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

女孩的幻象開始講一個故事。

“我的家原來在德國的海因斯坦城，我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一雙善良的父母，還有一群溫和的仆人……但就在不久前，我打開了城內某處禁忌的封印，一切都化為了烏有。父母、家人、寵物，就連植物也難逃一死。從此以後，我的身邊只剩下與我一母同胞的弟弟，我在這世上最珍貴的親人只有他一個了……”這個幻象抱起一個襁褓，向他走來。

“看，”她揭開襁褓，“我的弟弟……是不是很可愛？”

襁褓裏哪裏有什麽嬰兒，那只是一團深邃的黑色，裹脅着強大且威嚴的小宇宙，向他宣告：“吾将賜汝魔星之名——天猛星——拉達曼提斯！”

一瞬間，拉達曼提斯差點以為自己回到了小時候。

此時此地，明明是一揮手就能揮去的幻象，卻是拉達曼提斯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魇。

拉達曼提斯咳了一聲：“這些幻象吵死了人了！既然因這幹擾而無法分出勝負，不如先一起想辦法離開這裏。”

高傲的天猛星也不得不向幻象低頭，加隆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但對方那種時時刻刻都嚴肅認真的臉，又的的确确不是在開玩笑。

“怎麽？”拉達曼提斯走了兩步，發覺加隆沒有動，便轉身說道，“如果你信不過我，大可以繼續留在這裏跟幻象為伍。最後變成一個瘋子，再跟這片草原融為一體。”

他随即回頭眺望遠方：“如果沒有不計其數的死人作肥料，你以為，這裏的草為什麽會長這麽高？”

有風吹過，青草的芳香中混雜了一絲腐臭的氣息。

加隆一陣惡寒。

他快步跟上拉達曼提斯的步伐：“你知道怎麽離開這裏？”

“略知一二。”拉達曼提斯伸出手，“像這樣，如果把手伸出去，你會摸到風……”

他不是個浪漫的人，所以做出的事也與浪漫無關，更不會是開玩笑。他曾被風擊穿過心髒，在他眼中，這種東西既危險又值得尊敬。

——所謂自然之力，當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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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向未變，這就是答案。

“逆着風走，”拉達曼提斯說，“沿着逆風的方向一直往前。無論什麽東西，既然是存在于這世上，就必有可循之痕跡！”

……

“一個一個的，都不可靠了呢，哥哥，”達那都斯慢條斯理地移動起他的最後幾枚棋子，不快地說，“米諾斯仍沒有回來嗎？”

修譜諾斯搖搖頭：“那個背叛者擅自切斷了身上的傀儡絲，被極樂淨土拒絕的我，也無法找到他了。”修譜諾斯望向左邊，那邊有一點白色的亮光，似乎很近卻又很遠：“不過請放心，失去了神的庇護，凡人無法帶着肉體通過諸神通道逃離極樂淨土，他将會一輩子困死在那個寬廣的囚籠裏。”

本應黑白分明的棋盤，已幾乎被白子完全占據。

達那都斯抱怨道：“艾亞哥斯也去往人世尋找他的自由了……哥哥，你對手中的棋子掌控得過于寬容了！正因哥哥的寬容，我們才會被極樂淨土排斥，躲在諸神的通道裏，至今也無法完全回複應有的力量！”

“并非如此，達那都斯，”修譜諾斯說道，“位于神的對立面的人類，無論對我們表現得何等忠誠，最後總會有背叛的一日。只有仁慈的哈迪斯大人才會對此不計前嫌，還賜予那一百零八個人類魔星的身份。”

“那就只能責怪哈迪斯大人的優柔寡斷，”達那都斯憤恨道，“作為神的我們，居然會被哈迪斯大人的意志拒絕……而那些人類卻能在神的樂園裏肆意改換天機！哈迪斯大人果然是應該被懲罰的……”

“達那都斯！”修譜諾斯喝止住自己的弟弟，“你要永遠相信，那不是哈迪斯大人的意志。他的本心殘忍而冷酷。他對人類一時的放縱，只為日後即将到來的，對他們的徹底毀滅！”

修譜諾斯說完，他的雙眼裏閃過一道紅光，與之相回應的是他的右側，諸神通道中，彼方的那顆紅色的星星也随之閃了一閃。

從神話時代開始的催眠，直至今日也沒有停止。

“請您記住啊，哈迪斯大人。您只要遵循自己的想法去毀滅人類，就是冥王對這世間最大的恩賜了。”修譜諾斯移動着又一枚棋子，“讓世人對死後的永生感恩，從此之後，您所留戀的東西，都會與您一起留在這死之境地裏，再不會與您分開……”

用語言說着最動聽的謊話，用甜美的許諾植入最惡毒的詛咒，哈迪斯就不會醒來了。

“請您一直沉睡下去。”

……

兩個人在草原上走走停停，不過才那麽一會的功夫，頻繁出現的幻象就幾乎将他們逼瘋。

加隆看到了不少撒加的幻影：霸氣的、憂郁的；嚴肅的、溫柔的；快樂的、悲傷的……

這些情感無一例外地系在一個人身上，那就是加隆。

加隆停下了腳步。

遠處，十歲的撒加揉着自己弟弟一頭淩亂的長發，用無奈而略帶寵溺的語氣說：“加隆啊……”

啊，對了，這件事能夠想起來。加隆記得那一次他在教皇的長袍上畫了一坨大便，然後就被提進禁閉室裏關了三天，也餓了三天。

這懲罰對一個準黃金聖鬥士級別的孩子來說并不算什麽，但也夠嗆的了。

當加隆被放出來時，他餓得前胸貼後背，全身的力氣也幾乎消失殆盡。然而無需他跑去食堂，撒加就等在禁閉室外。

撒加帶着一籃子的食物，嚴肅地望着自己的弟弟。

那一刻，加隆看着撒加飽含憤怒的眼睛，內心裏不禁冒出了一絲恐懼，差一點就沒敢上前。

然而，他是誰？他是雙子座的加隆，他能在教皇的袍子上亂畫，更該無懼于他那大不了他多少的兄長！

于是加隆大大咧咧地走了過去，大大方方地揭開籃子拾起個雞腿啃着吃。

他幼稚地為自己的行為喝個彩。眼角的餘光裏，他看到撒加似乎因為自己的行為而略一愣怔，加隆更是得意洋洋，口中的雞腿也好像格外好吃！

他的得意并沒有持續多久。

腦袋上多了一只溫暖的手，撒加揉着自己額前的長發，說：“加隆啊……”

一絲怒意都沒帶，只有滿滿的關切。

加隆又惡作劇了啊！

加隆又令教皇生氣了啊！

加隆又讓撒加丢臉了啊！

——這些話一句都沒說。

低着腦袋的加隆默默啃着雞腿，啃得好慢，就等着撒加再多說一句，哪怕一句也好……

但撒加接下來還是什麽都沒說。

他轉身離開，他的身邊不再是他的弟弟，而是另一個人。

幻象裏，撒加跟着艾俄洛斯走了，他們一個穿着雙子座的黃金聖衣，一個穿着射手座的黃金聖衣，兩個金燦燦的黃金聖鬥士，看上去是如此相配。

孤單的加隆被涼在禁閉室門口，還在啃他的雞腿。

不可否認，加隆的力量始終比不上兄長。那個出生才比他大個一兩分鐘的家夥，總是站在最前面，然後把他遠遠地抛下了。

就連生命也一樣……

“你看到什麽了嗎？”拉達曼提斯發話道，“那些不過是你記憶裏的片段，無論你再怎麽試圖更改，都是毫無效果的。”

“那麽，你看到的是什麽？”加隆問道，“我看到的是我的哥哥，你呢？”

“我看到的是我的錯誤！”拉達曼提斯站得筆直，“我的錯誤毀滅了我的家族。”

“……”

“只源于一點微小的同情，我将死神迎入了家門。”拉達曼提斯頓了頓，接着道，“然後，我甘願臣服在他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