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清夜墜玄天01

可是老乞丐講故事的時候,他壓根沒好好聽。

邪靈的種類和名字,他一個都沒記住。

現在翻空了腦子,也只記得天下的邪靈,都以欲望為食。

五欲即財、色、名、食、睡,這邪靈總是叫嚷着餓,還要把他路小蟬都生吞活吃,應該與“食欲”有關!

可是,可是關于食欲的邪靈有哪些來着?

路小蟬後悔的眼淚直往下掉。

沒給那屠戶活活打死,還以為否極泰來,卻要被個邪靈給吃了嗎?

如果有下輩子,老乞丐給他講故事的時候,他一定一個字一個字地好好聽,絕不打岔犯渾!

在那邪靈散發的油膩氣味之間,路小蟬驟然辨悉到了一絲清淺的草葉露水味道。

“餌殇。”

路小蟬的耳邊,一個空靈清遠的聲音響起。

“什……什麽?”

那邪靈已經咬上了路小蟬的肩膀了,眼看着就要把他的脖子也一并吞沒。

“此邪靈,名‘餌殇’。”

路小蟬只覺得黑暗之中,有一絲亮光閃過。

他大喊出來:“餌殇!”

驀地,那只邪靈像是被梗住一般停下了。

路小蟬用力地向後抽自己的胳膊,邪靈卻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沒有放開他的意思。

“我們……我們打個商量……你別吃我!我不好吃!”

此時,路小蟬幾乎可以确定,前日自己将死之際留在身邊的那個人,現在又回來了。

他雖然看不見那個人,但那個人一直在看着自己。

無論你是誰,快點現身!把這惡心吧啦的東西弄走!弄走啊!

無肆酒坊的店小二也看見了這一幕,猶豫了許久,還是開口勸道:“小乞丐——要不然你就把這條胳膊砍下來給了它吧!也好過整個人給它吃下去!”

路小蟬在心裏哭爹喊娘,這是什麽鬼主意啊!

你怎麽不送條胳膊給它吃!

瞬間,咬着路小蟬的乞丐松了嘴,邪靈被一股靈力逼出了乞丐的體內,原本還在圍觀的人們驚得奔向四面八方。

原本嚣張的邪靈忽然驚恐萬分,四散着要逃跑,發出絕望的聲音,就像是骨頭被碾碎了的極為痛苦的聲響。

路小蟬心想,是那個對自己說話的人把邪靈逼出了乞丐的體內嗎?

一聲中氣十足的吼聲傳來。

“哪裏來的邪靈!看本君收了你!”

身着長袍留着胡須的男子忽然出現,拔出了腰間的佩劍。

“結陣——”

路小蟬心中大喜!

總算碰上個修仙的了!就說啊,有邪靈到此,怎麽會沒有修仙的來收呢!

在鄉親們的驚呼聲中,只見銀光一閃,那男子的劍尖凝聚出一個鎖靈陣,直接把那邪靈“餌殇”給困住了。

他又一個轉身,從腰間取出一個葫蘆,将那只“餌殇”收了進去。

“小兄弟,你沒事吧!本君來晚了,讓你受苦了!”

那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一點都沒有仙風道骨的味道,和方才空靈雅曠的聲音根本無法相比。

路小蟬聽着很失望。

因為路小蟬知道,把邪靈逼出乞丐身體的人不是這個修仙的,如果不是他突然冒出來,那個身上帶着露水味道的人就會現身了。

周圍的鄉親們一窩蜂圍了上來。

“仙君!不知仙君駕臨!仙君的仙號為何啊!”

“仙君!我家客棧舒服的很,仙君要不要到我那裏去休息啊!”

“仙君!我們酒肆的‘醉生夢死’乃鹿蜀鎮一絕,仙君要不要來嘗嘗啊!”

就連無肆酒坊的老板都去湊熱鬧了。

路小蟬死裏逃生,卻沒有一個人來安慰一句,大家前呼後擁地圍着那位仙君離開了。

一邊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一邊低聲輕笑。

他靠着老槐樹,捏着竹枝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面前的空地。

“那家夥一點兒仙氣都沒有,就是個有點兒道行的江湖騙子。”

仙君神棍是一家!

按照老乞丐說的故事,多半是這位“仙君”本就收了一只邪靈“餌殇”。

每到一個地方,就把這“餌殇”放出來,待邪靈害人的時候,再高喊一句“本仙君收了你”。

無知的父老鄉親們就會将其奉若神明,好吃好喝的供奉着。

這種套路,路小蟬都聽膩味了。

要不然,鹿蜀鎮太平了這麽多年,怎麽這位“仙君”一來,邪靈也就來了呢?

酒肆裏酒香四溢,一盤盤美食端上了桌,鄉親們一杯一杯地給那位仙君敬酒。

路小蟬受了驚吓,到了半夜,腹中早就空空如也了。

他抱緊了自己,心道:睡着了,就不餓了。

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又聞到了那一股淡香,接着是濃郁的飯菜香味。

路小蟬立刻伸手一抓,他本以為自己就算抓不住那人的衣衫,能碰到他一下,知道他是真的存在的也好。

可手指之間空無一物。

放下來的時候,卻發覺自己的身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個油紙包,油紙包裏是糖糕和梅菜烤餅。

這是他最喜歡吃的東西!

路小蟬眼睛一亮,拆了紙包,烤餅剛觸上嘴唇的時候,他便頓住了。

糖糕和梅菜烤餅都是熱的。糖糕在鎮子的東頭,烤餅在西頭,油紙包上帶着一絲清夜般的淺香。

這不是施舍,是有人特地買了這兩樣吃的,揣在懷裏怕涼了,帶來給他。

“我知道你就在附近。”路小蟬說。

除了不遠處酒肆裏的喧鬧聲,就只剩下草叢裏的蟲鳴。

“你如果不現身,我就不吃你給的東西。”

路小蟬把油紙包放下來。

一整個晚上,路小蟬就睜着眼睛大大的眼睛,抱着胳膊。

到了白天,那個人也沒有出現。

鎮子上一切如常,除了那位仙君每天都到不同的人家“施法祈福”。

每天,路小蟬的手邊都會放下香噴噴的食物,有小點、有醬肉夾餅、炸豆腐、甚至還有桃膠紅棗湯,都是他愛吃的。

只怕老乞丐還活着,都記不得路小蟬愛吃什麽。

可那個人卻對路小蟬的喜好一清二楚。

就像是在讨好他一樣,變着法兒的哄他吃東西。

但是他都賭氣,一口都不吃。

兩天過去了,路小蟬粒米未進,連口水都沒有喝過。

他耳朵裏嗡嗡直響,前胸都快貼後背了,可就什麽都不吃。

但凡有人路過,都以為路小蟬被邪靈給吓傻了。

每天送來的飯菜都沒有停過,也沒有人看到是誰給他送的飯菜,路小蟬心裏卻執着的很,非要那個人現身不可。

路小蟬很清楚,這世上沒有什麽人會在乎他每天吃飯了沒有,餓還是不餓。

除非……除非就像阿寶一樣,有人千辛萬苦地尋他。

聽那是個男人的聲音,溫潤雅致,說不定是他的親爹?

老乞丐不是講過故事嗎,什麽寒門子弟與富家小姐私奔,生下了孩子卻因為在外漂泊缺吃少喝而先天不全。富家小姐的家人尋了來,把小姐抓了回去,在路邊棄掉了天生眼瞎的孩子。多年之後,寒門子弟混出了個名堂,想要尋回妻兒,沒想到小姐已經憂思而亡,眼瞎的孩子怎麽也找不到。

路小蟬就靠着和自己講故事來忍耐腹中的饑餓。

他覺得,自己就要連呼出一口氣的力氣都沒了。

迷迷糊糊之間,他聽見了砍樹的聲音。

路小蟬艱難地側過臉,哼了一聲:“……幹什麽呢?”

“喲!小叫花子還沒死呢?方才怎麽叫你,你都不出聲!”

“你們……在砍樹嗎……”路小蟬已經氣若游絲了。

“對啊!咱們鎮首富陳老板病重,估計這兩天就要去了!”

他要去了,你們砍樹做什麽啊?

“仙君給陳老板看了看,說陳老板救不活了,但是用這棵生了百餘年的老槐樹做棺材,能福澤後人!所以我們這不就來砍樹了嗎?”

路小蟬肩膀一顫。

這算個什麽世道?他本就居無定所,也只有這棵老槐樹算是他的家。

如今,連家都給人掘了做棺材板兒!

他是真真一無所有了啊。

“小叫花子快閃!”

是那棵老槐樹倒了下來,不偏不倚朝着路小蟬而來。

他聽見了枝頭下蟬近乎絕望的鳴響,枝杈葉蔓摩擦的聲響,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又哪裏可能躲開。

路小蟬閉上了眼睛。

只聽見周遭驚呼聲響起,但是被砸到脊骨斷裂的痛苦卻遲遲沒有到來。

拿着斧子的人愣住了,路邊攤販站了起來,行人也瞪圓了眼睛。

只看見一個身着素色長衫的男子,忽然出現,單膝跪在了路小蟬的面前,僅僅擡起一只手,便穩穩當當地撐住了那棵倒下的老槐樹。

樹葉與枝桠的晃動,夏蟬撕心裂肺的鳴叫,衆人驚訝的表情,全部都被定住了一般。

“是因為這些都是我送給你的,所以你才都不肯吃嗎?”

如同冰棱墜破湖面的聲音響起,路小蟬一聽就知道那是這幾日在他耳邊說話的人。

只是之前,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遠,就像空谷回音。

可這一次,真真切切。

作者有話要說:  小蟬:今天臭老頭終于露臉了!肯定美男子一枚,鄉親們都合不攏嘴了!

舒無隙:我沒讓他們看見我的樣貌。

小蟬:為啥?

舒無隙:因為我答應過你,我的樣子只給你看。

小蟬:可我現在看不見了啊!

舒無隙:我會讓你看見的,但是你不能再叫我臭老頭。

小蟬:無隙哥哥最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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