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

已經遺忘了吧?這種感覺。

清晨醒來的時候,他突然發覺老師的小宇宙消失了。然後,那個坐在高臺上的人,為什麽感覺不太一樣了呢?

威嚴的教皇用與平時截然不同的年輕的聲音宣布:艾俄洛斯企圖謀殺女神,他是個叛徒。

年僅七歲的穆忽然肩負起了懲惡揚善的責任,他知道叛徒絕不會是艾俄洛斯,而是正坐在教皇寶座上的那個冒牌貨!

但是這件事,穆沒有對任何一個人說出口。他不便正面挑戰僞教皇,所以選擇不留聲色地像往常一樣跟在“教皇”身邊。

就在昨晚,一名黃金聖鬥士“叛逃”,一名黃金聖鬥士失蹤,那麽……其實答案已經了然于胸了吧?

即便這樣,穆還是跟在那個冒充者身邊,一遍遍地強迫自己探求真相——更或是,他一遍遍地祈禱着,所揭露的真相不會成為自己心中所想的答案……

有些事是不需要有答案的吧?知道答案還不如不知道的好。

他在這種矛盾是思緒中,一點一點地發現了假冒者露出的蛛絲馬跡,也越發不想繼續查下去。

有什麽用呢?

查出來的話,對聖域有什麽好處呢?

教皇應該已經死了,而冥王軍再過不久就會卷土重來。接連失去了教皇、女神和一個黃金聖鬥士的聖域,如果再連假冒的教皇都失去了,聖域還能夠承受這樣的動蕩嗎?

但是他的老師死了,作為唯一弟子的他,難道不該為他報仇嗎?!

穆困惑了。

他的困惑在一個月後終于得到了解答。

眼前是一扇門,他跟在假教皇的身後,親眼看到他背對着自己,把面具摘下,然後走了進去,合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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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推開這扇門,只要看到他的臉,一切就能夠迎刃而解了嗎?

他顫抖着伸出了手,門沒有合攏,他在縫隙裏看到了一抹藍色——只需一個背影,一切昭然若揭。

八音盒的旋律在這間暗室中緩緩響起。

“我殺了教皇。”撒加站在一把椅子前,“我還幾乎殺了你。”

他的聲音平平,聽上去沒有感情的波動,但穆可以感受到他的痛苦:撒加垂着頭,雙拳緊握,他朝椅子上的人說話,還不如說,他在朝椅子上的人忏悔……

忏悔,并不是說出來就沒事了。

坐在椅子上的人一動不動,對撒加的忏悔充耳不聞。而撒加的痛苦也在于此,他犯下的錯誤無法逆轉,死去的人無法複生。

穆藏在門後,他不需要再看了。

門裏的撒加憎恨着自己;門外的穆聽着他的訴說,再也無法對他痛恨起來。

他可能可以在未來某一段長長的時間裏來努力說服自己原諒不幸的雙子座;然而于撒加而言,他将終其一生來背負他的過錯,從此無法從弑師弑友的愧疚中自拔了……

一段時間的痛苦與一輩子的痛苦比起來,哪個長?

八音盒停了。

撒加不再說話,他頭發變回蒼白的顏色。戴上面具,他依舊還掌握着不屬于他的榮光。

穆聽史昂說過,歷代的雙子座聖鬥士都會有被惡魔附身的危險,他們的悲哀都維系在亦正亦邪的聖衣上,可這樣不吉利的聖衣還是代代傳下來了。

因為撒加無法戰勝惡的那一面,就成了他的報應了嗎?

惡魔一直都潛在聖域中。

它附在撒加身上,殺死了教皇,嫁禍給艾俄洛斯,穆身邊的親人一個一個離他越來越遠……

為什麽號稱聖域的地方會有這種東西存在?這個時候,女神在哪裏呢?他們的信仰在哪裏呢?

在“教皇”宣布女神失蹤後,穆更篤信這一點:他們所謂的信仰,其實脆弱得不堪一擊。

神是不應現于人前的。

……

睜開眼,映入眼中的是……月色。

穆從夢中驚醒,他坐起身,見到沙加還保持着結跏趺坐姿坐在窗邊,任由月色灑在自己身上。

“穆,怎麽了?”他問。

穆郁郁地回答:“做夢了,夢到小時候的事……”

閉着眼的沙加面向月亮,贊嘆道:“好像滿月了啊,穆。”

沙加岔開了話題。

“是啊,今夜的月色不錯。”穆應和道。

皎潔、清澈,其光輝與熾熱的太陽不同,明亮卻又溫和,親切得似乎伸手即可觸及。

“滿月的時候,總會有些許變故。”沙加說。

“變故嗎?”穆嘆一聲,“我還會怕什麽樣的變故呢?”

——還有什麽樣的變故會擾亂他的心呢?

“冥鬥士,”沙加不急不緩地說,“冥鬥士代代,都是由其冥衣所選擇的。他們本都有自己的名字,在成為冥鬥士之前,都是普通人,不論生死。而被冥衣選擇後,他們的接下來的使命就被徹底束縛于‘為冥王效忠’這件事上。”

被冥衣詛咒的命運啊……

穆又想起了撒加,被自己的铠甲所詛咒的人,并不只有冥界而已。

沙加道:“我在這個地方,一直在等這一天:冥衣覺醒的時候。”

——就在今晚。

……

休提斯夢游了。

他推開門,站到屋外,對自己的狀況渾然不覺,直至那輪明晃晃的滿月将光明映到他的嚴重。

“我……怎麽在這裏?”

他正自疑惑着,卻見對面站了一個人。

“安迪?!”休提斯驚訝道,随即便怒氣沖沖。

安迪低着頭道:“叫我本來的名字吧……不,是叫你本來的名字。”

休提斯的怒火令他忍不住握緊拳頭:“你還想讓我再揍你一頓嗎?”

“繼續否認自身的話,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安迪不理會休提斯的挑釁,繼續說道,“如果憎恨曾經失敗的自己,就贏一次吧……”

休提斯哧笑道:“贏?找誰?!”

安迪慫恿道:“雅典娜的聖鬥士們,不就在你身邊嗎?”

“那和我沒關系,我只是個普通人!”

“普通人嗎?若是普通人,你又為何會站在這裏,面對着我呢?”安迪擡起目光,“因你而被毀去一次的我,可從未埋怨過你啊!”

被貝努鳥輝火擊碎的冥衣,那代表着天空之王的驕傲,隕落了。

“閉嘴!”休提斯捂住耳朵,“不要再胡說八道了!”

安迪自顧自接着道:“胡說?你的随性與理性,都在這裏。水鏡,好好面對吧,無論是你還是我,全部都是自己啊!”

“……”

“如果感到疼痛的話,就放聲大哭吧,懂得宣洩自己的感情,才是真正能夠面對過去的人!”

“……”

“所以,請看着我吧,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是不可分割的啊……”

沒有說話聲了。當休提斯擡起頭,面前的東西已經不是什麽小孩了。一座黑色的铠甲,以某種鳥類的姿态豎在他眼前。冰冷的月華籠在其上,與铠甲的本色相互碰撞,泛起金屬應有的光澤。

他看見了,自身的黑影倏然擴大,原來都被映在了這座铠甲裏……

铠甲,是天雄星的冥衣迦樓羅啊!

他的冥衣發出嗡嗡的鳴動,它在說:“來吧,回憶起一切,重新拾回天空之王的榮耀!”

是的,他是翺翔于天空的迦樓羅王,他目空一切,鄙夷着地上的蝼蟻,最後卻被他眼中的蝼蟻所打敗……

那個女人,她的名字是拜奧雷特。

他在天空中抱着她的屍體嚣張地向他的敵人喊道:“吾将用汝等之血,洗淨污濁的片翼!”

于是他盡了力,他仍舊敗了,而且一敗塗地。

不甘嗎?

為什麽啊……

為什麽還要想起來啊……

他的內心在掙紮之中無法挪動一步,只是定定地站在原處。

“休提斯,你在幹嘛?”一個小孩恰巧在這時出來上廁所,無意中看見了這一幕。

“啊!那是什麽東西?”他被眼前的黑色铠甲驚得目瞪口呆。休提斯與那铠甲的僵持更平添一絲詭異的氣氛。

休提斯低聲道:“離我遠一點。”

這不是恐吓,而是真正的命令。

那個小孩驚得目瞪口呆,既不離開也不靠近,他眼睜睜地看着休提斯向那座铠甲走去……

再揉一揉眼睛,哪裏還有什麽休提斯,站在小孩眼前的明明是個身着黑色铠甲的青年——背後兩片金屬翅膀緩緩展開,在月華的照耀下閃動着清冷的光彩。

那個青年仰望着天空。

對于迦樓羅鳥來說,天空才是他的家,自由才是他的歸宿,不是嗎?

“榮耀啊……那種東西……”他握緊了拳頭,然後又漸漸松開。

為什麽要抛棄自己的榮譽?

——以失去自由為代價換來的榮譽,就連看都不想看到啊!

被魔星的身份所囚困的軀殼,就算飛在高空,也仍然是被上位者鄙夷的可笑之物吧?

不甘吧!

拜奧雷特,你也是這麽想的吧?

“休……提斯?”小孩怯生生地試探着喚了一聲。

青年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拉得長長的,就是這麽一個孤傲的背影,就連回頭都不屑于回一下。

“再見。”他背着身向那孩子道別。

然後便消失在夜色中。

那孩子愣愣地望着忽如其來的變故,好半天才想到要大呼小叫:“亞爾迪叔叔,不好啦!”

他有種感覺,所謂的“再見”,就意味着他再也見不到休提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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