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許惟當然記得。

她握着箱子拉杆,停了兩秒,轉過身,“我都記得,也記得你說的話。”

他說了些什麽?

你想睡老子。

老子比你能玩,不怕你。

許惟笑了笑,輕聲說:“玩得起的男人一般不會在套上褲子之後還追根究底、明知故問。”

“……”

浴室水龍頭沒關牢,滴滴答答。

許惟站了一瞬就繼續收東西,把充電器、薄荷糖都裝進背包。她站在桌邊,動作很有條理。

過半晌,感覺到身後的人靠過來,氣息裹着薄荷的清香。

“你講得挺對。”他說,“行,下次不問。”

他去衛生間拿了T恤套上,出來說:“我買早飯去。”

全程聽不出語氣。

鐘恒買了兩碗肉絲面,搭兩根油條,回到賓館,兩人坐桌邊安安靜靜地吃,沒了昨天晚飯時的互相調侃,倒也不尴尬。

鐘恒不提回豐州,許惟也當沒這事,不過問。

吃完早飯退房,坐上車去往靈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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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恒開車穩,車速也不慢,許惟坐在副駕看外頭風景。

離開汽車站,沒多久出了城區,車窗外是山和樹林。

昨晚下過暴雨,清晨的空氣清新,車窗開着,每呼吸一口都像在吸氧。

半小時就到了靈町山腳下的磨坊街。

一條街全做生意,飯店、客棧排成排,沿路過去,賣特産和紀念品的鋪子最多,走三步就有一家,貨品重複得一塌糊塗,擺明告訴你都是同一家批發市場進的貨。

陽光客棧在磨坊街尾,一共兩層。

順着石板路走過去,前面是河,後頭是山,客棧旁還修了間閣樓自用。一個小院子,有花有草,藤蔓鋪滿花架,屋後有休閑區,好幾張木桌木椅,旁邊兩個秋千架。

十年前,鐘恒的姐姐鐘琳嫁到禺溪,一家人在縣城開超市。後來禺溪旅游業發展得如火如荼,她趕着好時候到靈町山腳盤下店面,開了這間客棧。

許惟以前見過鐘琳兩回。

一次是高二上學期。鐘恒鬧了事,老師讓叫家長,鐘琳來了,午休時站教室外敲窗戶,許惟當時坐窗邊,幫她喊了一聲。

另一次是高二下學期。因為談戀愛,許惟和鐘恒被叫到辦公室接受思想教育,班主任請來鐘琳,拐彎抹角表示希望她幫忙棒打鴛鴦,哪料鐘琳大大方方說:“不瞞您說,我弟弟自從談了戀愛,不打架不鬧事,天天回家看書學習,難得乖得跟小貓兒似的,我讓他分手這不是傻嘛,我巴不得他倆談到天荒地老咧。”

許惟聽得目瞪口呆,一旁的鐘恒笑得欠嗖嗖。

就那兩面之緣,其實彼此印象不深。

但在客棧一打上照面,雙方都認出來。

鐘琳一點不驚訝,昨晚鐘恒匆匆來,匆匆走,她問過顏昕,猜到七七八八,這會兒笑着迎許惟進門,打過招呼,寒暄幾句,把門卡遞給鐘恒,讓他把人送進屋。

客棧房間裝飾簡潔,床單被套都是小清新純色系。

許惟這間是大床房,窗戶大,有小陽臺。景區附近寸土寸金,這樣的房間一天房費肯定不低。

許惟想,走時得記得把錢還掉。

鐘恒把行李箱送到,人就下去了。

許惟歇了會,翻到顏昕的短信。

那丫頭又出去拍照了。

許惟拎起背包,準備下樓,門一開,外頭站着個漂亮姑娘,二十出頭的模樣,紮馬尾辮,穿一身白色連衣裙,笑起來有酒窩。

“你好,琳姐交代我來送熱水的。”她擡起手中的水壺給許惟看。

“哦,謝謝。”

許惟接下放到屋裏。

回過身,見那女孩沒走,還站在門口看她。

許惟不明所以,對方卻笑了,說:“琳姐說你是鐘恒哥的朋友,你有什麽需要都可以找我,我就在樓下。”

“好。”

樓道裏有人喊:“楊青。”

“哎。”女孩應聲,快步跑走。

許惟關上門下樓。

鐘琳坐在前臺,看她下來,笑着問:“要出去啊。”

“嗯。”許惟視線轉了轉。

“找鐘恒?”

“我出去逛逛,跟他說一聲。”

“哦。”鐘琳好整以暇地指指後門,“在後頭呢。”

“謝謝。”

許惟順着她指的方向走過去,門推開,到了小院子。

沒看到人影。

“鐘恒哥,你這趟會住多久?”清脆的女聲。

許惟轉頭。

遮陽棚裏兩道身影。

鐘恒在水泥臺邊切西瓜,那個叫楊青的女孩站他旁邊,一塊塊往盤子裏撿。

鐘恒說:“沒定。”

“總要住幾天吧。”楊青皺眉,“你不在,平安又快飛上天了,昨天跟街頭老張家那孩子打架,人家家長都找上門了。”

“我姐慣的。”

“琳姐打也打過,罵也罵過,沒用。”楊青說,“平安現在就怵你,你在這管管她,琳姐省心多了。”

鐘恒呵笑,“你倒看得起我。”

楊青臉紅,低頭擺西瓜,“那本來就是啊,我說事實。”

“小魔王哪兒野去了?”

“不曉得,一早就拿着暑假作業不見人影了。”

鐘恒切好最後一刀,楊青遞了塊給他,“你嘗一個,今年西瓜可甜了。”

鐘恒接了,幾大口吃完,對着水龍頭洗了臉。

楊青把哈密瓜搬到水池裏洗,“這個也要切幾盤。”

鐘恒看一眼,“這得先削皮。”

“哦,對,削皮刀。”楊青在盆裏找了找,遞過去,“喏。”

“鐘恒。”

棚下的兩人都轉過身。

鐘恒臉上挂着水珠,濃眉濕黑。

“我出去一趟。”許惟站在門邊。

鐘恒抹了把臉,“去哪?”

“随便逛逛。”

“陪你去。”他朝她走。

“不用。”許惟笑笑,“你忙你的。”

她沒停頓,拎着背包走了。

鐘恒站了會,眉毛上的水珠落下來。

楊青走過來:“鐘恒哥,那是誰啊,琳姐說是你朋友。”

“嗯。”

“工作上的朋友啊?”

“不是。”

鐘恒往回走,拿起削皮刀給哈密瓜削皮。

楊青覺得他的神色有些不對,想問又不敢,走過去說:“她很漂亮呢,眼睛好看得很。”

“是麽。”鐘恒懶洋洋道。

楊青偷偷打量他,心跳得有些厲害。嘴巴嚅了半天,話還是沒問出口。

前頭小趙已經來喊:“楊青,西瓜呢。”

“來了。”

許惟沿着磨坊街走了一遭,逛了幾家店鋪。有個攤菜餅的,香得誘人。

“這個怎麽賣?”

“四塊一個。”

“我要一個。”許惟摸出五塊錢。

老板很快攤好一個遞過來。

許惟邊走邊吃,轉到街頭,到涼亭裏坐着。

旁邊有人擺攤算命。

來了一對女孩,說算算姻緣。

算命先生先問生辰,再請她們各寫一個字,接着念了一串詞,分別告訴她們某某年将遇到真命天子,某某年宜結婚,哪些屬相的人不能找。

許惟聽完,餅也吃完了,拍拍屁股要走,被喊住。

“姑娘,來算個姻緣吧。”

老先生眯着眼,額頭皺褶擠作一堆。

許惟停了下,走過去:“不算姻緣,算點別的。”

“算什麽?”

“您看着算。”許惟把生辰報給他。

老先生開始撚胡須,撚了半天,睜眼說一串詞。

許惟半個字都沒懂,“麻煩您翻譯下。”

“親人緣薄,莫強求。”

“沒別的?”

老先生搖搖頭,不說了。

許惟笑了笑,放二十塊錢到他面前。

許惟出了街,到進山的路口,好幾輛車堵在那兒,路邊圍了一圈賣土特産的,那些瓜果很多沒見過。

許惟往前走。

左邊車裏冒出個光頭:“美女,上山不,六十塊錢,送到木雲山莊。”

右邊車裏的婦女喊,“五十塊,木雲山莊,走不走!”

許惟走向右邊,“姐,跟您打聽個事。”

“啥事?”

“這木雲山莊聽說要憑劵進莊?”

“對,那個不對外開放的,是私人的度假療養園。”

“那劵應該有辦法弄到吧。”

“難吶,都是有路子的人,普通人別想了。” 女人打量着她,“你要想去,我送你上去,你繞着園外瞅一圈得了。”

許惟擺擺手:“那不用了,沒意思。”

轉頭往回走。

經過小超市,兩個孩子打鬧着出來,波波頭的小姑娘一頭撞許惟身上。許惟扶住她,“疼吧。”

“這點疼算啥 ,”小姑娘豪放地站直,仰頭看她,圓眼睛倏地發亮:“我見過你诶。”

“哪兒見過我?”

小姑娘眉毛皺起,抓耳撓腮,“……我忘了。”

“好好走路吧。”

許惟松開她,往前走。

小姑娘不信邪,一路跟着,一路撓頭苦想。

不知不覺跟回客棧。

許惟進了門。

鐘琳瞥見她身後小不點兒,吼一聲:“沈平安!”

許惟轉頭,可不就是那波波頭小姑娘。

沈平安先發制人:“媽,你先別罵,我今天沒打架沒罵人,沒搶人玩具,也沒把人推溝裏,我還寫了作業。”

鐘琳皮笑肉不笑:“這麽乖,那剛好,你舅舅來了,作業給他看看。”

“誰、誰來了?”沈平安腿有點兒抖,小步往外挪,等挪過門檻,撒丫子跑進旁邊閣樓。

許惟驚嘆地看着那小身影。

這速度趕上百米沖刺了。

鐘琳換了副笑臉,招呼許惟:“那我家閨女,皮得很。”

“她好像很怕鐘恒?”

“對,就怕她舅。”鐘琳說,“鐘恒一黑臉,她要吓得尿褲子。”

正說着,鐘恒從樓上下來了。

許惟聽見腳步聲,擡頭就見到他。他拎着個紅色桶,後頭還跟着個人。

許惟視線沒往後挪,繞回來,跟鐘琳講話:“她叫平安?”

“嗯,我爸給取的。”鐘琳說,“沒吃午飯吧,一道吃?”

“我吃過了,在外面吃的。”許惟笑笑,“我先上去。”

“行。”

鐘恒走過來,楊青跟在他後頭。

許惟沖他們笑了下,走上樓梯。

鐘琳對楊青說:“去叫下平安,她剛剛回來了,跑閣樓裏去了。”

“好,我叫她去。”楊青快步走了。

鐘琳瞥一眼樓梯,對鐘恒說:“傻站着幹什麽,不上去看看?”

“看什麽?”鐘恒放下桶,接了杯水喝。

鐘琳嗤笑一聲,淡淡道:“你腸子裏幾條蛔蟲,你姐我一清二楚。”

鐘恒懶得理她,杯子一放,拎着桶往後頭走。

“你女神不高興了,看不出來?”

鐘恒頓足。

鐘琳樂了:“裝什麽裝?當年追到人家蒙着被子傻笑也不知道是誰。”

鐘恒扭過頭:“你差不多得了。”

“我說的不對?你矜持個什麽勁兒,多大年紀了,再不加把勁兒,人又跑了,你就蒙着被子哭吧。”

鐘恒臉黑如鍋底。

鐘琳走過來,拎起桶,走之前丢一句:“你還有幾個十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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