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迎帝後

郭嘉窩在馬車裏，昏昏沉沉間感到一陣光亮，知是林珺歸來了。

林珺見他面色有些發紅，就将手背貼在他額前，發現這家夥已開始發熱了。

“喝些水吧。”林珺低聲說，“嘴唇都幹裂了。”

郭嘉似乎病的比她想象中更嚴重，聽了她的話，他甚至連睫毛都沒有動一下。

林珺只得将他扶起，讓郭嘉半靠在自己身上，緩慢的喂給他喝。

郭嘉喝了一口卻全吐了出來，只咳個不停。

“怎麽了？喝不進去？”林珺有些擔心起來，該不會是封喉了吧。

封喉是重感冒時常出現的一種症狀，病患難以用口呼吸，且喝不了水，更不提吃東西了。這種症狀在古代算是極其嚴重的了，因為患者只能喝中藥，沒有注射的治療方法。若喝不下藥，病情也無法緩解。

這裏距離洛陽還大約有兩日的距離，且不說遠近，洛陽現在以是廢墟一片，只有些許流民，能不能找到大夫還是一說，郭嘉這水米不進的狀态，真不知撐不撐的過去。

她果斷又糾結了，不是說好郭嘉活到三十八歲嗎……怎麽現在就快不行了？怎麽自己一接近誰，誰就有生命危險？荀彧兩次涉險，第二次差點連心跳都停了，現在又到郭嘉病種。曹昂更不必提，都不用她出手了……

“怎麽會這樣……”林珺咬着下唇，她欲哭無淚的表情被半睡半醒的郭嘉看在眼裏，心中流過一陣暖流，但他若知道林珺的真實想法，估計氣的嘔血三升吧。

馬車空間太小，林珺為了讓郭嘉睡得更舒服些，主動坐到了外面，心中也打起了小算盤，要不要出手呢？他的病，是受她的影響才得的嗎？

睡在裏側的郭嘉則安靜的睜開雙眼，不再是林珺在時的睡眼朦胧，卻是如澄鏡般的一片清明。

她竟沒有救自己？莫非她看出自己的重病是裝的了？

郭嘉确實患了風寒，卻遠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般嚴重。

十一年前的冬天，他也是病着出現在林珺面前，那時候也沒有這般嚴重，她也還親自藥喂給他喝了……為何時過境遷，她就能袖手旁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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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林珺，一如現在的美豔動人，心地善良，救他于冰天雪地。她唱的曲兒如山間溪水般動聽，她的身手敏捷的像貓，她會的一切都那麽不可思議，卻飛蛾撲火般的撲向那個叫賈诩的普通人，在年幼的郭嘉心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可以說是永生難忘。

她從哪裏來？這樣兵荒馬亂的年代，即使是大家女子也沒有能力學到這麽多技能。她為何要想方設法的嫁給賈诩？他問了她那麽多次，卻從沒得到過回答。

大了以後，郭嘉每每在夜中想起這個女子，都後悔幼年的傲氣，後悔沒有刨根問底，後悔當時一走了之，後悔連她的名字都沒有問一問。

這些年來，他游歷河山，在不斷學習的同時也希望能再次遇到這個傳奇般的女子，整整十年過去，卻是再無緣分，他已從愣頭少年成長為獨當一面的謀士，想着她也近三十，必是嫁作人婦，生了子女了。

再見面，卻是在與荀彧散步時路過的湖邊，她被一個男子輕吻着額頭……最重要的是，她竟還是十七歲少女的樣子，十一年的歲月竟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仿佛就是在等他長大一般……

——

只聽外面一陣喧鬧，郭嘉放下心思，又緩緩閉上眼。

沒過多久，林珺便掀開車簾進來，對他道：“奉孝，前面來報，說遇見帝後了。”

郭嘉假做掙紮了一會兒才醒來道：“扶我起來。”

林珺不疑有他，只感嘆郭嘉太敬業，病成這樣還要上前線工作，就道：“你還是在車裏休息吧。”

“不必。”郭嘉道，“觐見帝後，百官要沿道行禮的。”

林珺還想再勸他，反正皇帝也不知道他來了，曹操更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誰會怪他——郭嘉則一把勾住林珺的脖頸，自己坐了起來。

“替我束起頭發。”

誰說郭嘉不治行檢啦，明明這麽遵禮守法的。這是林珺這一刻的想法。

迎接帝後的過程還算比較順利，帝後與百官早已聽說兖州牧曹将軍忠心耿耿，多番想要救帝後于水火。他們擺脫李傕、郭汜等反賊跑到洛陽後，就幹脆順着大路往兖州跑，所以曹操的大軍還沒到洛陽，就接到了帝後，且身邊還沒有叛軍。

這是巧合，也可以說是曹操派出的輕甲疾兵争取來的。

郭嘉手臂勾在林珺肩上，幾乎将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才得以下車。

馬車外的凜凜寒風吹他這個假病人都一哆嗦。

林珺見狀便将他扶到車沿坐下，回車廂用短刀劃下被褥上的一長塊布，一圈圈圍在了郭嘉的脖頸上，直到他腦袋下沒有裸露在外的皮膚。

有了這個簡易“圍巾”，他大約也不會加重病情了。

郭嘉則笑得像個孩子，說道：“這樣可不合禮數。”

林珺怕他真挂了，不服氣道：“帝後他們怕是比你還冷，哪裏顧得上看你。”

郭嘉點頭道：“那就依你。”

林珺奇怪道：“你怎麽好多了似得？”

郭嘉一臉陳懇的說：“喝了你燒得水，就好多了。”

林珺見他這莫名其妙的語氣，心中一陣無奈，猜不透他的想法，幹脆不猜。兩人遙遙望見遠處騷動，知是帝後到了，也不再閑聊，連忙互相攙扶着行至路邊。

曹操與幾位将軍簇擁着衣衫肮髒破爛的一男一女緩緩向這邊走來，身後跟着數十位形象更糟糕的老臣。這些臣子可謂是大漢的大忠臣了，這種情況下還拼了老命的護送帝後，着實令人敬佩。

其他官員、将士都站在路兩側，齊齊跪拜下來，留帝後在中間道路行走，這場面威嚴、莊重之程度，着實讓林珺開了眼界。

雖然曹操在後來的歲月裏起了野心獨掌大權，稱魏王，被後世許多人唾棄，但林珺可以肯定的是，此時此刻的他，還保留着對漢世的一片忠誠。

帝後走近，林珺偷偷擡起頭，想看看他們的面容，卻在只看到那兩身破爛衣服後就被一旁的郭嘉按下了頭……再擡頭時，二人已經走過，只留給林珺兩個消瘦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