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胡編亂造的故事

小時候，吳天很怕黑，到了夜裏，一會兒睜眼，一會兒閉眼，就是不敢睡。奶奶就吓他，再不睡覺，鬼就來了。吳天知道，鬼是種很可怕的東西，能隐形，打不死，專門害人。為了防鬼，他到了五、六歲都不敢在夜裏獨處。

奶奶給他講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都是她年輕時或遇上，或聽來的奇聞，有鬼怪、有神仙，說得就跟真的一樣。

後來，奶奶去逝了，在火葬場燒成了一把灰。聽說人死之後，靈魂還會回到生前居住的地方，吳天在屋裏等着，可是什麽都沒等到。父母給奶奶燒了很多紙錢，還有紙房子、紙車，說是給奶奶在陰間用的。吳天覺得很神奇，紙糊的東西到了陰間就會變得真的？紙錢、紙房子還好，可紙轎車能幹什麽？奶奶不會開車，又沒駕照。但吳天相信大人說的是真話，自己畫了張駕照，投進火裏。

再後來，吳天上學了。

老師說，世界上根本沒有鬼，也沒有神，那些神奇的事，要麽是誇張的謠言，要麽是自然現象，科學可以解釋，就算當前不能解釋，但科學會進步，以後也可以解釋。

在小學生心目中，老師的話就是權威，吳天本來相信有鬼神，開始變得将信将疑了。随着年齡增長，知識積累，越來越覺得科學才是真理。假若鬼神真的存在，他們為什麽不在自己面前顯形呢？

可到了讀中學時，一次暑假前往老家避暑，發生了件事，把吳天吓得差點回不來。

當時他們一家三口到了老家，發現老屋旁邊多了座墳。雖然自搬去城裏後，老屋已經多年無人居住，但畢竟是自己的房子，修墳修到屋門口，欺人太甚。吳天此時正值青春叛逆期，擰了鐵鏟就往封土上插，在父母和鄰居阻攔下，才沒讓他把墳給挖了。後來村裏一家人承認，是他們家的墳，承諾會把墳遷走。

但沒兩天，吳天一家人就病了。惡心、嘔吐，渾身乏力，吃了藥都不見好。村裏人議論，都怪吳天那日驚擾了死者，吃藥吃不好的，得請個神婆作法，請走惡靈。聽村裏人都這麽說，吳天一家寧可信其有。特別是吳天，勾起了他小時候的記憶，難道真有鬼神？真是因為自己那一鏟？那鬼豈不是要拉他下去作陪？越想越害怕，身體就更加虛弱了。

父母見狀，趕緊請來神婆作法。

神婆唱唱跳跳一番，說她可以驅鬼，但這是治标不治本，禍根是這幢老房子。此房建的位置不對，加上多年不住人，陰氣聚積不散，已被不幹淨的東西附上了。現在那些孤魂野鬼已經纏上活人，就算他們搬走都沒用，除非給這幢不幹淨的房子換個主人。

父母以為是要賣掉房子，猶豫再三。可神婆又說了，不能賣，只能送。得找到個八字相合的人，把房子送給他，這樣穢氣才可轉移。

連賣都有猶豫，更別談送了。這種事誰願意啊！但為了家人的健康，父母決定一試。反正這房子是多餘的，要是不靈，再找神婆算賬。

神婆已經找到人選，正要把人帶來，這時村支書聽聞有人進行封建迷信活動，立刻趕到吳天家。知曉了大概情況，村支書懷疑是傳染病，立即通知防預站。防預站的人把他們一家拉去了省城醫院。

經過檢查，醫院确認他們一家沒病，而是中毒。

吳天和父母都很詫異，自己沒吃什麽，也沒碰過什麽啊，怎麽中毒了？經詢問，醫院方面初步判定有人蓄意投毒，這事也移交警方。

很快便水落石出。原來村裏有人企圖霸占他們的老房，給他們家投食微量毒藥，使他們狀似生病，再串通神婆，誘騙他們轉讓房屋。神婆和幕後主謀一并落網。

盡管兇手将受到法律制裁，可吳天的憤怒并不能因此止歇。什麽驚擾亡靈、什麽驅鬼，都是騙錢手段，都是假的！世上根本沒有鬼！不是鬼害人，是人在害人！

從此以後，他再不相信鬼神，唯有科學才能解答未知難題，他要信科學。

大學畢業後，吳天考上公務員。由于沒有關系，被分配到一個名叫引鳳縣的小縣城的旅游局當文員。

引鳳縣是個窮縣，境內沒有資源搞工業，農業收入低微，縣裏便動起旅游業的主意。在這樣的背景下，幾乎在吳天被分配到局裏工作的同時，雄心勃勃的新任旅游局長跟着上任了。

新局長名為李宗耀，人很胖，是個七零後，作為局級官員來說，非常年輕。李局長為幫助引鳳縣人民致富而來，在縣裏立下軍令狀，要在三年內，把引鳳縣建設成旅游大縣。

為盡快實現目标，旅游局總動員，李局長交給吳天一項光榮而艱巨的任務——收集引鳳縣的奇聞異事、神話傳說。而吳天做夢都沒想到，就是這個任務，為他這個無神論者開啓了新世界的大門。

局長辦公室內，吳天幫李局長點了根煙。李局長以肥粗的手指夾住香煙，目不轉睛地閱讀電腦屏幕上吳天交來的稿子。吳天很緊張，收集這些故事，再編成稿，花了他幾個月時間。他像個等待挨批評的小學生，等領導先發言。

“小吳，你這麽寫不行啊！”李局長抽了口煙，“現在是新時代，還講老故事？得有點新意。新意懂不懂？故事講出來，得讓人眼前一亮——‘哇！怎麽會是這樣！’我們的故事是講給游客聽的，他們來旅游圖的是新奇、好玩，發現與衆不同之處。你得講他們沒聽過的故事。像你寫的這種，窮光蛋行善遇仙人幫助，終得好報，哪個地方沒有？怎麽吸引人？”

吳天心裏嘀咕，不得好報，難道得惡報？想出言反駁，可礙于李局長顏面，忍下不表。對李局長謙虛請教，“怎麽才有新意？我實在不懂。”

李局長再吸口煙，深深地想了一會兒，“這樣吧！我來說個例子。很久很久以前……”李局長說起他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嫁不出去的女人，為了給自己找到滿意的丈夫，向大神祈願。

大神回應了她，問：“你想要怎樣的丈夫啊？”

女人見大神顯靈，激動地對大神說：“請賜給小女人品高尚、強壯勇敢、聰明機智、容貌英俊、知識淵博的丈夫吧！”

大神說：“姑娘，這樣的男人是不存在的，沒有人能同時具備這五種品質。不過，我既然答應，你的願望必然會實現，我将賜你五個丈夫。”

于是大神賜給女人五個丈夫，一個人品高尚、一個強壯勇敢、一個聰明機智、一個容貌英俊、一個知識淵博。

從此，女人和五個男人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

“小吳，你覺得這個故事怎麽樣？”李局長又抽了口煙，吐出的煙霧在寫有“辦公室禁止吸煙”的牌子上袅繞。

吳天聽後心中呵呵，猛拍大腿，贊道：“好啊！只有如您這般閱歷，才編得出如此寓意深刻的故事！局長，您是編故事的高手！”

李局長得意竊喜，但還是謙虛道：“不是我編的，是我從網上看來的外國神話。”

吳天聞言，不是原創就好說話了。立刻皺眉，“局長，恕我直言，這個故事是很有趣，但有借古諷今之嫌。我知道，您絕沒這個意思，可別人不這麽想，他們會認為您諷刺晚婚女青年，您就不怕女權主義圍攻？”

李局長被提醒，面色略有着難，但很快釋然，“不怕，不怕。女權主義都在大城市，咱們這只是個小縣城，婦女都很保守，想不到那邊去。再說，就算她們旅游到本地，聽到了，她們才多少人？能把我堂堂一局之長怎麽樣？聽故事圖的就是一樂，沒點趣味，誰願聽？小吳啊，你把這個故事改一改，大神換成我們縣的城隍，編入書裏。”

吳天驚訝，為難了，“局長，這麽幹，會不會被人指抄襲啊？”

“怕什麽，神話故事又沒版權。再說了，各地傳說還不都是你抄我抄大家抄，所以我們後人總能看到雷同橋段，這邊婆子媽拆散小夫妻，那邊丈母娘拆散小夫妻。又沒叫你一字不漏，改改就行，你就寫城隍賜女人六個丈夫，再加上個‘多金有房’，男人沒錢沒房可不行啊！”李局長嚴肅了神色，“小吳，你可得抓緊時間，下個月城隍廟就要剪彩，必須在此之前，把書印出來。城隍的故事是重頭戲，一個都不能少！導游學習班已經準備好了，就等着你編好故事，大家一起背書。”

吳天點頭，趕鴨子上架，被迫着答應。

李局長一看時間，“不早了，下班吧！小吳，回去好好構思，我等你好消息。”

吳天苦笑，向局長告辭。

走出旅游局大樓，松了口氣，回仰望大門頂上，馬踏飛燕的标志，又不禁搖頭。局長是那匹馬，他就是馬蹄下的小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