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大漠

再次踏上陸地,已經是兩天之後了。

白鸩将那船松了繩,任它随波漂流向西邊。這江之外,便是西海。這船的蹤跡,大概是無處可尋了。

白鸩依照陸意的遺願,将他的屍體葬身在江水中。魚兒也許将啃噬他的軀體,他将只剩一副白骨。

這世上便再無此人,尋不着屍體,即便是墳墓也無得。落一白骨于水底,陳舊荒年,無名無姓,如同被蒼天遺棄,。

她為他感到有些不值。

情癡之人必不壽。自古有人言。陸意死了,他的娘親和妹妹,或許還在四處找他。或許自他們踏上松州那刻起,就已經料到他已發生不幸。之後的日子裏,人們只知道陸家公子行蹤成謎。或許他的家人尚且懷着希冀,盼着他某一日平安回來。或許,也漸漸淡忘了這個人。

時間總是流逝得很快。

白鸩不知之後的漓州城成了什麽模樣,那李之萍又會怎樣,還有那高松,可曾娶得良女歸?所有的記憶都停留在陸意死的那晚,她記得,天是如此廣闊,江是如此寬,月,是如此圓。

所謂生死,也只是一瞬間罷了。

“大娘,你可知汴州怎麽去?”

踏上岸的第一件事,是去問路邊擺攤的小販,哪兒能到汴州。這片土地隸屬于漓州,算是漓州邊境處的地域,人煙稀少,很是荒涼。

那個賣菜的大娘撥了撥菜芽,将泥土挑了去,給菜灑了幾滴水,頭也不擡道:“不走水路的話,順着城門往西走,過了西河橋,那兒有很多馬商,問問他們便是了。”

白鸩道過謝,往西走去。過了西河橋,果真見許多馬商聚集在一塊兒。

她四處問了問,正好有一商隊要往汴州去,便找了主事的問,能不能捎帶上她。

主事的瞧了她兩眼,見她一身單薄,像是個伶仃孤兒,便問道:“你這是要去汴州做什麽?”

白鸩随口說找親戚,那主事的也不多問,付了銀兩,就讓她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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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着一衆女丁,坐在最末尾的車裏。其中有□□個人,見了白鸩,都遠遠避開。一來是看她衣衫陳舊,略有嫌棄。而來她多日未沐浴,身上混着各種味道,讓她們趨而避之。

剛上馬車,她便将包袱裏的饅頭翻了出來,狼吞虎咽吃了起來。這幾日在船上,滴水未進,餓得要命。還是靠着喝那江水充饑的,頭昏眼花,好不容易撐了過來。去這地方的路邊,用了所有盤纏,買了十幾個饅頭,裝滿了包袱。還未來得及吃,便又風塵仆仆趕上這商隊馬車。此刻終于有時間吃東西,便也是舒坦許多。

那些女眷看着白鸩的不雅吃相,滿臉嫌棄。然而白鸩卻毫不在乎,将袖子一抹,從包袱裏提出酒壺,就往嘴裏倒去。那酒是劣等的清酒,酒香很濃,但味道卻是很辛辣。

衆人一見白鸩這粗魯模樣,無一不皺起了眉頭,将鼻子捏住,伸手扇了扇風。這滿車的酒味,真是難聞。

喝了許多酒,白鸩醉醺醺的,有些迷糊。加之吃飽喝足,身子也暖和了許多,便在這馬車的搖晃中閉眼休息了一會兒。

後來,白鸩眯眼休憩時,聽那些女眷談話,說的大多是些閨中話語,無聊得緊。

諸如,有某女子說,前些日子上街買了些謝家的脂粉,顏色很勻稱,抹起來特別好看。有某女子說,前幾天去拜訪親戚,路上遇見秀春,見她頭上戴着的花蝴蝶甚是好看,一問才知,是她哥哥從京都遠游回來帶的禮物。又有某女子說,她近日學會了繡鯉魚,繡得可好看了,姐姐們都誇她繡的好呢。還有某女子說,昨日,她路過燕門樓,看見一公子哥長得可英俊,後來聽人說,那是莫家的公子莫雲長,莫詩詩的表哥……

白鸩聽着這些,絲毫搭不上話。當然,她也并不想搭話。當下之急,是到汴州,再想法子往尋那郦姜。想到這裏,她伸手摸了摸胸口,見錦盒和發簪都在,便安心地舒了口氣。

行路漫漫,這漓州往西去,人煙越發稀少,連驿站也相隔越來越遠。商隊的馬車一路走走歇歇,滿滿也步入了蕲州境內。

蕲州,有人說這蕲州,百裏難見一草,千裏難見一樹,萬裏難見一人。說的倒是真話。蕲州之荒涼,可算是這天下最為極端的了。遍地黃土沙漠,綠洲甚少,更別提人煙了。

當夜,商隊在一處沙漠中停下歇息了。衆人紮了帳篷,把馬匹拴好,将那幾匹駱駝也牽到帳篷後安置好。他們在帳篷中間的空地上升了堆篝火,将路上帶着的那幾只羊宰了,烤着吃。

肉香四溢,白鸩眼饞着流了口水。她很想吃,但理智告訴她,她并沒有錢買肉。她的盤纏全都用在買酒和饅頭上了。如今酒還有半壺,得省着喝,饅頭倒是還有十來個,一天一個,忍忍饑餓也算夠了。

那群女眷們都聚在帳篷裏,褪了外衣,端了盆,用汗巾沾了水洗臉,擦拭身子。解了發簪,她們的青絲長長垂地,在昏暗的燭火下,影子修長,如同畫中的仕女,優雅娴靜。幾人互相說笑着幫忙解衣下簪,一派閨中少女的模樣。

唯有白鸩無處可住,抱膝坐在帳篷外,啃着幹硬的饅頭,呷着小酒。

她不願去打擾她們,她知她這一身異味加之邋遢的模樣,和那群女子一塊兒住,定是不太合适的。況且,她也不喜歡和許多人睡一塊兒。誰知道半夜誰扯了誰的被子,誰踢了誰一腳,誰枕住了誰的頭發呢。

雖然白鸩這麽想着,其實心底裏還是有些落寞。這天上的月亮,她不知看了多少回了。昨日看過,前日看過,大前日也是看過的。這些天都未曾下雨,她輾轉好幾地,偏是這明月伴的她。

大概是秋季的緣故,看着看着,竟有些感傷起來。她記得曾經讀過一句詩,“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鈎”,這說的便是蕲州之景象吧。浩瀚無邊的沙漠,皎潔如霜的明月,古道黃沙瘦馬,這不就是一派塞外風光。曾經豔羨着詩文裏的美景,如今在自己眼前,倒不見得有多好看了。

古人悲秋,她怎地也悲秋了起來?白鸩暗自好笑,嘆自己何時這般多愁善感。便理了理思緒,又沉靜下來。

晚上,那月倒是如彎鈎般,懸挂在天邊。雖則小小一輪,但是卻依然極其明亮。這大晚上的,和白晝也無許多差別。

晚風吹過,帶起一片沙塵。大漠裏的風不似那城中柳風,拂人面輕柔萬分。反而,這風刮過,帶着細沙,摩挲着臉頰,生疼生疼。不一會兒,白鸩挨不住了,便只好縮起了身子,将臉埋在衣裳間,躲避這風沙。單薄的衣衫漏風,她瑟縮起身子,緊緊靠在帳篷外,借助這帳篷躲擋風沙。

而另一邊,商隊的人都聚集在一起,烤火。那些粗爺兒們喝着酒,吃着肉,一派豪情。羊肉在烤肉架上固定着,他們用手扒下皮,吃着腿,啃着肉,将那烈酒灌入肚中。篝火之下,白煙筆直升起,火光照耀着他們的臉,紅彤彤的,其中有酒醉的幾分紅意。他們吆喝着,用黝黑的手比劃着互相猜拳,說笑着好生熱鬧。

“沙沙沙。”白鸩俯頭之際,好似聽到什麽聲響。當她擡頭四顧時,又沒發現什麽。

疑惑之時,以為是自己幻聽了,可能是晚風太大罷了,便又不在意地随意望了望。這一瞥,倒是讓她驚吓不小。

她扭頭之際,發現,這帳篷之上,竟然盤了條蛇!

那蛇通體潔白,在月光下,這白色和那帳篷渾然一體,竟難分真假。這蛇約三尺長,很細,約拇指寬。頭很小,眼睛圓圓的兩顆,卻是金色的。此刻,它正盤成幾圈,吐着鮮紅蛇信,立着頭發出嘶嘶聲,盯着底下的白鸩,如同看見獵物般,一副虎視眈眈的模樣。

如果單看這蛇的模樣,白鸩定是會喜歡它的,十分可愛。只是,這蛇卻是她未見過的種類,一時間也不知有無毒性。除了害怕,白鸩沒有絲毫別的想法。她生平最怕蛇。

然而還未待她反應過來,那蛇便忽然猛地竄起身子,直直朝白鸩脖子撲來。

“啊!”

白鸩尖叫出聲,慌忙起身,連連退步,不停地跺腳拍着身子,想把蛇抖落下去。

然而還未來得及抖落,脖間一痛,她便暈了過去。

她心下暗道,完了,她被蛇咬了。而且,這毒性貌似十分巨大,只這麽一口,她便失去了知覺。

衆人聽見這聲凄厲的尖叫,循聲過來,發現躺倒在地上的白鸩,連忙扶着她叫喚她。卻見她一動不動,毫無知覺,仿佛像個死人般。有人便用了水澆了她的臉,她還是毫無反應。

正當大家一臉焦急時,突然有人朝她的脖子指了指,道了句:“喲,不好!”

衆人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白鸩脖子上有個細小的牙痕,裂開了個口,正流着血。再觸了觸她的鼻翼,沒了氣息,連身子也開始冷了。

大家一瞧,便好似同時明了了什麽似的,嘆着氣,不住搖頭。

“哎,又被這沙神收走了一個。”有人道。

“是啊,這每年都要死一個人,現在這女孩兒被選了去……”有人道。

“看來今年走這路是安全了,沙神保佑沙神保佑……”又有人道。

衆人看着倒地的白鸩,說着話,最後都不管她了,一個個都鑽進了帳篷裏。

臨睡前,那群女眷倒是說起了夜話。

“哎喲,門口躺着的,可是今天上車的那位姑娘?”

“可不是嘛!聽說她被沙神選了去,現在屍體還放在外頭,等着沙鷹來收呢。”

“真可憐……”

“這有什麽好可憐的!被沙神選了去是她的福分,來世定能投個好胎。”

“你們說的沙神是什麽啊?”

“哎,妹妹,你竟然不知道沙神?”

“不知道……”

“這麽告訴你吧,這沙神,便是管這兒的神仙。傳說他每年都會從路過這兒的人中,選一個去當他仆人。沙神選中的人,脖子上便會有個印記。有這标記的人,第二日,便會有沙鷹來取那人的屍體。”

“那人不是已經死了嗎?那屍體要送去哪兒?”

“哎呀,這我可就不知道了。有人說那些屍體都被沙鷹吃了,讓他們脫去肉體的束縛,好升天去給沙神當仆人。”

“哦喲,這麽可怕嗎……”

“嗨,別說了,小心被沙神聽到,也把你捉了去。”

“好姐姐,大晚上的你可別吓唬我,我膽子小……”

“哎喲,你膽子小還不睡覺作甚!快睡了去。”

“好好好,我睡去了。”

“別說話了,快歇息吧,明日還要趕路呢。”

“是是是……”

女眷們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只剩下幾聲嘀咕聲。蠟燭吹滅後,聲音便沉寂了。

浩瀚蒼穹下,一鈎彎月,如雪白沙,還有,那躺着的白鸩。

第二日,商隊的人們便早早起了來,收拾了東西,将帳篷也拆了,趕着駱駝馬匹往前去。他們路過白鸩躺着的地方時,都默默為她哀悼,送她遠去。

吹了一夜,黃沙講白鸩的身子埋了一半。她還在睡着,只是身體已經冰冷,感受不到任何生者的氣息。她宛如一尊雕像般,這麽靜靜躺在沙漠中。

商隊逐漸遠去,留下一條深深的痕跡,在沙漠的山丘上化為孤點,遙不可及。風一吹,這走過的路,便宛如從未有人踏過,平整而光滑。

在商隊離開後不久,天空中響起了一陣異常尖銳的鳥叫聲。此起彼伏,由遠及近。

不一會兒,天上便黑壓壓飛來一群老鷹。這些老鷹一律是黑色羽翼,金色眼珠,灰白的爪牙。那爪子很粗壯,尖銳的爪牙,加上那銳利的鳥喙,看上去很是兇狠。碩大的翅膀撲棱着扇起大風,它們朝着白鸩飛來。

不一會兒,那片黑雲便壓在了白鸩頭頂。白鸩安詳地睡着,宛如沉睡了千年,那般寧靜。與這群老鷹的躁動形成鮮明對比。

這群老鷹好似聽了什麽命令,忽地朝白鸩身上撲去,抓住她的衣裳,就直直往天上帶。

白鸩的身子被那群老鷹抓了去,逐漸離開地面,飛上了天空。那群黑鷹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包圍着白鸩,圍作一團。

這一團烏雲朝着天空高處飛着飛着,越飛越高,最後消失在天邊的雲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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