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駱從映一直覺得自己和慕欽除了學習以外交集并不多。

她能非常清楚地看到,就像生物課用顯微鏡觀察過的細胞紋理一般,分辨出她自己和慕欽身上猶如楚河漢界般的不同。雖然這樣說很俗氣,但是她總覺得他像一顆帶着烈日焰色的星星,有光,灼熱,耀眼,卻也因此而難以靠近。

可在她都意識不到的時候,竟也就那麽慢慢滲入了慕欽的圈子。

暮春将盡的五月,駱從映抱着一摞書從圖書館出來,走了快五公裏才到目的地,在震耳欲聾的隐隐音樂聲裏艱難挪了前臺邊:“您好,請問5-2大包是哪間?”

前臺指給她看,駱從映點頭道謝,撐着最後一口氣走到跟前,敲了敲門:“在嗎?”

問完才發現完全沒必要……裏面怎麽可能聽得到?

于是直接推門,探出半個身子:“不好意思,慕欽在嗎?”

十來二十個年輕人分散着坐在包間裏,各玩各的,有人唱歌有人聊天有情侶在角落裏親密,聽見聲音不約而同看向她。

慕欽好像不在。

駱從映意識到這點,并且發現了坐在偏中間位置上的酷炫人物——慕辛袆啃着開心果,半點驚訝都沒有朝她笑眯眯擺擺手。

她們都見了很多次了。

“我哥去透風了,馬上回來,你先進來,來坐我這!”

慕辛袆走過來捉住她的手,笑嘻嘻:“反正又是堵那個蠢貨回去學習對吧?他這次考試好像不太好,被我爸都罵的元魂出竅了。”

駱從映溫溫淡淡地笑:“還是第一,放心吧。”

慕辛袆這才察覺到今天她情緒好像格外不對。

像是強忍着低落一樣,令人想要探究可确實又看不出來什麽。

她心思活絡,轉着眼睛想了想就把駱從映往門外推:“這裏太吵了,他應該在樓梯那,你去那邊找他呗?”

接着把包間門果斷關緊了。

坐回沙發的時候,有幾個還不認識駱從映的人随口一問:“那是誰阿?”

慕辛袆盤腿坐着,改嗑瓜子,邊吃邊道:“我嫂子。”

周圍人:……

“那個,是我們消息太閉塞了嗎?慕欽前段時間不還追諸蝶嗎?”

其中一個和慕欽比較熟的朋友當場就笑了。

“是的,你們村可能剛通網。”

慕辛袆皮笑肉不笑。

實驗的第一刺頭諸蝶?都幾個月前的事了。對方美的很有攻擊性,然而很可惜,五官精致度還是比不上她哥。慕欽和她出去了沒兩次互相都感覺要被對方的智商/情商氣升天。

自從諸蝶以後,她覺得他才算是放棄掙紮,不甘心地默默認命。

不然怎麽解釋明明可以做對的閱讀題強行答錯,簡直蠢。

是沒法解釋。

慕欽靠在走廊上,皺眉看着她遞過來的,沒接。

“什麽意思?”

“輔導材料啊。”她把八本教輔塞到慕欽手裏,說得很快:“都是我做過的。質量不錯,到高三上學期結束,這些就夠了。以後你也努力吧,別再……随便寫答案了。”

說到最後幾個字,駱從映聲音微微低了下去。

慕欽輕笑,眼裏是了然的情緒:“行吧,你先拿着。”

駱從映:“……那你幾點結束啊?我總不能等到那時候吧……”

“誰讓你等了,”慕欽煩躁地抓了把黑發,眼眸亮得很,“我去拿個外套,等會兒一起走。”

讓她坐在前廳的椅子上等,他再出來時卻發現這人就這麽仰着頭耷拉着手睡過去了。

慕欽看了眼周圍來來去去的人,把目光又投向這心大的姑娘,手上拎着的黑色外套還是扔到了她身上。

坐到她左邊的椅子上,慕欽想了想,認命地把衣服展開蓋勻了些。

“凍死你算了。”

慕欽抽了本她抱在懷裏的書,随便翻開一頁,正是一篇月考考過的練習題。

等駱從映醒來的時候,明顯感覺周圍環境啊聲音啊都冷清了不少,她忙擡腕看表,吓得差點沒跳起來:淩晨四點二十五??

旁邊傳來一道熟悉男聲,光聽聲都能想象得出主人臉色有多臭:“醒了?”

“我……你怎麽不叫我??”

駱從映看着慕欽抱臂挑眉冷笑。

“叫?你要不要來我這個位置,叫叫你自己,看能不能叫醒。”

她猛然想起,自己的睡眠質量的确是過于好這個事實。

難為情的輕咳了咳:“那你也不能……等這麽久吧。”

好幾秒,他突然用手把她的臉頰捏的圓鼓鼓:“那你想怎麽樣?把你抱回家?對不起,太重了我做不到。”

駱從映氣到吐血,趕忙跟上轉身大踏步離開的人:“我重個毛線,不到一百斤诶。就算有點肉,那也是長到該長的地方了!!”

“看來是個隐性的事實,只有你自己還在做無謂的進化想象。”

“……”

慕欽一個手就能把憤怒暴走的人輕輕松松頂住,覺得好笑的可以:“看路看路。”

駱從映那天晚上還是沒有主動提出,小組可以結束了……他的文科其實,已經沒有什麽問題了。

語文英語壓着他背過的東西,寫過的題目,那人竟是,一早便會了。

她上樓之前,朝慕欽擺了擺手:“你快回去吧,叔叔阿姨等會兒該擔心了。哦對了,下下周,我那五天沒法出來,要請假。”

“做什麽?”

她在尚未亮起來的天光裏看清慕欽的臉,還有幹淨的黑色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屬于他的銳利不羁全在那雙眼睛裏,但那柔然溫度是否,她可以當是屬于此刻?

駱從映沉默了幾秒:“去玩,尼泊爾,我爸給我請好假了。”

慕欽緊繃的情緒像拉滿又放開的弓,他松下一口氣來,很快道:“知道了,快上去吧。”

她慢吞吞開了一樓樓道門,在樓道門合上的瞬間不要命地跑回了家,一口氣奔到卧室跳到床上,拉開窗簾的一角,小心翼翼向下看着:他還在嗎?

在的。

這算是,生活裏不受軌道控制的奇跡嗎?

她把窗簾角咬在嘴裏好一會兒,才發現不是什麽吃的,又尴尬地拿出來,嘴角微微的弧度是遮也遮不住。

所以,是怎麽去到那個瞬間的,她也記不清了。

就像天旋地轉的車禍本身一樣,山崖不高,可是翻下去的時候,整個世界的空間和時間好像也因此颠倒的一切都看不分明。

慕欽本來在桌子上睡覺,中午飯都懶得去吃。因此錯過了人們讨論這個消息的時刻。

下午化學課時,突然有個聲音打斷了他們化學老師講課,他擡頭,看到慕辛袆大喘氣地撐着膝蓋:“你……出來……”

“駱從映和她爸媽出事了,你沒聽說嗎?”慕辛袆瞪大眼睛望着他:“現在人在醫院呢。”

她看到對面的人仿佛凝固一樣,只一字一句蹦出兩個字:“哪間?”

慕辛袆吓得往後忍不住錯了一步,剛蹦出醫院名字,下一秒人轉身就走,越來越快,她想追都追不上。

駱從映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快三天後,從icu出來也兩天了。

模模糊糊的人影在跟前,她能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問在她面前的慕欽:“他們呢?”

慕欽垂眸,聲線微沉,答得毫無遲疑:“在。等你好一點去看他們。”

駱從映嗯了聲,迷迷糊糊的意識再次湧上來淹沒了她。

接下來的半年,猶如摸到了地獄的邊緣一般。

駱從映每天都在疑惑中度過:為什麽,為什麽要留她一個呢?幸存者……她真讨厭這個名頭。

一起死了多好。

好像就那樣,跟世間一切開始隔了層不甚清晰的鍍膜,她出不去,可也只想待在那裏面。

後來想起來,他陪她的時間确實夠久。她半年沒上課,慕欽幾乎也就翹了快半年課。她和行屍走肉一樣不想動彈也不想說話,就幹躺着的時候,他也只是在飯點把她拽起來,強行壓着吃完東西,又任她睡去。

“你為什麽在這裏?”

不知道哪天起,她忽然看着他,問出了這個問題。

慕欽拿着書的手一頓,視線從書上的字緩緩移到她臉上,那是當時的她無法辨認的神色。

“因為你太傻逼。”

慕欽面無表情地說了六個字。

駱從映卻苦笑了下:“聽起來是個理由。我不會自殺的,你放心吧。”

那麽辛苦的活下來。被死死護在懷中所以僥幸活了下來的人,那條命從那時開始就不全是自己的了。

駱從映側身躺過去,把拳頭咬在嘴裏,低低地嗚咽。

一邊控制着聲音,希望坐在她背後的人不要發現。

那天下午慕辛袆受衛堯指派,來送山藥排骨湯和粥給她,推開門的一剎那,她有種想坐地消失的沖動。

她看到駱從映側着睡着了,臉上帶着半幹的淚痕。

而少年單腿跪在地上,恰好和她持平。

他正俯下身去,吻在她的唇角。輕柔的如羽毛,重視如珍寶。

她床上背後窗戶外正是大片燦爛的餘晖,鋪天蓋地的落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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