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雷陣陣

夏晗的決定做得很匆忙,要離開的事除了夏侍郎之外,家裏的其他人暫時都還不知道。因為乍然聽到她要走,夏夫人和夏家幾個兄弟全都大驚失色,可終究還是攔不住一心想走的夏晗。

離開了夏府,離開了京城,夏晗整個人眼見的鮮活了許多,似乎夙願得償。

林赟冷眼旁觀,一路都在默默的觀察夏晗,看她開懷看她低落看她神傷,越看越覺得心塞。然後心塞着心塞着,一月有餘的旅程接近了尾聲,轉眼信州都在眼前了。

這一個多月的光景裏,兩人交流甚少,倒不是林赟又別扭的不願理人,而是在離開京城之後夏晗的情緒就變得有些不對。如果在京城時夏晗只是冷淡,卻還願意耐着性子與林赟交流,等到離開京城之後她就是徹底的不搭理林赟了。更多的時候,她選擇獨處,渾身散發着孤寂排斥的氣息。

林赟不知道她這是怎麽了,但想想恐怕也和她來信州的目的脫不開關系,可惜她如今并沒有立場詢問。不過随着她們距離信州越來越近,林赟的心思也不可避免的從夏晗身上偏移了。

比起那些自己都鬧不明白的心思,顯然接下來與家人重聚的事更為重要!

林赟早在發現自己換了副軀殼時就仔細端詳過了,現在這具身體跟她真是沒有一點兒相像的地方,如果非要說二者之間有何聯系,那約莫便是兩人格外相近的名字——這顯然不能解釋她如今的狀況,所以她既迫切的想要見到家人,又不知該如何面對她們。

近鄉情怯,林赟開始彷徨躊躇起來,甚至一度想要拖延行程,讓自己能夠擁有更多的時間理清思路,做好準備。不過有似乎更急切的夏晗在,想要拖延行程也是不可能的。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一行人臨進信州的前一天,大雨忽至。

彼時林赟正趴在車窗前透氣,看着窗外隐約透着熟悉的風景失神,冷不丁一滴雨水落在她臉上,冰冰涼涼的将她激得回了神。她眨眨眼,還沒反應過來,豆大的雨點已經接二連三的墜落,打在幹燥的泥土路上,濺起微微塵土,落下點點濕痕。

林赟終于回過神來,忽然有些興奮,扭頭便對夏晗道:“下雨了。”說完也沒來得及看對方神色,又道:“我知道附近好似有間古寺,咱們可以先去那裏避雨。”

其實夏日的雨往往來得快去得也快,雖然聲勢浩大,可只要在路邊随意尋個地方躲一陣,之後的行程也不必耽誤。但眼看着信州近在眼前,林赟還沒想好要怎樣面對家人,她甚至都沒想好要如何以現在的身份踏進将軍府大門,所以難免還是生出了三分怯意兩分逃避。

不過話雖如此,這支由夏府護院仆從組成的隊伍卻不是林赟做主的,他們顯然更聽自家小姐的話。而林赟想到夏晗之前的态度,話出口後就沒抱多大希望了,那瞬間的興奮也被車外的大雨澆滅。

外面趕車的車夫這時候也開了口,揚聲說道:“小姐,下雨了,咱們可要尋個地方避雨?”

夏晗短暫的沉默了一下,擡眸望向林赟:“你說的古寺,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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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赟自幼跟着父兄習武,是個拘不住的性子,從京城來到信州之後自然也沒有改變。只短短一年有餘,她不僅将城內街巷摸了個透,就連城外郊野都跑過無數回,那古寺她也是去過的。

有林赟指路,雖然車馬在大雨中行進遇到些麻煩,可最後還是有驚無險的抵達了那間名喚山泉寺的古寺。此外也虧得夏晗這回做決定及時,一行人抵達古寺避雨之後才發現,這場夏雨并沒有如他們所想一般片刻便歇,反倒是淅淅瀝瀝下個沒完。

傍晚時,林赟站在古寺的客舍窗前,一擡頭便見檐下落雨如珍珠般串串滴落。天空也陰沉沉的,比平日要暗許多,還沒等入夜便已經昏黑一片——看這架勢,今晚是真走不了了。

林赟沉沉吐出口氣,收回目光,轉身拿出火折子點燃了油燈。

恰在此時,房門被敲響了,她走去開門一看,卻見一個丫鬟正撐着傘拎了食盒站在門外。見她開門,那丫鬟便擡手遞上食盒說道:“姑爺,這是晚膳,小沙彌剛送來的。”

林赟點點頭,伸手接了過來,也沒有多說什麽——離開夏府後一路走來,林赟和夏晗便再沒有委屈的擠在一間屋裏過,再加上兩人在外連貌合神離都懶得演,久而久之随行衆人也都看出了些什麽。慢怠随之而來,還是藏冬出面才讓這些人收斂了些,不過林赟也不是很放在心上就是了。

丫鬟見她這樣也沒多理會,告退一聲,撐着傘又踏入了雨幕之中。

林赟關上門用起了晚膳,青菜豆腐算不得多可口,更不得偏愛肉食者的喜愛。她有一口沒一口的扒着飯,一臉心不在焉,腦袋裏惦記的還是回家的事。

其實這一路上的時間林赟也沒有浪費,她仔細想過了,自己貿貿然登門表明身份是不可行的。不說她如今的身份想要名正言順的登門有多不容易,就她爹那個急性子,她娘那個火爆脾氣,恐怕不等她把話說完,就得把她當騙子扔出去,順便還得因為她的“消遣”讓人揍她一頓!

林赟思來想去,怎麽想也想不出“她表明身份,一家子抱頭痛哭”這樣的場面。所以思慮再三,她決定還是先去找她哥。她是她哥手把手教導大的,兄妹倆最是熟悉,而且有那麽一對不靠譜的爹娘在,她哥林骁也是少年老成,早早養成了三思而後行的習慣。

先聯系兄長,至少不會無緣無故挨一頓揍吧……

正想着,只有一盞油燈照明的昏暗屋舍裏陡然一亮,然後還沒等林赟反應,外間便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好似石破天驚。

林赟本不怕打雷的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雷聲吓得一抖,筷子上最後一塊豆腐随之掉落在了桌面上。不過林赟卻沒心思去看那塊豆腐了,她眉心微蹙,下意識回頭看向了窗外——隔着重重雨幕,橙黃的燈火隐約閃耀,正是從夏晗暫居的客舍傳來。

如果林赟沒有記錯……好吧,她不會記錯,她記得夏晗是最害怕打雷的。曾經兩人正拌嘴時遇到了驚雷,于是前一刻還怼她怼得滿臉得意的少女,下一刻就蹿進了她的懷裏,抱着她瑟瑟發抖。

那時林赟被吓了一跳,而後摟着她狠狠地嘲笑了一通。現在回想起來,也還是忍不住想笑。

林赟的唇角剛翹起,又開始擔心,轉而又想到對方現在性情大變,放下筷子忍不住嘟哝了一句:“也不知她現在還怕不怕打雷?”

夏晗現在怕不怕打雷?自然還是怕的。她的轉變只是因為一個人的離去而已,對于曾經懼怕的事物并不會有所改變。只不過現在身邊沒有了依靠的人,她所有的情緒都變得隐忍,哪怕身邊跟着最信任的丫鬟藏冬,她也不會在她面前失了儀态。

緊抿的唇色微微泛白,夏晗藏在袖中的手緊擰着一片衣角,面上神色卻沒什麽變化,依舊冷冷清清的。她故作鎮定的對藏冬道:“寺中簡陋,客舍也不多,你今晚就留在這裏吧。”

藏冬并不意外,答應了下來,恰逢天際電光閃爍,轉眼又是幾個驚雷劈落。

“轟隆”雷聲中,“叩叩”的敲門聲突兀響起。藏冬看了自家小姐一眼,沒得到特別的示意,于是帶着些疑惑過去開門了——門打開,屋外早已經黑盡,凄風苦雨之下,一道人影立在門前。恰此時天邊雷光一閃,閃爍的光芒自那人身後傳來,映出來人小半張臉,莫名帶着些陰森。

荒野古寺,又是風雨交加,乍一見到如此情景,吓得藏冬呼吸都忍不住一滞。但好在雷光散去之後,屋內昏黃的燈光照耀出來,映在來人臉上,終是讓她看清了對方。

藏冬看着林赟清隽的臉龐,緩了好一會兒才讓自己突突直跳的小心髒平複下來。她呼出口氣,終于開口問道:“姑爺你怎麽過來了?”

林赟的目光卻是從始至終沒在藏冬身上停留。她斜眼觑着屋內,古寺的客舍并不算大,倒是能夠看見夏晗半邊身影。只是看不清面容,林赟也不知道對方現在究竟如何,面對藏冬的問題更不知該如何回應——畢竟她會過來,也只是因為雷聲不斷,她隐約有些不放心。

沒有立場為對方操心,也別扭的不想讓旁人知道自己的關心,林赟一時無言以對。可藏冬到底是個有眼色的,只從林赟偷瞧的神情中便将事情猜出了七八分。

這世上怕打雷的可不止夏晗一個,藏冬因此也沒有多疑惑。她其實是有心撮合兩人的,畢竟兩人成婚都已經是鐵一般的事實了,如果她家小姐有朝一日能夠想通,現成的姑爺顯然是最好的選擇……小丫頭單純的這樣覺得,于是側身讓開了位置,說道:“姑爺有事進來說吧。”

林赟抿抿唇,猶豫着還是踏進了房門,一回頭,正對上夏晗少了血色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  林赟:我怕鬼。

夏晗:我怕雷。

某日風雨交加,窗外鬼影幢幢,一道雷響,兩個人縮在被窩裏抱着對方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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