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清夜墜玄天02

哪怕再冰冷,也能聽出一絲疼惜和心痛。

天翻地覆的歡喜湧進路小蟬的心裏。

他想要撲進對方的懷裏,但對方卻起身一側,路小蟬直接五體投地趴了下去。

“爹——是你來尋我了嗎!”

路小蟬心裏羨慕阿寶的親爹尋了他那麽多年,睡夢之中也做過親爹來尋他的美夢。

原先愣在那裏的人終于緩過來了。

“你……你真是這乞丐的……爹……”

砍樹的壯漢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小乞丐……你爹力氣好大……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竟然能撐住這棵老槐樹?”

“小叫花子的爹這般年輕?難不成七八歲的時候就生下他了?”

周圍人議論紛紛。

路小蟬腦袋裏嗡嗡直響,他真的就快餓死了,卻仍舊伸長了手,想要碰一碰那個人,就算他心裏清楚,那個人不讓他碰。

“我不是你爹。”

管你是不是我爹。

這輩子我都沒機會叫人一生“爹”,便宜你了!

能生出我這樣的瞎子來,我那親爹還不知道造了什麽孽。

你的聲音雖然清冷,卻也疏朗清高,哪裏像是會造孽的人?

“那你是我的家人嗎?”路小蟬的拳頭握緊了。

“不是。”

簡單的兩個字,讓路小蟬失望了起來。

“那你是我的朋友嗎?”

“不是。”

這個男人的聲音雖然冰冷,卻莫名的悅耳。

就像揣在懷裏帶着一絲溫度的冷玉。

“那你……是我的什麽人呢?”

良久,路小蟬都沒有聽到對方的回答,這讓路小蟬害怕了起來。

“你是不是走了!”他立刻伸長手到處摸,但什麽都沒有。

“我在這裏。”

聽着他的聲音,路小蟬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

“我……我還以為你走了呢……”路小蟬鼻子一酸,喉嚨也緊得有點疼,“你明明來了,卻一直都不肯見我……是讨厭我嗎?”

可我相信,你不會像其他人一樣,嫌棄我是個髒兮兮還眼睛瞎的乞丐。

“我永遠不會讨厭你。”

明明沒有起伏,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忽然變輕了,柔軟的落在路小蟬的心頭,清潤得讓路小蟬想要一遍又一遍地聽他說話。

“只是很久很久以前……你很讨厭我。”

後面那句話很輕,像是一道一道細微的傷口,每一道都可以忽略不計,可每一道在漫長的等待裏都沒有愈合。

“不可能的!我被屠戶踹得差點死了,是你治好我的對不對?我的身邊每天都有好吃的,是你特地買給我的對不對?我差點被老槐樹砸死了,也是你來救我了對不對?你對我這麽好,我又怎麽會讨厭你?”

路小蟬雖然看不見,這麽多年也一直告訴自己不用在乎旁人對他的态度……但他終究是一個人,希望有人在意他,哪怕須臾片刻,将他放在心上。

“小蟬……”

他的名字被念起,還是平靜無瀾的聲音,卻染着不舍,又像是幹涸了一般嘶啞。

路小蟬緊張了起來。

你要說什麽呢?

“跟我走吧……如果你不讨厭我了。”

路小蟬憋着的呼吸,心跳如同密集的鼓點,每一聲都像是敲打着外面的世界,有光線随時會照進來。

“你要帶我去哪裏?是要送我回家嗎?”路小蟬下意識說出口來。

阿寶走的時候,他看起來不在意。

但其實他很在意……每個人都有家,他卻沒有。

“如果你想回家我就帶你去,但請你答應我三個條件。”

路小蟬沒力氣,爬不起身來,只得擡了擡手指,又放下。

只要能跟你走,別說三個條件,三百三千個條件,我都樂意!

“第一,我叫你往東,你不得往西。不然……又會弄丢了你。”

路小蟬“嗯”了一聲。

雖然老乞丐說路小蟬天生反骨,叫他往西,他非往東。叫他找馬,他就要騎驢!

好不容易能見到這個人了,路小蟬哪裏敢“反”。

如果把他氣走了,自己又是孤身一人,被老槐樹砸死了都沒人管。

“第二,不許碰我。”

路小蟬心裏一陣莫名發酸,忽然想哭了。

他本來以為這個人來到他的身邊,就是最不嫌棄他的人了。

怎的還是在意他是個乞丐,身上髒臭,所以不願被他碰一下嗎?

路小蟬的額頭抵在地面上,傷心難過得很,連手指頭都懶得擡一下了。

“我要是搓盡了身上的泥污……幹幹淨淨的……也不讓碰嗎?”

那人就站立在原處,仿佛立于懸崖峭壁之上,明明心已經入定,卻因為路小蟬這一句話,而搖擺。

“……不可。”

這兩個字十分篤定,可路小蟬卻聽到了如同刀刻骨髓的陣痛。

“不碰就不碰……我知道我又髒又臭……”

反正,我也沒氣力碰你。

“你不髒,也不臭。你替我渡了劫,所以……我便再也碰不得你了。”

“碰了會怎樣?”

路小蟬心想自己還有本事替別人渡劫呢?難道從前自己也是個修仙的?

“你會很疼。”

路小蟬樂了:“我不信!你要麽讓我摸摸,要麽告訴我怎麽回事!”

你不叫我碰,我就非要碰。

啧啧啧,我倒要看看碰了你,能怎麽疼?

等我跟你熟了,我就天天碰你,看你能把我怎麽着?

“第三個條件就是前塵莫問。我永遠不會騙你。”

“我明白了……因為不想騙我,所以你不願回答我的,我也不會追問。”

路小蟬的心中有千萬個不解,但是他心裏卻明白對方不想騙他的事情,一定也是藏在對方心裏的痛處。

“你不想答的,我不問。”

你現在是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我又怎麽忍心去戳你心中的痛處呢。

“把這個喝了。”

那個男人又向前走了一步。

這短短的一步,路小蟬聽見了他衣衫掠動的輕盈聲響,好像還有他的發巾被風撩起有放下的聲音,他甚至能感覺到他離他極其的近,就像是要碰到他了。

路小蟬甚至能感覺到他的溫度。

接着,他又遠離了。

路小蟬摸到了一只小瓷瓶,瓶身也不知道是什麽材質,只覺得冰涼潤澤。

他往嘴裏一倒,仿佛有一陣霧氣湧入了他的唇舌,袅繞着進入他的喉嚨。

原本虛弱無力的身體,忽然之間就恢複了精力。

心肺俱沁,脫胎換骨了一般。

路小蟬站起了身來,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和手指。

這時候,竹枝的一頭在他的手心敲了敲,路小蟬趕緊伸手握住。

竹枝的另一端,自然是握在那個人的手中。

“我們走吧。”

那人轉過身去。

路小蟬拉着竹枝,跟在他的身後。

“我若是不答應你那三個條件,你會扔下我嗎?”

“我還是得帶你走。”舒無隙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誰,卻又很篤定。

“那為什麽還要提這三個條件?”

“因為從前我想把你留在身邊,你卻百般不願意。”

“為什麽?”

“我不知道。”

啊?你怎麽會不知道呢?我路小蟬向來讨厭別人什麽都會直接說啊!

“你想想?是不是搶我吃的喝的?還是我不聽話你揍了我?”

“你喜歡的我都給你。你不聽話,我也不會打你。”

“那是為什麽啊?”路小蟬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那句“你喜歡的我都給你”卻讓路小蟬心裏像是撐了幾百個糖糕,很甜。

都給你,就是沒有保留。

這世上真的會有人沒有保留的把一切都給他嗎?

“你……你叫什麽名字?”

“我的名字,是舒無隙。”

他的聲音雖然聽着冷淡,細細品味,就能覺出一絲柔和。

整個鹿蜀鎮所有人的聲音,路小蟬都聽過,卻沒有一個人的聲音像舒無隙這樣好聽,勾得路小蟬只想一直聽他說話。

可這舒無隙每句話都說的很短。

能一個字說清楚的,絕不多說第二個字。

舒無隙……舒無隙……

路小蟬一遍一遍在心裏念着對方的名字,生怕自己會忘記了。

“你的名字好特別啊……有什麽意思嗎?”

“我的名字,是你給我起的。”舒無隙停了下來。

路小蟬的心裏輕輕一顫,舒無隙微涼的聲音在他的耳中竟然變得溫軟了起來。

“……我……我哪裏給你起過名字啊……聽你的聲音,你的年紀比我大一些,我哪裏有機會給你取名字啊!”

路小蟬有太多的問題想要問舒無隙了,為什麽他說的很多事情,自己都不記得呢?

“因為從前我只有號,沒有名字。你說你不喜歡我的號,所以給我起了名字。”

路小蟬拍了拍腦袋,這些他真的不記得。可是舒無隙說的那麽認真,根本不是假的啊!

“可我怎麽會給你起這樣一個名字啊?”

“你喜歡淩源真君的一首詩——白雲蒼狗了無痕,潋卷雲舒終無隙。用了最後一句給我做名字。”

淩源真君是誰啊?聽着像個仙號?舒無隙也有號,聽老乞丐說過有仙號的都是修真起碼五百年以上,而且到達了一定境界的。

路小蟬雖然根本不記得起名字這事兒,甚至懷疑對方認錯了人。可是一想到對方的名字如果真是自己起的,心裏面第一次有了滿足的感覺。

“那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麽嗎?”路小蟬歪着腦袋問。

舒無隙當然知道。

路小蟬聽他喚過自己“小蟬”,問他這個問題,不過是讓他再念一次自己的名字罷了。

“你叫路小蟬。”

路小蟬心中就像坐了一尊歡喜佛,腳下輕飄飄的,忍不住想要接近對方。

可是他才剛多靠近對方半步,那根竹枝就在他的手心裏頂了一下。

“你答應過我的事,還記得嗎?”

“記得……”

方才還歡喜的不得了,瞬間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舒無隙不肯讓他碰。

“那你是我什麽人啊?”

我們之間的關系一定非比尋常,不然你怎麽會來尋我這個瞎子呢?

“故交。”

“……怎麽可能是故交啊?我從小就是在鹿蜀鎮長大的!如果我從前見過你,怎麽可能會不記得你!”

路小蟬情急之下又要上前,手心又被竹枝戳了一下,只能退了小半步回去。

“我記得你。”

還是那麽短的一句話,路小蟬的眼眶又要紅了。

他就是想被人惦記着。

老乞丐走的時候,他就怕沒人在乎自己。

阿寶走的時候,他也怕沒人記得他。

但是舒無隙卻說,記得他。

作者有話要說:  路小蟬:怎麽辦,見到無隙哥哥我就忍不住一直不停說話!

舒無隙:我喜歡聽你說話。

路小蟬:原來你的名字是我給你起的啊!

舒無隙:只有你知道我的名字。這個名字只給你用。

胖瓜:這就是為什麽劍宗泱蒼天下聞名,但是舒無隙這個名字卻無人知曉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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