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酒店是一棟六層的樓房,這在科納克裏是最好的酒店,況且還有空調和無線。對于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的霍慈來說,反而是意外之喜。

她是單獨的房間,在酒店的頂樓六樓。一行人都被安排在六樓,隔音很差,隔壁開個門,就能立即聽到。甚至旁邊房間聲音大點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比如,這會住在她隔壁的葉明詩正在給父母打平安電話。

霍慈把箱子打開,準備洗澡。

她這次只帶了一個箱子,裏面一半裝了攝影器材。因為衣服輕薄,倒也塞進來不少。還有就是各種護膚品和必需品,鼓鼓囊囊地塞了一整箱子。

她把攝像頭拿了出來,坐在床上調整。

酒店外面有個陽臺,她調整好鏡頭之後,走了出去。這裏供電不足,放眼放過去,漆黑一片,只有零星燈光。屋子外面就像是一個巨大蒸籠,她一出來,身上就悶出了一身薄汗,連握着相機的手心,都濕濡了。

天際的弦月像是一個倒鈎,蒼涼地挂在黑色蒼穹之上。

她拿着相機,對着樓下拍了幾張,樓下不時有車子過來,進口的奔馳、寶馬,還有跑車地轟鳴之聲。不管多麽貧窮的地方,總是會這樣的有錢人。

路有凍死骨,朱門酒肉臭。

房裏的燈泡突然滋滋作響,燈光變地忽明忽暗,霍慈皺眉。

随後一陣萬籁俱寂。

停電了。

‘啊’一聲突兀地尖叫聲響起,是旁邊的葉明詩。

霍慈懶懶地靠在陽臺欄杆上,她身上的襯衫後背只怕已經濕透了,漆黑的環境似乎加劇了空氣裏的悶熱。

然後她看到一簇小小的火苗。

是隔着一個陽臺的房間,霍慈右邊住着葉明詩,左邊住着那個爽朗的北京男人潘琛。而潘琛的隔壁,是易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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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打火機給自己點了一根煙,霍慈似乎能聞到尼古丁飄過來的味道。

有點誘人。

她舉着相機,對着他的方向。整棟樓都停電了,樓上樓下都是抱怨的聲音。黑夜之中,他安靜地站在陽臺上抽煙,黑幕遮蓋了他的周身,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以及半空中閃爍着猩紅光點。

“還有煙嗎?”霍慈問他,聲音不大,正好叫他聽見。

易擇城轉頭看她,他視線好,一眼就瞧見她手裏拿着個東西。他皺眉:“小姑娘,不許抽煙。”

他比霍慈大六歲,他上高中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學生。他大學的時候,她就是個初中小屁孩。這麽想着的時候,他又覺得可笑,自己居然會被一個臭丫頭這樣逼着。

易擇城這性子,太冷,渾身都透着一股生人勿進的冷漠。

他不會拖泥帶水地對女人,向來都是處理地幹脆利索。一般女人臉皮薄,被直接拒了一回,便再不敢上前了。可她不一樣,她就是那種理直氣壯的,我就是瞧上你了,你沒看上我沒關系,我給你機會,讓你慢慢看。

他雖然話不多,但是卻有一雙比誰都會看的眼睛。

所以連他都暫時想不出對付她的法子。

“我是不是小姑娘,你不是已經驗過了,”霍慈突然笑了,因為她想起那晚在那個浴室發生的意思,她舔了下唇。

易擇城被嗆地連咳了兩聲,朝她看了一眼,真是什麽話都敢說。

可被她這麽一提醒,易擇城也想起那晚浴室裏的碰撞。她滿懷撞上來的時候,他不可否認地僵硬了。那團柔軟飽滿,就隔着一層布料,緊緊地貼到他的胸口。他甚至能感覺到那兩點有點兒硬地突起。

大概真是停電,讓他的思緒都不受控制起來。

霍慈把相機放回房裏,又重新走回了陽臺。竟是直接攀着欄杆越到了旁邊房間的陽臺,易擇城原本正在抽煙,注意到她的舉動時,猛地吼了一聲:“你站在原地,不許動。”

霍慈原本見這些房間之間的陽臺空隙太小,才爬過來的。

既然他不給她煙,那她就自己來拿。

易擇城翻過來的時候,氣地怒視她:“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

霍慈:“……”危險你不是也翻過來了?

“你想幹什麽?”易擇城有種被她打敗了的妥協,開口問她。

她總是能這樣,用她自己的方式,打敗他。易擇城伸手拿着嘴裏叼着的煙,狠狠地吸了一口。

就聽她說:“我就是想跟你借根煙。”

易擇城把煙拿在夾在手指上,低頭看她,就為了這?

他從口袋裏掏出煙盒,塞進她手裏,“全給你了。”

他轉身要回去,又被霍慈伸手拉住了短t的下擺,輕嗳了一聲,說:“還有打火機呢?”

易擇城轉頭看她,問她:“這裏的芒果不錯,很甜。”

霍慈還沒疑惑完,手裏的煙盒又被抽走了。然後他牽着她的手,就從潘琛的房間穿了出去,來到了走廊。

他帶着她到二樓的餐廳,要了一盤芒果。

抽煙不好,還是吃點芒果吧。

**

次日早晨,不到七點,霍慈就醒了。今天八點就要出發,路途遙遠。

她今天穿上一件米色襯衫,依舊是寬松透風地料子,穿着一條闊腳褲,這裏蚊蟲太過厲害,即便天氣炎熱,她依舊長袖長褲。

等收拾妥當之後,她到樓下餐廳集合。

一進餐廳,她就看見已經坐在裏面的易擇城和潘琛,他們兩人正在低聲說話。霍慈走過去,就看見潘琛身上穿着的白色短袖,上面有紅色的無國界醫生組織标志。

潘琛見她盯着自己的衣服看,笑着說:“霍小姐要是感興趣,也可以加入我們。”

霍慈眉眼帶着點笑,問道:“我也能加入?”

“當然,我們無國界醫生歡迎霍小姐這樣有能力的人,其實很多人對無國界醫生有錯誤的觀念,以為只有醫生才能加入。其實不是,你看像我,之前是做財務方面工作的。如今在無國界醫生裏擔任後勤人員。你這樣的大攝影師,如果能加入我們的話,必然能對我們的工作推廣,有個更好的作用。”

潘琛說起自己的工作來,眼睛都放着光。

其實很多人都不會理解無國界醫生的選擇,覺得他們的選擇太傻太天真。非洲百年來貧窮積弱,更有不少國家戰火連綿。對于他們的選擇,很多人甚至譏諷,有這樣救人的能力,為何不先救自己國家的人呢。

可他們能在這片貧瘠的土地,堅持着一年又一年,就是為了心中的那份信念。

霍慈此時偏頭看着易擇城,她更想知道,他為什麽會選擇加入。

她問:“你覺得我适合加入嗎?”

這次她是拿着報酬來的,并不是單純的志願者。所以這話,她是問易擇城的。

這次易擇城擡頭,神色嚴肅地看着她,開口說:“這并不是個簡單的選擇,你需要認真思考,這是不是你想要從事的事業。這份工作并不偉大,別人的歌功頌德,不會改變現狀。就像你看到的這樣,這片土地貧窮,各種傳染病肆虐。甚至你不經意接觸到那個人身上,就會攜帶艾滋病毒。所以加入還是不加入,你要問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聽着他的話,霍慈忽然開始理解他。

他面上瞧着冷,可心卻比誰都要柔軟、炙熱。他放着優越的生活,不遠萬裏到這個陌生貧窮地大陸,幫助這些和他莫不相識地人們。那些炮火戰亂,從未遠去,他是行走在死亡的邊緣上,來救助這些人的。

他有一顆比任何人都要赤誠的心。

坐上前往布裏的車子,那裏位處科納克裏數百裏之外,無國界醫生組織在那裏有個臨時診所。一個小小的診所,服務着周圍村莊20萬的居民。

車子開出首都沒多久,周圍就是一片荒涼。1月是幾內亞的旱季,觸目所到之處,是鋪天蓋地地黃色。

所謂的公路,也就是一條黃色大路,車子駛過,揚起一片濃濃灰塵。

車裏的人,除了霍慈和易擇城之外,都穿了無國界醫生外出所穿的白色短袖。這是他們的标志,也是行走在這片土地的通行證。

路途很遙遠,霍慈之前臨走時,在餐廳要了好幾個芒果。

到了布裏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了。他們車子剛在臨時診所的大門口停下來。霍慈就從車窗看見裏面烏泱泱的人頭。都是來看病的病人,有男人、女人、小孩,也有站着、躺着、坐着的。

她脖子上挂着相機,跟着衆人一起下車。

誰知他們進去之後,就有一個壞消息,有位醫生突然開始打擺子。

這裏瘧疾肆虐,就算醫生都不得幸免。

就在霍慈準備四處逛逛時,門口一陣騷動,一個血肉模糊的小孩被幾個大人擡了進來。其中一個黑人男子着急地沖着醫生說了一大串,霍慈雖然聽不懂,可卻看得出來,這孩子只怕是進氣少,出氣多了。

“現在威廉姆斯醫生突然病了,沒有主刀的人,”一個懂當地語言的工作人員,着急地對他們說。

他們一行有三個人穿着工作服,所以這裏的人把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了。

潘琛一愣,看向易擇城。

他和另外一個男人都是後勤人員,只有易擇城和葉明詩是醫生。

易擇城看着葉明詩,輕聲說:“你來主刀。”

“可是學長,”葉明詩緊張地看着他,她沒想到,一過來就遇到這樣的突發事件。

易擇城淺淡的眸子在此時異常地堅定,他說:“我會跟你一起進手術室。”

葉明詩點頭,衆人趕緊又将那孩子擡進了手術室。

霍慈在這個診所裏轉了轉,門口一個簡陋大棚,那就是診所。原先的一位醫生病了,現在只剩下另外一個護士在。她舉起相機對着周圍拍了又拍,直到一個黑人小女孩,對着她的鏡頭,羞澀地豎起了手指。

霍慈沖着她笑了下,指着鏡頭,她似乎看懂了,原地轉了一圈。

她彩色的裙擺在飛揚,黑色的皮膚在陽光下泛着光澤,臉上的笑容真誠又腼腆。

裏面的手術進行了三個小時還沒結束,霍慈又回到車上,她把帶來的芒果剝皮吃掉。就在她吃完時,就見潘琛走了出來,他在打電話,臉上着急,最後竟吼了出來。

霍慈立即下車,見他轉身又要回去,喊道:“潘大哥,發生什麽事情了?”

潘琛煩悶地揉着自己的頭發,似乎是憋屈,連眼眶都紅了。他低聲說:“裏面發生了職業暴露。”

霍慈愣住,她曾經也是學醫的,對這個詞不陌生。

她問:“是誰?”

潘琛為難地看了她一眼,咬着牙說:“是d.k。”

在這裏,他們還是習慣叫他d.k。

**

霍慈依在手術室外面的走廊上,一直到門打開,一個人沖了出來。一直跑到牆角根兒,趴在那裏,就失聲痛哭。

“你嚎什麽?”霍慈皺眉。

還他媽有臉哭。

葉明詩回頭看她,眼淚如雨下。

她放佛找到了同伴一般,痛哭着說:“學長,他該怎麽辦?”

剛才潘琛告訴她了,是葉明詩操作失誤,直接割破了他的手術手套。兩層的醫用手套都破了。那個患者的血液直接接觸到了他。非洲這種地方,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是艾滋病的攜帶者。

霍慈原本是在厭惡地看着她,可聽到她這句話時,冷笑。

“不管他怎麽樣,我霍慈,都要。”

她身後,穿着白衣的男人,安靜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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