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不懂
窄小的軟塌勉強能睡下一個人,但想要睡得舒服顯然就是奢望了,因此翌日天剛微明,睡得并不踏實的林赟就醒了過來。
她身上還穿着有些淩亂的喜袍,擁着薄被坐了起來,半閉着眼有些頭疼的一手捂着腦袋——并非是宿醉引發的頭疼,事實上林赟的酒量一直不錯,換了副身體也是一樣。而她之所以覺得頭疼,是因為這一夜的夢魇,她在夢中,看到了另一個人算得上短暫的一生!
清晨醒來,她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麽,又似乎更加迷茫了。
就這樣恍恍惚惚的呆坐了好一陣,另一邊的床榻上也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卻是夏晗起身了。等到林赟回神看去時,她已經穿好了衣裳,坐在了梳妝臺前。
林赟看了夏晗一眼,也不知是怎麽想的,突然起身走了過去。她并沒有離夏晗很近,只是站在她的身後,定定的望着夏晗面前的銅鏡,而夏晗一擡眸就能從銅鏡中看到她的身影……不知她有何目的,夏晗似乎也無意深究,只冷淡的瞥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自顧自開始收拾起自己來。
事實上林赟站在那裏也确實不是為了看夏晗的,她只是想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如今的容貌。
顯然,她已經清楚了自己變成另一個人的現實,照鏡子或許是她最後的僥幸。
可惜僥幸終究只是僥幸,林赟在看清銅鏡中映出的那張臉時,清亮的眸子忽的暗沉了幾分——那是一張清隽中猶帶兩分稚嫩的臉,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顯小些,沒什麽不好,只可惜這張臉本不屬于她。而這張臉林赟卻也不陌生,因為她已經在夢境中看到了她從小到大的變化。
是的,林赟不得不承認,她真的變成了另一個人。她知道了這個人的一生,也明白了這個人的處境。怎麽說呢,這個和她名字相近,叫做林允的姑娘,其實是個小可憐啊。
林赟盯着銅鏡中現在屬于自己的那張臉,思緒不由得飄散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抵是因為不想在外人面前失态,夏晗自己動手穿了衣裳挽了發,除了還沒有洗漱上妝之外已經将自己收拾得妥妥帖帖了。可過去這許多時間,她一擡眸,仍舊能看見銅鏡中的另一道身影,就在她身後定定站着,眸光沉沉。
兩人的目光終究是在銅鏡裏對上了,屋內的氣氛似乎也在這一瞬間變得古怪。夏晗眉頭微蹙,卻見着銅鏡中的那人抿緊了唇,忽的勾起一邊唇角,露出個頗為痞氣的笑來。
一瞬間,夏晗的目光凝固,她猛然回頭看向了身後站着的人。
林赟對她眼中洶湧的情緒一無所覺,她仍舊翹着唇角笑得痞氣,清亮的眸子在夏晗容顏姣好的臉龐上停留片刻,最後帶着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漫不經心問了一句:“有事?”
夏晗的目光清冷,不是林赟熟悉的模樣。她在打量眼前的人,雖然她原本也沒見過林允幾回,卻還是敏銳的發現了對方的不同——原本怯懦的少年從昨晚起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他直視了自己的目光,敢對自己提出質疑,甚至還能用這樣漫不經心的語氣對自己說話。
這樣的神态,這樣的語氣,尤其是那一抹笑,讓夏晗忍不住憶起了故人……
平靜無波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石子,一瞬間泛起陣陣漣漪。夏晗看着林赟還沒收斂的笑容,心裏驟然煩躁起來,表面上卻是愈發冷凝了:“莫要做出這般姿态,誰讓你去學她的?!”
林赟聽到這話愣了愣,連唇邊的笑意都僵住了,倒不是被夏晗突然的斥責吓住了,純粹是被她這沒頭沒尾的話說懵了。她眨巴眨巴眼睛,意外顯得純良:“我學誰了?”
夏晗放在梳妝臺上的手無意識的握緊了,神色愈冷,但好在沒等她發作,姍姍來遲的丫鬟終于敲響了房門——她們是來送水順便伺候主子洗漱的,只是誰都沒有想到,新婚的第二日小兩口會起得這般早,她們原以為自己這時候來還得喊兩人起身。
有了這一個插曲,夏晗瀕臨爆發的情緒倏地收斂,她閉了閉眼,重新恢複了之前的冷若冰霜。她沒再看林赟,想起之前看到對方還穿着昨晚的喜袍,甚至好心的提醒了一句:“衣箱裏有你的衣裳。”
林赟側頭看了衣箱一眼,領會了對方的好意,卻是越發看不懂如今的夏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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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赟和夏晗的婚事雖然是在夏府中舉辦的,可事實正如之前那些賓客議論的那般,林赟并不是上門女婿,而夏家是确确實實的嫁女。也因此,有些規矩禮儀會變得不同,比如第二日清晨兩人不必向長輩敬茶聆聽教誨,林赟只用改口就好。
陪着夏侍郎和夏夫人用了早膳,林赟和夏晗并沒有在主院裏多待,很快相攜離開了。
倒不是新婚的小兩口想要獨處培養感情,事實上這是兩人都耐不住長輩的目光壓力,不約而同做出的選擇——林允是靠着夏侍郎曾經一句口頭婚約娶到的夏晗,她的家世與如今的夏家并不匹配,因此夏夫人對她多有挑剔不滿。而夏侍郎不知何故,看着女兒的目光也頗為古怪深沉。
林赟不是個有耐心的人,夏晗曾經是,但現在似乎也變了。于是兩個不願應付長輩的人在對視一眼後,心有靈犀的選擇了撤退。
離開主院,林赟忍不住長長的吐出口氣——要知道,她長這麽大還從沒被人這般嫌棄過呢!
夏晗看都沒看她一眼,便徑自走了,冷淡的模樣讓林赟心裏莫名有些不好受。她站在原地撓了撓頭,望着夏晗的背影只覺茫然。明明她們分別不過一年,以前那個對外人就溫言細語,對她就各種看不順眼互怼的人,現在怎麽就成了現在這冷若冰霜的模樣?
難道是這一年間發生了什麽?還是說人成婚之後就會改變?
林赟想不到有什麽事會讓夏晗突然性情大變,也是頭一回成親不清楚婚事對人的影響。她為此小小的煩惱了片刻,等到夏晗的背影消失不見,這件事也就被她抛到腦後了。
說實話,林赟覺得自己如今的經歷很離奇,讓好奇心頗為旺盛的她很有探究的欲望。可這樣的事發生在別人身上是值得探究,發生在自己身上就會讓人迫切的想要抽身離開了。
沒錯,夏晗剛走,林赟瞧着四下無人的環境,就想起了昨晚臨睡前閃過的念頭——眼下的情況太複雜,她并不想跟自己曾經的死對頭有什麽牽扯,尤其這牽扯還是一段婚姻。所以她想逃跑了,不管林允的身份如何,不管她為什麽接受這一樁婚事,她都想離開夏家,然後回信州去尋爹娘。
陌生的環境讓人不安,尤其發現故人也變得陌生之後,逃離的念頭就跟野草似得,在林赟心裏生根發芽,而後一發不可收拾。更重要的是,林赟本就是個想到就做的急性子!
轉身就走,林赟毫不拖泥帶水。
片刻後,林赟閃身躲進了花園旁的假山後,兩個丫鬟正從假山旁經過。
一人沉沉嘆氣,用惋惜的語氣說道:“真不知老爺怎麽想的,咱們小姐那般好,京中多的是青年才俊相求,怎的就尋了這麽個姑爺?除了臉還能看,我都替小姐委屈!”
另一人看看左右,确定四下無人後也小聲接口道:“誰說不是呢,你看看夫人都氣成什麽樣了?那姑爺也是,就揪着當年老爺的一句戲言不放,還真賴上咱們家了!這簡直比那些打秋風的窮親戚還不如,偏就老爺信守承諾,還認下了,可不就苦了小姐嗎?”
兩人絮絮叨叨的走遠了,言語中多是對林允這位新姑爺的不屑和對自家小姐的惋惜。雖然林赟不是林允,可聽到這樣的言論,她的臉色還是不怎麽好,總有種憋屈難言之感。
深吸了口氣,到底還是離開更重要,林赟勉強壓下了情緒,繼續向着府門快步行去。
夏家在京中也傳承幾代了,因此這夏府也并不算小,但好在院落結構都是大同小異的,林赟很快便尋到了大門處。她望着緊閉的府門整了整身上的衣衫,決定堂而皇之的走大門出去。
毫無意外的,林赟被夏府的門房攔住了,畢竟這還是新婚之後的第一天。
林赟并不在意,想也沒想就尋出了借口,理直氣壯道:“你攔着我作甚?我要出去給夏……咳,給我夫人買荷香齋的糕點,別耽擱我時間。”她記得夏晗以前就喜歡吃這個。
然而門房聽到這話的反應卻頗為古怪,他看着林赟,眼神中帶着不知是惋惜還是憐憫:“姑爺,還是算了吧,小姐現在不吃荷香齋的糕點了。”他說完頓了頓,好心提點了一句:“現在小姐看都不願意看到荷香齋的糕點,姑爺您拿這個去給小姐,只會惹她生氣的!”
林赟在門房處碰了釘子,一時間也沒尋見旁的借口出門,轉身回去時還想撓頭——她實在不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能讓一個人不僅性情大變,口味也大變的?!
作者有話要說: 林赟(握拳):沒關系,我明天一定能逃出去的!
夏晗(……):你努力,我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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