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謀殺親夫
納蘭峥與卓乙琅別過了,就繼續往湛明珩書房去,被承乾宮的宮婢領進門時見他一個人杵在窗子邊,也不知在瞧什麽。
湛明珩聽聞身後響動,頭也不回淡淡道:“不是叫你們都下去了。”
那宮婢剛欲答就給納蘭峥一個眼色止住了,見狀立刻心神領會地退下。
納蘭峥提着個半途命人去太醫院順來的藥箱,看了眼湛明珩背在身後的手。那酒盞都被他捏碎了,他的手能好到哪去,血都凝厚了,遠遠瞧着就是一片猙獰可怖。偏他一點不愛惜自己,這麽些時候了還不管不顧的。
她上前道:“她們都下去了,你這金尊玉貴的皇太孫就預備自己處理這手了?”
湛明珩聞聲一愣,回過頭來,看神情似乎在質疑她為何沒回魏國公府去。
她不高興地瞥他一眼:“你将我丢在清和殿便罷了,如今這神情是意思我不該來了?那我回去就是了。”說罷擱下藥箱就走。
明知她不過假作個勢頭,湛明珩仍是上前拉住了她,解釋道:“是我走得急了,你既來了就晚些走,我送你回府。”
他從前都是差人送她的。
見納蘭峥不應,他将手松開幾分,原本抓着她手腕的,現只扯了她一點衣袖。他沉默一陣道:“洄洄,此樁婚事是為權宜,我不能叫你被擄去西域……但你若不願也沒關系,我會做好善後的。”
滿朝權貴,文武百官當前,布告了天下的婚約,難不成是說悔就悔的?
納蘭峥聽到這裏有些不高興,心道他也太随意了。可她到底不像幼年那般莽撞急躁了,仔細一分辨,卻是發覺他語氣卑微,反叫她心內湧起的怒意都作了旁的念頭。
她似乎曉得了他在躊躇什麽。
他這太孫的位子坐得太艱難了,看似高高在上,實則群敵環伺,四面楚歌。嫁了他,她未必就得圓滿結果。今日是他僥幸備下了後手,來日卻未必還能護得她。連累她與他一道受苦都算輕的,怕就怕得是那粉骨碎屍,無處葬身的下場。
清和殿這一番鬧劇,叫他忽然對她退縮了。
她皺了皺眉。這麽多年了,她該懂得的,站在她跟前的這個男子,他實則并不像面上瞧去那般強勢,那般風光,甚至內裏有些消極。就像當初,若非她那醋壇子翻得太厲害,他恐怕根本不曾想與她表明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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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不相信自己。
納蘭峥垂眼看向他拉着她的那只手。他未觸着她的肌膚,只牽了她的袖口,像随時都能放了她一樣。
她想了想伸出手去,将他的手一點點撥開了,卻是最終反握了他,仰頭道:“此樁婚事倘使不成,你再怎麽如何竭力善後,我也難再有好姻緣了。你既向陛下請命賜旨,就該對我擔起責來,否則我嫁不了好夫婿,是要罵你一輩子的。”
她的手太小了,兩只都使上了也裹不全他的大掌,卻是十分軟糯暖和。
湛明珩的喉結動了動,幹澀道:“洄洄,你大可不必如此委曲求全。我已給你留好了退路,那封聖旨……”
“湛明珩!”她生氣地打斷了他。她都将話暗示到這份上了,他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呢。況且了,嫁給他怎會是她委曲求全?
她盯着他道:“你如今這是不肯娶我的意思了?你想将我塞到哪個張家李家的去?我不要你給我留退路,就是預備嫁進你湛家來!你若不願,那就抗旨試試罷!”
這番話也可算是京城閨閣小姐第一人了。她向來臉皮薄,如今卻被他逼得這般,說完自己也覺不大妥當,又氣又委屈,跺個腳轉身就要走。
湛明珩一怔,這下不肯放人了,反攥了她的手,忽将她往身前一帶,重重地俯下臉去,竟是吻上了她的唇瓣。
這一湊近,像嗅見溪泉甘冽,葳蕤芬芳,唇下溫軟沁脾,如同吃了口蜜。他覆了那唇瓣還不夠,忍不住舔了她一下。
納蘭峥轟一下就懵了。
他這般來勢洶洶的,壓迫得她喘息都不能,簡直像魚肉碰上了刀俎。待察覺唇上濕熱,回過神想去推搡他,他卻已主動向後退開,像什麽事都沒有似的。
可鼻端分明萦繞了股淡淡的龍涎香氣,叫她一陣陣地眩目。
納蘭峥恐怕不曉得,她情急出口的那番話聽在湛明珩耳裏就與一點星火瞬間燎了整片的原野一般。他只舔了她一下,那都百般克制的結果。
可他此刻卻有些後悔了。
他竟然一個沒忍住舔了她……她才多大,他這是在造孽啊!
只是造便造了,畢竟早晚要造的。關鍵在于,眼下并非元宵燈市,而身在宮中書房,他該往哪跑?
他盯着她鮮嫩得像在滴水的唇瓣,神情錯愕了一瞬,猛一回身,決計先撤再說。随即疾步走至窗前,長手一伸将窗給阖上了。只是阖完又覺不對,這是做得什麽?便是長手再一伸,複又将窗給支了起來。
如是這般還不夠,他竟像找不着了銀錢似的,盯着那些個桌椅板凳,滿屋子轉了一圈。
從頭至尾,納蘭峥只是一動不動地,瞠目望着他。
只見湛明珩終于不瘋魔了,卻是步至她旁側,退回到了與親她前一模一樣的站姿,一提袖擺,若無其事地接話道:“我想了想,抗旨要殺頭,大抵劃不大來,還是勉為其難娶了你吧。”
納蘭峥都快忘了前頭說的什麽事了,哪還有心思計較這所謂“勉為其難”的說辭,扇了幾下眼睫,呆愣地點了個頭,然後不自覺抿了抿唇。
這抿唇姿态,直叫湛明珩心癢得都快抓耳撓腮起來。體內那股憑借疾走數百步強壓下的火複又騰騰燃起,記起前頭那幾乎快要無法忍耐的深入探尋的欲望,他深吸了一口氣,預備再走幾步。
都說邪不壓正,他覺得頗有道理,他真是太受不了自個兒心底那股浩然正氣了!
卻哪知納蘭峥這下回過神來了,猛地拉扯了他的手腕:“你幹什麽去,我眼都暈了!”說罷一手取了藥箱裏頭一個紫金釉瓷瓶,預備給他處理傷口。
他都這般若無其事了,她還能如何。難不成問他,你親我嘴做什麽?方才那副非他不嫁的逼婚架勢是情急沖動,她還是要臉皮的,當然也得裝作什麽事都沒有了。況且她本就是來給他治傷的。
她将瓷瓶的蓋取了,抓過他的手來。只是這一抓卻覺那手心發燙,有些不大對頭。湛明珩也發現了,下意識縮回了手。
納蘭峥不高興了。敢情他親她一口,她就得苦兮兮陪他演一出若無其事,而她不過碰了一下他的手,他就嫌棄成這副模樣了!
她怒目瞪他:“你瞎動什麽,我給你上個藥罷了!”一面又因心內奇怪,踮了腳去探他腦門,完了再摸自個兒的腦門,比較一番才道,“你可是被那卓乙琅氣燒了?我叫太醫來給你瞧瞧。”
“不是!”湛明珩立刻攔下她,心道她就別瞎摸瞎碰的了,他眼下渾身哪處都是燙的,請來了太醫,難不成要人家說,他這不是內火,是欲火?
他說罷幹咳一聲解釋道:“是此前失血……多了,未曾料理傷口以至體熱的緣故,你給我上藥就行了。”說罷伸出手去。
“可你從前說,那得是失許多的血才會的。”
湛明珩嘆口氣,心道早知今日,從前教她那些個破玩意兒做什麽,簡直自縛手腳,連謊話都說不利落了。只假作一本正經道:“這哪有定數的,況且我這體格沒那麽容易病,興許天熱罷了。”
納蘭峥狐疑地看他一眼,就去給他上藥了。
那藥粉往掌心一裹,倒叫湛明珩一身火氣瞬間壓了下去,他“嘶嘶”直抽冷氣:“納蘭峥,你給我上的什麽玩意兒,能不能溫柔些了?你如今再這般待我,可就是謀殺親夫的重罪了!”
她觑他一眼,已然有了長進,不再被這些調侃鬧紅臉了,只當沒聽見,道:“良藥自然苦口,我請太醫院給的我藥性最猛的。”說罷撒得更起勁,一面蹙眉教訓,“你說你與那酒盞生的什麽氣?難不成咱們大穆就你皇太孫最能耐,有那徒手碎酒盞的功夫,這才要與人炫耀一番?那東西是拿來盛酒的,又不是拿來給你把捏着玩的。”
她平日多與他說些抑揚頓挫的短句,哪會這般啰嗦。湛明珩只覺心都漾成了一灘水,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去捏她臉:“那我把捏你就是了。”
納蘭峥一邊是藥粉一邊是紗布,騰不出手來阻止他,只得瞪着他道:“你還要不要這手了,不要我給你廢了!那手筋在何處,我可是記得的!”
他縮回了不安分的手來,完了又道:“你倒舍得?”
納蘭峥猛撒一頓金瘡藥,雷厲風行地答了他。
承乾宮裏傳來皇太孫“嗷嗷”直叫的響動,那方圓三裏的宮婢齊齊面紅耳赤,浮想聯翩,未敢踏近房門半步。
只是湛明珩哪是真痛,不過逗她一番,叫她好不再擔心他罷了。
實則他此前被打斷了沒說完的話是:那封聖旨是假的。倘使她展開了便會發現,那上頭是他的字,連玉玺的印跡也是匆忙僞造而成。
卓乙琅根本不曾給他多餘的時辰,也知曉聖旨是假,但他意不在納蘭峥,本就為試探湛明珩而來,看他肯為她做到什麽地步罷了。
如今卓乙琅知道了,他為了納蘭峥,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惜假造聖旨。
但他不後悔,也決計不告訴她此事內情了。
他只是在想,得準備準備,趕緊換封真的來,将她手裏頭那個調包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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