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追殺

“你們……”

宮門外的兩人聽見開門聲,懶懶準備起身。然而側首一看,卻見滿身鮮血的兩人,頓時驚駭。

剛想出聲,卻在一瞬間,兩人的脖子被劃了一條痕,長長的裂口流出血來。他們呆在半空中,然後齊齊倒落在地。

赤煙許多年沒見這牢外的景象,灼眼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

白鸩剛剛使了內力,忽地覺得一陣疼痛湧上心頭,猛地咳了一聲,又是一大灘鮮血。

赤煙看着她咳得撕心裂肺,便擔心地拍了拍她的背,問道:“怎麽了?沒事吧?”

白鸩忽地想起來,時間如此緊迫,她不能多耽擱。便強忍着那胸口的撕心劇痛,搖頭道:“沒事,老毛病犯了。”

說得雲淡風輕,但動作也絲毫不猶豫,背着赤煙就開始往上飛。她要飛過這座高牆。

“給姑娘添麻煩了。”赤煙有些愧疚。

他現在手腳不便,內力卻也只剩微毛,絲毫幫不上忙。

“姑娘,你……”赤煙也有些着急,他想說什麽。

“哥哥,你不用說了。白姐姐吩咐我來接你,我一定将你安全帶出去。”白鸩背對着赤煙,好似十分輕松地說道,話語裏飽含承諾。

赤煙一時間竟啞口無言。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任由白鸩任性。

白鸩見他不說話了,便松了口氣。

然而事與願違,當白鸩飛到高牆之上時,腳一滑,又跌了下去。連帶着赤煙,齊齊往下摔去。

白鸩心下一慌,連忙死死拽住了赤煙的手臂,一個躍身又背了他回去。她使了勁兒往上爬,一手攀住城牆,一手緊緊抓着赤煙,奮力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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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逃跑了!”

也不知從哪兒傳來的聲音,突然一聲吶喊,對面城牆上的所有士兵齊齊轉頭望來。

這一瞧可不得了。只見這後牆上,高高的牆中央,有兩人正在迅速往上爬。

“不好!快去禀告鄧将軍!”

有人領命,匆匆去了。

“捉住他們!”

身後又傳來一聲吶喊。

緊接着,無數羽箭穿空而過,直直朝白鸩和赤煙射來。

“哥哥,失禮了!”忽然,白鸩說了聲,同時迅速扭頭将手在赤煙脖子上一劈。赤煙本就身子弱,經這一手,也瞬間暈了過去。

白鸩也不回頭,身手矯捷,迅速左右閃躲,還不忘護好背上的赤煙赤煙。這箭矢一根也沒射到他們。

眼見着要到牆頂了,對面卻又射來一簇簇帶火的箭矢。雖然白鸩躲得了箭矢,卻也挨着了火苗,剎那間她身上着了火。

這下,白鸩是真的有些急了。她鉚着勁沖到城牆頂,四處望了一眼,帶着赤煙縱身跳入了天河。

火是熄滅了,但兩人全身濕漉漉的。況且追兵也正在趕來,現在絲毫滞留不得。

于是白鸩便又背着赤煙,縱身開始奔跑起來。

她感覺到自己身子好似越來越輕,仿佛要脫離軀殼般,頭也有些昏昏沉沉的。

別,千萬別……

她在心底吶喊着。若是在此刻睡着了,她知道,恐怕是再也沒有機會醒來了。

身後的天兵已經追上來了,他們緊跟着白鸩,不停地朝前射箭。箭矢如雨下,白鸩躲避的同時,也不忘回頭看看自己離那些追兵的距離。

白鸩一直朝前奔跑着,她已經沒有力氣再使用內力了。雖然奔跑着,但腳步卻一點也不慢。

她腦海中清楚地記得每一個地方。來天宮閑逛她也不是毫無目的的,她暗自記住了每一處到過的地方,心中已然算好了逃跑的路線。

她東轉西轉,拐到了先前去過的茅廁處,将門一關。

白鸩聽着外頭的腳步聲,直到消失得一幹二淨,她才小心翼翼出了來。

此時,她已經給赤煙套上了一身黑衣。這衣服她一直揣在懷裏,沾了些血跡,但也看不太出來。總比那一身血跡斑斑的白衣好一些,不那麽顯眼。

她背着赤煙,按照來時的路,一直到了天庭大門前。

然而這兒已經被天兵圍了個水洩不通,根本出不去。白鸩背着赤煙,蹲在樹叢裏,靜靜看着。

她要等到黑夜,然後……

殺出去。

看着那重重天兵,白鸩的眼眸裏露出一絲決絕。

五百年來,只為這一事。今日成敗在于此。

從重生在中都那一刻,她就開始計劃這一天。

她得知赤煙被關押在天庭;她得知非無已經灰飛煙滅,被大火燒了個幹淨;她得知赤煙的肉身被扔到了荒野,後來還被道士撿了去,割了面皮賣給了白公子……天知道她知道了多少事。

五百年來啊,不過一覺而已。閉眼時兩人還并肩作戰,睜眼時已經天翻地覆,遠隔天涯。

她其實也想過,既然她沒死透,何不就此在人間,好好平平淡淡度過這一生。忘了前塵往事,忘了赤煙,忘了一切。

實話說,她确實動搖過。

直到那一日,她得知了白羽的真實身份。她才意識到,紙包不住火啊。她,畢竟是非無人。

她的故土啊,已經被這麽一群人糟蹋了。赤煙身陷囹圄,大祭司也淪落到躲藏在一個破廟中茍且度日。

恨吶,徹骨的恨。多少年來她都沒睡過好覺了。

但,她卻又逐漸看淡了。

五百年來,多少恩怨都可以化解,化解不了的,也可以壓在心底。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不打算為了前塵往事再大鬧一場。

看這盛世太平,看這煙柳繁華,至于非無,現在更無人提起。她去複仇有意思嗎?沒有。只會将仇恨延綿下去,只會使得這天下大亂。

一個非無已經是慘痛的教訓了,如今難道還要制造出第二個非無嗎?

白鸩這麽多年來,終于是想清楚了。

她要救出赤煙。

只這一個願望。

十多年來,波折無數。除去白羽給她惹來的麻煩,她還要克服這軀體的病弱。苦也吃過,甜也嘗過,如今也算不枉此生了。

白鸩看了一眼暈厥的赤煙,露出一絲微笑,那笑卻是帶着些難過。

她伸手想觸碰他的臉,最終還是縮回了手。

她猛地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将那氣吐出。心中壓着的情緒,終于平複了。

直到夜裏,白鸩都沒敢閉一下眼。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這麽睡去了。

縱使頭腦開始混沌,身子越來越沉,她也沒閉一次眼。

赤煙一直沒有醒來,她下手也許重了點兒。

白鸩靜靜看着天色,望着那豔陽變成夕陽,直直墜入雲海。

手臂上,一圈深可見骨的牙印清晰可見。

是夜,天兵點了燈,依然守在大門口。

白鸩背起依然沒醒的赤煙,用衣服将他牢牢與自己綁在一起。

她從草叢邊繞了過去,先是單手解決了一個,悄無聲息。緊接着又用針刺了另一人的死穴。那天兵顫顫巍巍抖了兩下,就倒地了。白鸩把他拖到了草叢裏,依然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力。

解決了兩個,剩下的,只有硬闖了。

她二話不說,直直往前跑。

動作十分迅速,然而還沒跑幾步,就被人給拽住了。

“什麽人!”

她反手就是一章,直直拍到了那人臉上,頓時那人往後倒去。額頭上一根銀針微不可見。

“啊!來人啊!就是他們!”

估計白天抓人聲勢太過浩蕩,又讓白鸩他們給逃了。這搜尋了一天,竟是沒找到他們。現在看見逃犯,恨不得立馬把他們捉起來。

周圍的人圍了上來,白鸩眼見不妙,便奪了一人兵器,舞動着朝他們掃來。那尖銳的長矛劃破了幾人的手臂。接着她又單手拿着那長矛,忽地朝左邊刺去,直直刺穿了一人的胸膛。那人倒地了,可另外的人卻奮不顧身撲了上來。白鸩運起內力,擊退幾人,順勢奪了把劍,淩空一躍,将那劍割破了幾人的喉嚨。又朝身後撲來的人虛虛一擋,擡腳就是一踢。那人被踢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摔倒在地,口吐鮮血。

還有不斷湧過來的天兵,白鸩一人,殺紅了眼。她的手上遍處是刀痕,濃濃的血跡浸透了衣衫。連額頭也被刺了一刀,鮮血直流。她的周圍,倒了一片屍體。

然而,天兵何其多。她能殺十個,幾十個,上白個。可是,身體卻吃不消。

她料到了這一點,趁着衆人驚駭之餘,一路匆匆殺出了宮門,縱身一躍,朝凡間跳下去。

天宮何其高,涼飕飕的風吹着她的臉,她驀地有些許放空。

天,是如此安靜。

待她再次醒來,赤煙已經坐在旁邊了。他給她包紮着傷口,卻只見一把匕首插在她大腿上,深入裏肉。他猶豫着要不要将它拔出,又怕弄疼了白鸩。

白鸩睜着眼看着天空,問了句:“幾天了?”

“三天。”赤煙知道她在問她昏迷了幾天。

赤煙将幾天前的事都說了。

她們落在了大海中,随着海浪漂到了這個島上。恰好這一落水,赤煙便又醒了過來。見到昏迷不醒的白鸩,便連忙給她治療傷口。運着微薄的功力,替她療傷。

“姑娘。”赤煙出聲道,嘆了口氣,欲言又止。

“我知道。”白鸩很平靜道,語氣很是輕松,“總算把你帶出來了呢……”

她扭頭望着赤煙,深深看着他,輕輕道:“哥哥,有機會請一定要和白姐姐來中都看看。那白柳堂是我家呢,我和白姐姐曾經就住在那兒。”

“嗯。”

“我跟你說哦,你肯定不知道白姐姐她是多麽調皮的一個人。她以前在中都的時候吶,最愛爬樹,老勸她她也不聽。我們家門前有棵槐樹,她沒事就喜歡爬上去,坐屋頂上喝酒。”

“嗯。”

“她還跟我說,以前你和一個公主成親的時候,她特別難過。然後一個人就這樣坐在屋頂上,呆呆坐了一夜。她還說,你們以前在中都看過煙火呢。那時候杏花開滿山坡,和非無一樣美。”

“嗯。”

“哦,她還說啊,非無特別美。雖然我沒去過,但是聽她說起來,我都想去了呢。她說,非無一年四季都開花,漫山遍野的花。其中最美的當屬杏花,因為杏花一開啊,粉的白的,湊到一起,比梨花矜持,比桃花嬌美。風一吹,看得人眼花缭亂的,哈哈。”

“她說啊,她最喜歡你了。真羨慕你們吶……”

白鸩說着說着,長長嘆了口氣。雖則輕松萬分,聽起來卻有些沉重。這個時候說起回憶,任誰都感覺不到愉快吧。

赤煙卻是不說話了,他聽着那些回憶,也有些難過。他也想起了很多事,随着她緩緩述來,往事一點一滴浮現,歷歷在目。

“到了非無,找到了白姐姐,你們就一同去過逍遙快活的日子吧。這個世界太亂了,亂得人有些累。”

“嗯。”赤煙依然只應了聲。

半晌,兩人都沒說話。

一時間,世界寂靜萬分。

白鸩感覺得到,她的血,在體內汩汩游走。身子仿佛被抽空了般,絲毫動彈不得,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你知道,難過到極致是什麽感覺嗎?”

白鸩忽然出聲道,語氣卻不似剛剛那般輕松,卻是帶着一絲悵然。十分輕十分輕,幾不可聞。

赤煙一愣,正要回答時,卻發現白鸩已經閉上了眼。

她的身體幾近透明,漸漸變淡,最後竟一點點消失不見了。只留下一件殘破不堪的衣物,随意躺着。

他伸手朝那虛空中抓了一把,卻什麽也沒抓到。

看着自己的空空如也的手心,他有些悵然若失。

不知為何,忽然覺得心中某處坍塌了,再也建立不起來。

他又朝白鸩的方向忘了一眼,卻見一個小小草燈籠,正落在袖邊。

他撿起一看,頓時手僵住了。

他的手開始顫抖,呼吸開始急促起來,眼裏滿是震驚,懊悔,難過與絕望。

“白鸩!”

他朝天空大聲吶喊,回應他的,卻是無邊無際的空虛。

她最愛與他玩的游戲,便是鬥草。

一人拿着一根草,兩頭相勾。誰能把對方的草勾過來,就算誰贏。

“瞧,你輸了!”白鸩得意洋洋道。

“是是是,我輸了。”赤煙無奈一笑,卻是帶着幾分寵溺。

“拿來。”白鸩伸手道。

“給——”他将一個小紅燈籠遞給她。

那是個草燈籠。這是種随處可見的一種草,上面結着燈籠果。每到傍晚時分,這燈籠果便會發光,十分美麗。

于是他們約定,鬥草輸一次呢,就給對方一個燈籠果。等收集滿滿一袋燈籠果,就可以完成對方一個要求。

赤煙淚如雨下。

“你知道,難過到極致是什麽感覺嗎?”

知道。

“天地茫茫,唯我一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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