒聽見過自己的父親這般叫過自己，不知怎麽的，鼻子竟發酸起來。

“你們是羊羊的父母，我也知道你們為她着急，但這孩子自己也着急啊，她也不想一直這樣下去。我是半截身子埋在黃土裏的人啦，她要是沒個好歸宿我死都不敢死！我即使再倔強再胡來，也不會拿她的終身大事跟你們怄氣。霆宇這孩子是真的不錯，羊羊和他在一起很開心。我今天不逼你們表态，你們回去也好好冷靜冷靜，就當是我這個當爹的請你們幫個忙，看看，能不能給這倆孩子一個機會，成嗎？”

男人本就是不善表達感情的動物，更何況老英雄一直都是以習武之人自居，在羊爸爸的成長過程中，似乎就沒有爺倆坐下來好好聊聊天，溝通溝通感情的時刻。

他和父親的感情一直是很微妙的。

老英雄想讓他習武，他卻偏偏學了文；但凡得到點什麽名次獎勵，他最希望得到父親的認同，可偏偏自己的父親總是選擇了一筆帶過或者視而不見。當然，在他犯錯誤的時候，父親絕對不會像看見他的獎狀那般地淡定。他曾發誓不要像他那樣當父親，可面對自己女兒帶來的事端，他卻不受控制地選擇了和自己父親一樣簡單粗暴的對抗方式。當個父親，又哪有這麽容易呢？

羊爸爸和羊媽媽離開的時候已近午夜，一家子都已經是身心俱疲。

往常的這個時候爺爺早已經睡熟，此時卻拿出了二鍋頭獨自喝起來。郎霆宇幾乎累脫力，但他知道此時他肯定是睡不着的，便幹脆坐在爺爺身邊幫忙斟酒。

“家裏有板藍根，你趕緊喝點，怕受涼。”爺爺咪口酒道，“早點休息吧，我喝點就去睡，不用管我。”

郎霆宇點點頭，沉默着，還是沒走。半晌，他拿定心思，對着爺爺認真地說：“爺爺，我想和羊羊結婚。”

爺爺本還朦朦胧胧有些倦意，這話一出，人一下子也清醒了，一時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不是該表個态，但心裏卻還是暖暖的。

“她怎麽說？”糾結間，他終于想起來問了一嘴。

“我剛說完她就睡過去了......”

爺爺握着酒杯愣了一秒，擡頭“哈哈”笑開了。“給我倒酒！”他把酒杯猛地往桌上一拍，紅光滿面，聲如洪鐘。

郎霆宇也笑了，又給滿滿斟了一杯，“剛才沒敢跟白老師還有羊老師提，主要怕激着他們，反而更加反對了。”

爺爺贊同地點點頭，“是的，也得給他們點時間适應啊！”

笑眯眯地将杯中酒一飲而盡，他起身走到五屜櫃前，掏出鑰匙打開了最上層的屜子，拿出一個棗紅色的本本走了回來，輕輕放在郎霆宇的面前。

“之前他們家裝修，把家裏東西都挪我院子來了，後來有些不常用的一直也沒搬走，就包括這個。”老英雄笑眯眯地，用手指敲了敲戶口本，“他爸媽那邊，你別太擔心，現在不興包辦婚姻，他們也不能把你們怎麽樣。改天我再親自跑一趟勸勸。我也是四年沒他進他們家門了，這點面子，他們應該還是會給的。”

老英雄心裏是欣慰的，早在郎霆宇登門拜師的時候，他心裏就燃起了一線希望，不想到今天，這希望之火還真的熊熊燃燒起來了。

“你的拜師茶遲到了二十多年，還好喜酒沒有遲到！”燈光下老英雄的皺紋似乎也舒展開了些，他頓了頓，還是擡頭望向郎霆宇認真道：“但我還是那句老話，婚姻是大事，你又是明星，想和羊羊在一起也不能意氣用事。這個本子你想拿随時可以拿，即便這幾天你冷靜下來了，想再緩緩，我也不會怪你。可是一旦結了婚，就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因為羊羊再也經不起新的一輪打擊了，所以，你一定要想好。”

郎霆宇聽完沒有猶豫，伸手拿過了戶口本，“爺爺放心，我也是那句老話，除非羊羊不要我了，否則我一定糾纏到底！”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非常非常郁悶，後面的文我一直在存稿，可越寫越不滿意，心煩意亂，這幾天我可能會把後面的大綱再改一改，周四這天跟大家請個假，我得靜一靜，哭死~~~~~周末恢複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