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不起

追殺林赟的山賊全部被俘,這一夜的鬧劇也至此畫上了終止。

翌日,大雨初歇,轉眼晴空萬裏。天地都被那持續了整夜的雨水沖刷了一遍,但見遠方青山如黛,近處古寺莊嚴,在燦爛的朝陽映照下,處處都是幹淨澄澈。

夏晗昨晚剛經歷過一番驚吓奔逃,又淋了許久的雨,再睡下時早過了三更天,今早便醒得有些遲了。起身時還覺得頭腦發昏,腦袋隐隐作痛,渾身都沒什麽力氣——喝過藥的她顯然還是病了。

藏冬對此愧疚萬分,從昨晚起就守在夏晗床前了,今早一見夏晗不适更是歉疚道:“小姐,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昨晚擅自離開,您也不會……”

夏晗聽不下去,無奈的擺擺手道:“就你這小身板,留下又能做什麽?”

其實現在想來,如果不是昨晚藏冬擅作主張離開了,林赟便不會因為擔心她而留下。那麽半夜山賊入屋時她亦是毫無所覺,說不定就在睡夢中稀裏糊塗丢了小命!對比起昨夜受的那些驚吓,她的小命顯然更為重要,這樣看來她或許還該感謝藏冬的。

當然,藏冬不會去想這些,她聽了自家小姐的話後只覺得自己被嫌棄了。小丫頭吭哧半天,臉都憋紅了,最後也只憋出一句:“再不濟,我,我也能替小姐擋刀啊!”

夏晗聞言失笑,病中精神不濟的她也懶得與藏冬說道,搖搖頭便要起身。

藏冬卻有些着急的将人攔住了。她碰到了夏晗的手,只覺得滾燙滾燙的,于是更不贊同道:“小姐,你正病着,還起身做什麽?”

夏晗只得打起精神,有些無奈道:“今日還要啓程,再走一日咱們就能到信州了。我坐在馬車上不打緊,更何況那幾個山賊總不能不理會,要趕緊送官處置了。”說完見藏冬還想說什麽,便又補了一句:“藏冬,這寺裏藥不多,我病了更該早些入城醫治。”

最後一句話打動了藏冬,她于是不再勸阻,轉而手腳麻利的伺候起夏晗穿衣洗漱。

一番折騰過後,夏晗更衣洗漱收拾妥當,反倒覺得精神了些。她一手撐着還有些脹痛的腦袋,一邊問剛出門倒水回來的藏冬:“藏冬,現在什麽時辰了,對面有動靜了嗎?”

藏冬聽問卻沒有立刻回答,她先是小心翼翼的瞥了眼夏晗神色,說道:“小姐,快巳時了,姑爺好像還沒起。”說完又偷偷瞧了眼夏晗,猶豫着又說了一句:“還有小姐你昨晚送去的那個食盒,好像沒有動過,裏面的藥姑爺可能也沒喝。”

夏晗本是家中獨女,說是被父兄們嬌寵着長大一點兒也不誇張。她雖沒被養歪,可也很少主動去關心一個外人,還冒雨親自送藥,還被拒之門外吃了閉門羹……藏冬覺得她家小姐聽到這話該生氣了。

然而夏晗聽完的第一反應卻不是生氣,她聽完藏冬的話後只覺心頭重重的一跳,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随之浮現在心間。于是匆忙起身就往外走,留下藏冬站在屋裏還有些懵。

剛出門,迎面被刺目的陽光一晃,夏晗的腦袋就是一陣暈眩。她扶着門框緩了緩,然後一擡眼就看見了對面房門前那個昨晚被她親手放下的食盒——果然還是昨晚的模樣,根本沒有移動分毫,看樣子昨晚她走後林赟也沒有出來拿藥喝!

那人昨晚淋了雨,又受了傷,怎麽能不喝藥呢?!

夏晗頭一回關心起了自己名義上的夫婿。這一刻她不記得自己也病着,更想不起要啓程去信州,甚至就連自己心心念念執着的某個人,都暫時被她抛在了腦後。

深吸口氣定了定神,夏晗跨過門檻,快步向着對面的客舍而去。然後她再一次敲響了林赟的房門,比起昨夜送藥時更加執着,卻依舊沒有得到半分回應。只不過這一回她不會再誤以為是林赟生氣不理會她,相反敲門的時間越久,她心頭的擔憂越甚。

久等無果之後,夏晗終于回過頭,沖跟在她身後的藏冬沉聲吩咐道:“去找兩個護衛來,再給寺裏賠些錢,把這房門給我拆了!”

藏冬呆了呆,見夏晗神情嚴肅不似玩笑,只能答應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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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赟許久沒生過病了,或者說她就連生病的滋味兒都忘記了——林家世代行伍,祖輩們留下的除了足以在戰場上立足的精湛武藝之外,更有一副打熬筋骨的藥浴方子。林赟的筋骨就打熬得很好,體質上佳的她自五歲開始藥浴後就再沒生過病,于是連生病的記憶都變得遙遠起來。

頭昏腦漲,時冷時熱,渾身酸痛無力,還偏偏深陷夢魇醒不過來……

林赟自昨晚入睡後便一直沒醒,到清晨時已然燒得渾身滾燙,唇上起皮,一張小臉更是煞白煞白的,讓人見了便不免生出幾分擔憂與憐惜來——夏晗使人破門而入後,見到的便是這樣的林赟。

說實話,兩人即便做了一個來月的“夫妻”,但交情真算不上有多深。夏晗一直緊鎖心門,直到經歷了昨晚種種,“林允”這個名字才算是真正在夏晗心中留下了一點痕跡。尤其此時她正心存歉疚,乍然看見林赟如此模樣,再冷硬的心腸也不由得一軟。

夏晗快步走到床邊檢查了一番,好看的秀眉不知不覺間緊緊蹙起,旋即轉身對留在門邊探頭探腦的藏冬吩咐道:“快去打些冷水來,再去煎副退熱的藥。”

古寺裏沒有藥,可她們馬車裏卻備得有。藏冬答應一聲便跑開了,不多時端回一盆冷水,盆裏還有一塊白色的巾帕。夏晗見狀直接伸手要去拿,還被藏冬躲了躲,勸道:“小姐,你自己還病着,就別碰冷水了,讓我來吧。”

結果夏晗卻沒聽勸,她徑直伸手擰了帕子,疊成方塊敷在了林赟額頭上,再開口時語氣倒是舒緩了許多:“行了,這裏用不着你,你先去煎藥吧。”說完怕藏冬不精心,又補充了一句:“記得煎兩副藥,我正好也有些發熱,也得喝上一副。”

藏冬一聽不再猶豫,放下水盆之後便匆匆跑去取藥了。

侍衛早在拆門之後就退走,現在藏冬也去煎藥了,簡陋的客舍裏頓時就只剩下了夏晗和林赟二人。林赟額頭上的帕子剛敷上,還沒有變熱,夏晗一時間便也找不到其他事做。

她站了一會兒,目光在屋子裏四處打量,先是看了兩眼昨晚被山賊翻得亂七八糟的屋子,最後目光停留在了被林赟随意抛在一旁的染血長衫上。似猶豫了一瞬,她擡步走了過去,素白的手指牽起散落的衣衫,展開來一看,斑斑血跡,處處破損,都在昭示着昨晚這人所受的傷。

夏晗是在家人的千嬌百寵下長大的,可她生來便安享太平,莫說沒遇到過昨夜的兇險,更沒有人曾為她傷至如此!因此看着衣衫上留下的那些痕跡,想着昨夜林赟的維護,她心中也止不住生出動容。

看了片刻,重新将那破損的長衫疊好,小心的放在了一旁。夏晗再回頭去看林赟時,眼中除了動容外又添了幾許憂色——那衣裳破損了四五處,說明林赟身上也傷了四五處。這可不是小傷,昨晚林赟還生着她的氣,也不知用沒用她給的傷藥,今早發熱又與傷口有沒有關系?

須臾間,夏晗便想了許多,她重新走回了林赟床邊,伸手試了試她額上帕子的溫度,發現已經變溫了,于是又放進水裏浸涼之後重新擰了。再将帕子敷回去時,她順手還摸了摸林赟的臉,發現對方肌膚細膩似女子之餘,更是感受到了那燙手的溫度!

于是來不及生出更多的疑慮,夏晗更加擔心起林赟的身體來。她搖了搖林赟的肩膀,試圖将人喚醒,結果自是毫無作用,林赟依舊毫無知覺的沉睡着。

夏晗無奈,也沒有親手照顧過病人,更何況這古寺客舍中條件也是相當簡陋。她四顧尋找了一番,也只找來了另一張巾帕,浸水擰幹之後開始替林赟擦拭臉頰脖頸,稍作降溫聊勝于無。

替林赟擦過臉後,夏晗又去牽林赟的手,只是這一回她手中的帕子卻是遲遲不能落下——林赟的傷口都在身上,被衣衫遮掩了個幹淨,唯一裸露在外的也只有她崩裂的虎口。這傷比起她身上的刀傷算不得嚴重,可落在夏晗眼裏,依舊讓她生出了滿滿的歉疚與感激。

拿着帕子的手緊了又松,最終還是緩緩落下,将這一處昨晚未被林赟關照過的傷口仔細清理了。便見那傷口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痂,暗紅的顏色襯在對方白皙的肌膚上,顯得格外突兀。

夏晗看着這只為她擋下殺機的手,心裏一時間百味陳雜。片刻後擡眸,看向床上昏睡不醒的人,又低低的對她道了一聲“對不起”,這一回誠懇更甚。

作者有話要說:  林赟(閉眼):受傷了,委屈了,要媳婦親親抱抱才起來!

夏晗(心疼):好好好,親親親。

林赟(……):別總說說啊,我都沒醒,有本事你就動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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