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十
說完,紀昀就進了屋,他并不急着去找衣服,而是先看向自己的袖子,卷起了袖子放下,上面的五個手指印就更加顯眼起來。
紀昀伸手摸了摸那五個手指印,嘴裏輕輕念道:“岑虞……”
在原地站了片刻,紀昀将自己需要清洗的衣物全都拿了出來,他這回出來是公務,自然不便帶上丫鬟,可軍中負責清洗衣物的士兵手腳粗糙,他身上這件衣裳,已經是他最後一件幹淨的衣裳了。
紀昀将衣物交給小武,再次說道:“替我謝謝你們姑娘。”
小武應了一聲,避開門口的将士,一路跑到岑虞房前,将衣物給了岑虞,岑虞賞了他些銀子,讓采薇去将紀昀的衣物洗幹淨。采薇什麽都沒問,應聲離開。
岑虞坐到桌邊,拿了一本醫術在手中觀看,只看了兩頁,她的思緒又漸漸飄遠,今日所見的紀昀,似乎有些不一樣。
她回想上輩子所見到的那個紀昀,她們往日也曾見過幾次的,不過一個天子驕子,一個聲名狼藉的武将之女,兩人自然是沒有什麽交集,不過岑虞也還是知道紀昀的性子的,在岑虞的記憶中,紀昀是個非常高傲的人。
岑虞從未見他笑過,他好像一直都是一副板着臉,抿着唇的表情。像今天這樣,像今天這樣,還是設岑虞第一次見到,按照岑虞了解的他的性子,見了岑翊舟,紀昀能冷淡地說句話,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可今天,他卻跟她爹稱兄道弟,怎麽可能呢?
岑虞一直想到采薇回來,她的手上還有水跡,用布巾擦幹淨了,才到岑虞身邊來:“姑娘,天晚了,您該歇下了。”
岑虞點點頭,站起身來讓采薇給自己寬衣,就此安歇,一夜無話。
第二日岑虞早早的醒了,在外奔波,到底不比家裏,換了床榻,岑虞便有些難以安眠。
采薇起的更早,岑虞醒來之後,桌上已經多了一個大包裹,裏面是紀昀的衣裳。
左右無人,岑虞走到桌邊,将裏面的衣服拿了出來,上下翻看了一遍,都是幹幹淨淨的,沒有一處髒污,岑虞滿意地點點頭,采薇做的事情,她向來滿意。
可笑她上輩子卻不喜歡采薇的性子,最終将采薇逐出岑府,不知道她出府之後過的怎麽樣了,當時她拿了體己銀子,讓顧璇給采薇送過去。
最後那銀子還不知道進了誰的腰包,只是可惜了采薇沒能收到,日子恐怕過的很苦。
采薇推門進來,她手裏端着一盆熱水,擱在盆架子上。岑虞道:“我自己洗漱,你去找小武,讓他把衣服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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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去哪?送給誰?采薇一概沒問,帶着衣服找到小武,小武見了,立刻明白采薇的意思,伸手接過包裹,笑着道:“麻煩采薇姐姐送過來了。”
采薇平靜地道:“該說麻煩你了才是。”
小武腼腆地笑了笑,正想開口說話,一邊卻傳來一個陰測測的聲音:“小武,你手裏拿的是什麽啊?”
小武的臉色立刻變了,他下意識地将包裹藏到身後去,但是他那個小身板,哪裏藏得住,還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蠢樣。
岑岱哪裏能不懷疑,他走到小武面前道:“什麽東西?拿出來!”
小武哭喪着臉道:“少爺,小的能不拿嗎?”
岑岱瞪了他一眼:“讓你拿你就拿,那麽多屁話幹什麽?!”
小武看向采薇,采薇立刻攔在他面前:“二少爺,姑娘讓奴婢來給您梳洗,小武他毛手毛腳的,正好能幫姑娘做些粗活。”
“粗活?什麽粗活?”岑岱自然是不信,繞過了采薇就想捉住小武,奈何小武已經機警地跑遠了,岑岱跺了跺腳,卻又無可奈何,他還沒梳洗,如果就這麽披頭散發地追出去,肯定會被他爹打死的。
岑岱轉過頭惡狠狠地看向采薇:“岑虞到底讓他幹什麽去了?!”
采薇不回答,而是道:“您現在要梳洗嗎?”
這是擺明了不想回答自己的問題,岑岱一心憤怒,卻又無可奈何,對這個府中有名的鋸嘴葫蘆,他也沒有法子。
岑岱對着小武離開的方向冷冷一笑。
跑?那你最好不要回來。
與此同時,正将包裹交給紀昀的小武感覺身上傳來一陣寒意,他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冷顫。
紀昀扔了一錠金子給他,開口道:“別忘了替我謝謝你們家姑娘。”
見了金子,小武把冷顫抛到腦後,盯着金子移不開眼,嘴上卻道:“大人,這不好吧,小人就是跑了兩趟腿……”
紀昀似笑非笑的道:“給你你就拿着,也不是多少錢,不用在意。”
小武還在猶豫,紀昀卻已經拿着衣服回到屋中了,他打開包裹一看,心裏不禁滿意,從中取了一套衣裳換上。
小武回去後遭到岑岱的各種整治暫且不提,衆人俱都洗漱好了,下樓到驿站大廳用飯,早飯簡陋,不過是煮的粥和饅頭,岑虞和紀昀正坐對面,岑虞低頭喝粥,并未擡頭看過紀昀一眼。紀昀也只在剛坐下去的時候看了一眼岑虞,唯有岑岱的目光一直在岑虞身上,不過礙于岑翊舟在身邊,他不敢有絲毫動作。
岑虞聽見采薇說的話,自然知道岑岱在想什麽,對他的目光置之不理,她用小武,本來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給紀昀洗衣服這種事,這事若是被別人知道了,是怎麽也說不清楚的。
用過了早飯,岑翊舟對紀昀道:“昀弟,等會我們恐怕就要離開了,已經耽擱了你一天時間,可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紀昀朝岑翊舟一拱手道:“正巧,我也要轉道去湘北,不過一個月後,我們還能在融安一聚,到時再跟大哥暢飲一番。”
紀昀說完,目光看向岑虞:“那一對紅脂雀,望你好生照料。”
岑虞微微颔首,如玉如珠的眼眸似閃波瀾:“紀叔叔請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們的。”
紀昀頓了頓,随後朝岑翊舟一拱手,接着大步出門,再也不曾回頭。
岑翊舟看着他的背影,感慨了一聲:“此子日後必是人中龍鳳啊!”
徐氏在一旁笑道:“人家現在也是人中龍鳳啊。”
岑翊舟聞之點頭:“夫人說的對。”
收拾收拾,便即刻啓程。
顧璇母子二人此刻已經是衆人的眼中釘肉中刺,那日土匪頭子帶徐玉珠出現的時候,衆人心中便已經明白,是徐玉珠給他們指的路,雖說這是人之常情,可是差點被她害死,衆人心中又怎麽可能沒有怨憤,若說以前衆人不知是發生了何事,全因為主子的命令才對她們無視的話,那從那日遇見土匪開始,衆人對徐玉珠,就已經是自發的厭惡起來了。
尤其是徐玉珠,哪怕是好好的坐在馬車上,也會極難聽的話飄進她耳朵裏。
無論現在再怎麽落魄,以前好歹是做過世家媳婦的人,哪裏受得了這些,但她也反駁不得,一來掉了身價,二來肯定無人給她說話,所以她平日裏在馬車上,只能打梅香和顧璇來解恨,梅香有時候被打的受不了了還能跑,可顧璇卻跑不了,是以每日身上都是青紫,好好的一個人兒,生生變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時間慢悠悠地過去了,漸漸來到了融安,融安與京城不過七日的路程,可偏不巧,他們遇上了大雨。
遂休息在融安的客棧,五百多人,分成了三個客棧。雷聲陣陣,将屋裏的炎熱也驅散了不少,采薇給岑虞倒了一杯溫水,開口道:“姑娘還是早些休息吧。”
岑虞搖搖頭,嘆了口氣道:“我可不能早些休息,魏叔叔說他不會入京城,所以這兩天我必須要把這本書看完,再向他讨教問題。”
采薇便不再言語,只站立在岑虞身旁給她扇扇子。岑虞捂着嘴,打了個哈欠,看向采薇道:“你先去休息吧。”
采薇搖搖頭,岑虞知道她的性子,不再相勸,轉過身去接着讀那本醫術。
正在此時,門口響起了敲門聲:“姑娘,那位徐夫人的丫鬟說是找您有事。”
岑虞一瞬間清醒過來,她讓采薇去開門,門剛開開,就見徐氏身邊的一等丫鬟拟藍站在門口,也不顧及髒,直接一手扶住了渾身濕透的梅香。
梅香見了岑虞,如同看見了救星:“大姑娘。”
岑虞點點頭,讓她先進屋,随後對拟藍溫聲道:“多謝拟藍姐姐了,是我叫她過來的。姐姐要不要進來喝杯茶,暖暖身子?”
拟藍識趣地道:“不用了,夫人那兒還有吩咐呢。”說着行了個禮,轉身就要走。
采薇跟上去,朝她手裏塞了一根簪子,兩人推辭了一陣,拟藍才苦笑着收下
岑虞伸手關上門,帶着梅香來到桌面,親手給她倒了杯茶,輕聲道:“先喝口茶,其他事都不急。”
梅香身子抖着,雙目無神,下意識地捧住了溫熱的茶杯,過了片刻,她才道:“姑娘不是說過,只要我們姑娘身上發生了什麽不一樣的事情,就要來告訴您嗎。”
岑虞點點頭:“對,她怎麽了?”
梅香扯出一個更像是哭的笑容來:“我們家姑娘她……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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