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相信……相信什麽?

以前你說什麽我都信,結果呢?等來的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食言和欺騙。

無預兆地又回到上輩子,易晖蜷起腿,身體向後靠,恍若未聞似的不作回應。

周晉珩看着他意在回避的舉動,有點喪氣地別開目光,只片刻,又移回易晖身上,這一眼,發現了之前沒注意到的東西。

“腿摔傷了?”周晉珩傾身向前,去摸易晖露在毯子外面的膝蓋,有深紅色從褲子布料裏滲出來,“都流血了,怎麽不告訴我?”

易晖是真的沒注意到,剛才換衣服的時候光想着快點,無暇低頭去看疼的地方,這會兒才知道摔破皮了。

“沒事。”易晖的聲音淡淡的,曲腿躲開周晉珩伸過來的手,又往邊上靠了靠。

以他對周晉珩的了解,被這樣一再拒絕,肯定不會再貼上來了。

誰知這家夥竟然繼續前湊,姿勢也由坐着改為半蹲,雙手掀起易晖的褲腳,一邊往上卷起,一邊問:“帶藥了嗎?”

還真帶了,出門時江雪梅往包裏塞了一瓶雲南白藥粉,周晉珩拿起來對着手機電筒光看了下說明,擰開蓋子就往易晖傷口上撒。

他性子急,動作很快,易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拎着褲腿上了藥。

藥粉刺得傷口疼,易晖吃痛地倒抽一口氣,身體也跟着哆嗦了下,周晉珩緊張地問:“疼嗎?”

沒等易晖回答,他就低頭去吹傷口,溫熱的氣息一下下噴在光裸的皮膚上,弄得易晖又是一陣瑟縮。

“還疼?”周晉珩不擅長幹這種事,只要察覺易晖有點反應就發慌,“這藥剛抹上是有點疼。”

易晖仍是不吱聲。

距離近得過分,他怕自己一說話就露餡,甚至有點後悔把這人喊進來躲雨了。

一直沒得到回應,周晉珩也不生氣,反客為主地從易晖的包裏翻出一條手帕,疊成長條狀,中央位置按在易晖的傷口上,兩端繞過膝蓋,邊打結邊說:“不包紮的話會感染,要是還疼的話你就……就掐我。”

聽了後半句,易晖奇怪地擡眼望去,只見周晉珩神情專注,清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消減了幾分銳氣,讓他不禁想起曾經歷過的相似一幕。

那會兒他們剛住在一起不久,周晉珩拍完一部戲閑賦在家,易晖作為家中年長者義不容辭地攬下了安排飲食起居的活兒,買了許多菜準備大顯身手做一頓營養餐。

誰知剛把菜洗好放在案板上開始切,家裏突然跳電了。

易晖一個哆嗦,刀刃刮過指腹,差點切破皮的恐懼讓他不由得驚叫,原本在樓上休息的周晉珩聞聲趕來:“怎麽了?”

易晖搖頭不語,他就走近了抓起易晖的手腕看:“切到手了?嘶……就這一丁點兒,你叫這麽大聲?”

易晖覺得丢臉,想把手抽回來,卻被周晉珩牽着來到外面客廳,按着肩膀在沙發上坐下。

周晉珩用手電筒打光來回走了幾圈,不知道從哪兒找出來一個創可貼,蹲在他跟前,握着他的手給他貼上。

由于光線不佳,貼得很粗糙,周晉珩手勁兒又大,捏得易晖手腕疼,可他不敢說,生怕喊疼周晉珩以後就不管他了。沒有人會喜歡整天一驚一乍的嬌氣包。

貼完,周晉珩對着那根細白的手指吹了吹,擡頭就看見一滴淚從易晖睜大的眼睛裏落下。

周晉珩不是第一次見他哭了,無奈道:“怎麽還哭上了,有這麽疼嗎?”

易晖使勁搖頭,用另一只手捂着眼睛說:“想、想媽媽了。”

“我也沒有媽媽啊,你看我哭了嗎?”

這話聽上去沒頭沒腦,在當時卻莫名安慰到了易晖。他慢吞吞地放下手,抽抽鼻子:“那、那你不想她嗎?”

周晉珩坦白承認道:“想啊。”

“那你……你怎麽不哭啊。”

“哭有什麽用,你在這兒哭,她就會回來嗎?”

被這話戳到傷心處,易晖扁扁嘴,剛收回去的眼淚又要往外冒。

“啧。”周晉珩皺眉, “還哭?”

表情不耐煩,動作卻輕柔不少。

把易晖的手輕輕捏在手心裏,周晉珩仰頭看他,唇角勾起一個柔和的弧度:“媽媽不在了又怎麽樣,這不是還有老公嗎?”

想來那句話裏包含了幾分揶揄,可那微弱的光線下少年帶笑的清澈眼神,已然深深印刻在易晖的腦海中。

他把周晉珩說的所有的話都當了真,包括這一句玩笑。從那一刻開始直至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他不僅把周晉珩當成老公,更是看作這個世上和他最親的人。

他還天真地想就這樣一輩子和他在一起。

從回憶中抽離的時候,易晖尚有些怔忡,眼神卻漸漸冷了下來。

周晉珩似有察覺,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沒說,幫他把手帕系好就退回原地。

易晖不是不知感恩的人,他把書包裏的水和餅幹拿出來,分了一半給周晉珩,還讓他把手機燈滅了拿回去,省得待會兒沒電了。

周晉珩起先說不用,見易晖堅持,便沒再推脫,接過去只喝了水,餅幹放在一旁沒動。

外面雨勢漸強,不知要下到什麽時候,過了傍晚天更黑沉,山間的能見度越來越低,透過帳篷的透明窗戶,只能看見連成一片的婆娑樹影。

整個白天幾乎都在爬山,後來因為天氣變化又把自己吓個半死,這會兒好不容易放松下來,易晖打算休息一下,養精蓄銳,回頭一口氣沖下山。

書包當枕頭,毯子掀開蓋好,側身躺下時正好背對周晉珩。帳篷裏面還算寬敞,一人一邊互不相幹。

剛要閉上眼睛,聽到手機響。易晖把毯子扯到耳朵尖,手蜷在毯子底下點開微博,意外地發現這會兒信號更好了,首頁都能輕松刷新。

點進通知界面,看到哆啦哼哼發來的消息:回家了嗎?

易晖縮在毯子裏打字回複:沒呢,天氣不好,被困在山上了[哭]

哆啦哼哼:沒事吧?

易晖:沒事呀,雨停了就能下山了

哆啦哼哼:有人跟你一起?

看到這行字,易晖想起帳篷裏的另一個人,莫名覺得如芒在背:嗯啊

哆啦哼哼還偏要問:誰?

易晖含糊地說:朋友的朋友

哆啦哼哼:靠譜嗎?

雖然覺得話題的走向怪怪的,易晖還是回答了:還行吧,我不會搭帳篷,是他幫我搭的

哆啦哼哼:那你覺得我靠譜嗎?

易晖更迷惑了,可既然對方問了,他便認真思考了下,想起對方之前幫過自己不少忙,回複道:靠譜呀,哼哼最靠譜了[太開心]

兩人随便聊了一會兒,易晖放下手機繼續休息。

興許白天太累,居然真的睡着了。不過睡得很淺,一點動靜都能把他吵醒,比如周晉珩接電話時的說話聲。

“喂……嗯,找到了……從山下再爬回去也沒花多長時間……你先走吧,抱歉不能送你了……什麽真的假的……我認真的,沒在開玩笑。”

周晉珩的聲音壓得很低,迷迷糊糊中,易晖沒聽明白這通電話的主題,只從中提取到“他本來下山了後來又返回來找我”這一個信息,心想醒來得再謝謝他,越是不熟才越是要表現得客氣。

再次醒來是察覺到有人靠近,窸窸窣窣的微小動靜與外面的雨聲融在一起,比說話聲要輕得多,可易晖還是敏感地捕捉到了。

他不敢妄動也不敢睜開眼睛,生怕自己的應激反應又會暴露什麽。

好在靠過來的人也不想驚動他,先幫他把毯子拉到底,蓋住露在外面的幾個腳指頭,随後手在毯子邊緣小心翼翼地徘徊,在某個恰當的時機,輕輕握住他垂放在身側的一只手。

小臂被一點點擡高的過程中,易晖的心跳逐漸加速,若不是帳篷裏太黑,定會有人發現他緊閉的眼皮正戰栗不止,睫毛也跟着窣窣顫動。

太近了,近到能清晰感受到另一個不屬于自己的怦然有力的心跳。

身處黑暗中感官會被無限放大,那柔軟的兩片落在手上時,易晖立刻就知道,是嘴唇。

周晉珩在親吻他的手,從手背移動到指根,又緩慢地輾轉到虎口處,帶着灼熱又溫和的氣息。

那是他畫畫時拿筆的位置,上輩子這塊皮膚曾被燙傷,紅腫和水泡消退後不複平滑,變得皺巴巴,色素沉澱讓這雙手更加難以入眼。他那時雖傻,也懂得分辨美醜,平時要麽戴手套,要麽藏在袖子裏捂着。

而現在,始作俑者正親吻着傷疤的位置,一如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的那樣,恬靜,溫柔,沒有絲毫嫌惡。

易晖忽然想起,當時周晉珩不是沒給他拒絕的機會,也根本阻止不了他中途松開拿着杯子的手。

之所以忍着疼痛不松手,是因為不想他生氣,心甘情願做他發洩怒火的道具;之所以擋着傷口不讓別人看,與其說怕自己看到難過,更不如說是因為怕被他看到,怕被他嫌棄。

是因為太愛他。

“對不起。”溫熱的唇瓣緊貼手背的皮膚,周晉珩的低聲呢喃穿過雨聲抵達耳畔,仿佛來自遙遠的光年之外,經過無數歲月的洗禮,“對不起……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關于為什麽小周堅定認為江一晖就是易晖,其實小周也不确定所謂轉世重生,他就是很傷心很絕望,看到江一晖舉手投足都跟易晖一樣,再加上見到他的一連串反應,因為不接受易晖死了,所以忽略前因後果直接說服自己認定那就是易晖,一切都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已。至于之後會不會産生懷疑,那就是以後的事了。這個問題在文中很多處都寫了,評論裏也回答過多次,在這裏再統一回答一下,說太多涉及劇透,不說又被追問不停otz……本身魂穿就很玄幻了,何況是人的直覺,不能接受這個邏輯的還是慎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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