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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這麽一大群撲面而來的蝴蝶,站在大殿門口的白術面無表情。
她第一件想到的事情是:如果有一天老子死了,那肯定是被這些宮鬥鬥的也不怎麽專業的小妞們坑死的。
她第二件想到的事情是:現在萬歲爺臉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這麽想着的時候,其實白術已經手腳麻利地跟在紀雲他們屁股後頭殺進大殿了——當然不是為了看熱鬧,首先她的身份是一名在職錦衣衛,其次才是群衆演員,所以眼下出了這麽個亂子,作為門口站崗的他們當機立斷是要沖進去護駕的。
白術腰間挂着一把臨時的佩刀,将佩刀抽出來握在手中舞了兩舞,回過頭便不意外地發現,在紀雲的腳邊以他為中心已經落了十幾只被砍碎的蝴蝶,而這會兒的功夫,臉上表情很精彩的不止天德帝,這會兒就連孫銀鈴以及陸雙本人臉上的表情看上去也不那麽淡定……
這會兒站在大殿內的宮女們已經亂作一團,本來嘛,再漂亮的東西它也到底還是昆蟲類,這個呼啦啦地飛來一大群怎麽想都覺得挺吓人的,當大家抱着頭躲避着飛舞的蝶群時,孫銀鈴也趁着亂離開了陸雙的身邊——本來作為好朋友這會兒她應該是義不容辭地上去護着她的,但是這會兒,大約是她自己也意識到自己臉上的表情不太對勁,索性也跟着用帕子捂着臉混入了尖叫遁走的其他宮女人群裏……
不到一會兒的功夫,整個大殿裏便只剩下了被錦衣衛們團團圍繞住的天德帝以及獨自一人站在大殿中央的陸雙,她面色蒼白,看不出絲毫的血色,唯獨額間那一抹天德帝親手點的丹青存于額間,鮮豔得異常奪目……她看上去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那蝴蝶停留在她的肩膀上發簪上手上衣服上,微微煽動着翅膀,再加上浮動于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暗香,不知道為什麽,眼前的這一幕明明是衆多美好的元素拼接起來的,卻絲毫讓人感覺不到美好。
反而讓人覺得惡心。
大殿裏約是陷入了幾秒的寂靜。
到了最後,陸雙反而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只見她伸出手,輕輕揮舞去停留在身上的蝴蝶,待蝴蝶翩翩飛起,她毫不猶豫“撲通”一下跪到了地上,腦袋也是狠下了心似的往那冰涼的青磚地面一砸:“奴婢驚擾聖駕,自知有罪,請萬歲爺責罰。”
一聲自行請罪說得柔柔弱弱真真切切,若是放了常人恐怕還要被皇上怪罪個什麽裝逼的罪名,但是這會兒這樣的話從這平日裏看上去幾乎有些高冷的姑娘口中說出,便十分地具有說服力,更何況,陸雙的用詞十分小心——
比如,她叫天德帝“萬歲爺”而不是“皇上”。
這裏面又有一點兒講究。
通常情況下,那是皇帝身邊的近臣侍衛或者後宮女人,才會稍顯得親密地稱呼他一聲“爺”,而普通的文武百官,更多就是規規矩矩地叫一聲“皇上”——這會兒用女子的聲音皇上那麽一聲尾音稍稍往下調的“萬歲爺”,既顯得柔弱又顯得卑微,這古代的男子都有點兒大男人注意的尿性,皇帝是九五之尊自然将這點尿性發揮到了最極致,于是,陸雙這麽一跪,反倒是将天德帝那緊緊鎖住的眉頭給跪得松了開來。
“你先起來說話,”天德帝的聲音聽上去十分威嚴,之中隐約又能聽出一絲溫和,“這蝴蝶來多少,又不是雙兒你能說得算的,若是你說來幾只就來幾只,那恐怕其中反倒是有了貓膩。”
得,對應着一聲“萬歲爺”,這會兒“陸雙”也變成“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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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古代女子打從生下來幾乎都被這些用詞規矩束縛着,她們哪裏會不明白這些個其中的微妙,于是這會兒那些個躲在柱子後面的其他宮女紛紛瞪大了眼,仿佛難以置信一般地死死地瞪着那趴跪在地上的那抹纖細身影,見她動作緩慢,柔柔弱弱地站起來,捏着帕子垂頭站到一邊——期間,天德帝的目光就沒從她身上挪開過。
衆宮女知道,這是要壞菜了。
本來還有點兒幸災樂禍這陸雙弄巧成拙鬧出這麽一出,于是在躲避蝴蝶的時候演戲也經不住稍微用力了點就好像進來的不是蝴蝶是一群噴着火的哥斯拉似的,然而這會兒,陸雙不僅沒被怪罪下來,反倒還順手上演了一場“知書達理、我見猶憐”的戲碼。
她們這些演戲時候用力過頭的,指不定還要被皇帝當成一群小題大做的瘋婆子。
從白術的方向看去,分明可以看見那孫銀鈴臉上表情看上去簡直要咬碎一口銀牙,卻又忽地笑了,換上了個歉意的微笑,從後面靠近陸雙扶着她,小心翼翼地問她:“雙雙,沒事吧?”
陸雙回過頭,沖着忽然冒出來的孫銀鈴飛快地展顏一笑——白術默默地給她在心底配了音:沒死呢。
這會兒正看熱鬧看得歡快,冷不丁從後面忽然天降一巴掌就拍在了她的後腦勺上,白術“唉”了一聲,回過頭卻發現頂頭上司正瞪着自己一副随時準備抽筋扒皮喝血的模樣,白術愣了愣這才想起昨天她打得那些包票,想了想她确确實實看見孫銀鈴在陸雙的方子材料上動了手腳,于是想也不想,咧嘴一笑道:“恭喜皇上,陸姑娘果然心思聰慧,尋常小計量,居然就這樣被她識破。”
孟樓哼了一聲:“怕的不是她心思聰慧,是某些人蠢笨如牛。”
白術:“……”
兩人湊一塊嘀嘀咕咕半天,讨論了一會兒這到底怎麽回事,最後得出個結論:果然出宮去打探一下那個董霓佳的下落還是很有必要的,畢竟事情從她那起,解鈴還須系鈴人。
此時此刻鬧了這麽個亂子,最後一批宮女的殿選索性草草結束,天德帝又随便留下了幾個姑娘的牌子,那後面的丹青鼎爐,卻再也沒有被掀開哪怕是一個——眼下一群姑娘眼瞧着已經有了去處,留了牌子沒點丹青的就等着內務府将她們分配到各處,結果一群人還沒來得及退下,又被天德帝叫住了,男人的思想比較難以理解,他這麽叫了一聲,原來是将孫銀鈴親點放到了陸雙的身邊。
理由是見她們感情好,好做個伴。
陸雙拍了拍此時跟她交疊在一起的孫銀鈴的手,規規矩矩地謝了恩。
反倒是孫銀鈴那笑裏簡直含着淚。
同為女人,曾經自己也有過姐妹,其實白術完全能理解她的想法——就好像當初她妹高考失利就考上一個普通學校時候,她在看着自家親妹妹哭得梨花帶雨活在地獄似的模樣,跟着難過着急的同時,心裏多少也有點小爽是一個道理,并不是說她孫銀鈴就跟陸雙真的沒有姐妹情了,事實上,姐妹情是有的,恐怕還真的很深。
只不過兩姐妹一起入宮,孫銀鈴本身還屬于性子開朗比較讨人喜歡的那一個,再加上雖然兩人因為從小一塊兒長大長相氣質都比較接近,但是嚴肅地來說,孫銀鈴還是比陸雙長得好看,而且她家裏祖上也有那麽個規規矩矩當官的,按理說,她的結局本來應該肯定比陸雙好……孫銀鈴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心裏是知道這事兒的,所以入了宮,面對與她料想的完全不同的情況,她這才忽然慌了神,有了後面那個似有似無的豬隊友行為,以及企圖破壞陸雙的染香方子的戲碼。
結果現在她已經做了她自己都覺得對不起陸雙的事情,換來的結局卻依然和她最初設想的完全颠倒了過來——陸雙成了主子,她卻成了伺候陸雙的宮女。
所以這會兒,聽見自己直接被皇上親自安排到了陸雙即将分配到的宮裏,孫銀鈴內心不可謂不五味陳雜——一方面可能覺得自己是活該,另一方面,也覺得,為什麽這世上就如此多的不公平?
看着此時此刻兩姐妹相互攙扶着離開的背影,白術只有一個想法:倘若孫銀鈴的心思再扭曲一點,再脆弱一點,往陸雙的茶裏下砒霜那恐怕只是時間的問題。
所以只有女人才能理解女人那種矛盾的心裏……小陰暗嘛,誰沒有?
男人真是坑爹的物種——特別是當他們自以為自己相當體貼的時候,那才是神坑。
……
宮女殿選的鬧劇暫時落下一段帷幕。
下午的時間,白術按照計劃與雲峥一塊兒出了皇宮大門。
頭一回跟自家老大出門,白術有點緊張,打從邁出都尉府的半個時辰之前,她就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在屋子裏轉了幾個來回,先是沖了個涼,然後将頭發也散開重新認認真真地束好,正當她撅着屁股扒在銅鏡跟前試圖看看自己經過這麽些天慘無人道的熬夜毛孔有沒有變大時,紀雲在她身後忍無可忍的一句話将她成功從慌亂中拯救出來,紀雲說——
“你跟老大到底是去查案還是去約會?”
“……”白術将面前的銅鏡撲倒,恍然大悟狀,“查案,而且查得還不是一宗案。”
“那你又是沐浴又是整頭發又是磨腳皮的是要幹嘛?”紀雲說,“磨腳皮真的不能忍,街邊市井大老爺們兒似的,你能不能稍微沾染點錦衣衛的英姿飒爽的風骨?”
“……”
“進宮多久了?除了學會君公公的厚臉皮,二十一他們的猥瑣,你給我說說你還學會什麽了?”
“你不懂,”白術淡定地說,“我心裏苦。”
紀雲看上也很淡定:“我收了你這麽個徒弟,我不僅心裏苦,我心還略塞。”
“哦,心塞用開塞露啊。”白術撓撓頭,想了想又問,“你覺得從皇城這一路上走出去,老長一段路呢,我應該跟老大聊什麽好?他喜歡什麽話題?平日裏有什麽愛好?有什麽不能提的禁忌麽?”
“聊聊你好龍陽這口的感想,問問老大怎麽看這個話題怎麽樣?”
“滾。”
“萬一你倆一拍即合呢?”
“……”
“老大不好?”
“……挺好的。”
“我就随口說說,你他娘的露出這副有所幻想的表情是要雷死我麽?”
紀雲翻了個白眼,打開門将白術一腳踹了出去,白術跌跌撞撞地撲出去好不容易站穩了,擡眼一看,便看見了此時此刻獨自坐在輪椅上,安靜地看着她的指揮使大人——這會兒他換下了身上那華麗的飛魚服做普通侍衛打扮,只是一把繡春刀用繃帶纏着低調地佩戴在腰間,象征着錦衣衛指揮使的特殊象牙牌挂在繡春刀下,見白術走出來,他依舊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淡淡地問了句:“準備好了?”
白術僵硬地點點頭,走上前,繞道雲峥的身後去,扶住了他的輪椅往前推。
剛推出去幾步,便聽見指揮使大人不急不慢道:“莫緊張,萬事有我。”
白術手一抖,
這一回她是真的開始緊張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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