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3)送走

“姑姑，我們來這邊做什麽啊？”她邊走邊問着姑姑，姑姑卻沒回答她。

才剛進了廟的庭院，迎面晃蕩地走來了一個衣衫舊損，雙頰有着酒槽紅的中年男人，在中年男人的耳後還夾着一根未點燃的煙，他打了個酒嗝，搓了搓雙手，殷勤地問：“要幫忙燒紙嗎？”

容麽麽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想不到這裏的寺廟服務這麽好。

“不用，還沒開始。”姑姑客氣地揮了揮手。攜同容麽麽跨過門檻，進入了視線有些昏暗的廟宇。

一進入屋內，前頭左邊一塊方正的灰敗木桌處，四五個老人在泡茶聊天，其中有的胡子已經花白有點長，長得比表哥更會掐指一算且準更多了的樣子。右邊是一個小賣鋪，姑姑在那買了金銀紙香燭食品等物品。

不知是不是來的時間不是旺季，香火看上去沒有很鼎盛，來祭拜的人除了她們，最多只還有兩個游客，倒也不擁擠。

與以前游覽過的有許多院落的知名寺廟相比，這座廟宇不算大，卻也擺了幾處神佛的雕像。

“麽麽，快點過來啊，杵在那發愣做啥？”

“哦！”容麽麽點了點頭，向前走去，經過中間一塊空地，再踏上兩三層的階梯，往左邊拐，越過一兩座神佛像，發現姑姑進入了一個小屋子內，已經在裏面的神桌上點香排紙豎燭擺物等。

屋子狹小，一條稍高點的案幾加上一塊神桌就似乎要将整間屋子擠滿，離牆之間最多只留可過一人半的空隙。

“姑姑，剛我在車上沒聽清楚。”容麽麽終于忍不住再次發問，“你的意思是說，有一個鬼在跟着我，而那個鬼是我的前世情人？！”

“對，你有一尊将軍在跟着你。”

“什麽将軍？”

“時間久了，在下面他就修成将軍的神位了。就是你的前世将軍。”姑姑将點燃的三根香遞給容麽麽。

前世将軍……

容麽麽的嘴角不小心地偷偷往上翹。聽起來好高檔好帥氣的樣子，而且……好熟悉。

“那到底是什麽？”

“也就是說你的前世将軍，就是你前世的丈夫。在你投胎的時候，他還沒投胎，一直跟着你。”

原本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語，聽在容麽麽耳裏，卻激動得不能自已。

是……他嗎？

是每天夜裏來尋歡的那個看不見的人嗎？他……是她前世的丈夫？

“所以，姑姑，我們來這邊做什麽啊？”

“拿這三根香，在夫人面前跪下。”

容麽麽擡頭看着置于最裏面案幾的神龛，神龛上頭刻印着封號——七代巡夫人。

裏頭供奉着一尊裹着紅衣披肩的大尊神像。神像正襟危坐，眼睛細長，端正莊嚴，頭上的冕冠有着垂珠。

她依言，雙膝對着神桌前面的紅色矮墊跪了下來，仍覺莫名其妙。

“姑姑幫你請示過，就把他安在這裏。”

“什麽意思？”容麽麽疑惑地轉首。

“對着夫人說，讓你的前世丈夫在這裏好好待着，不要再來騷擾你，放你一條生路，讓你好好嫁人。”

“這是什麽意思……他、不會害我的是吧？”她咽了一口水，輕聲細問。

“把他走送啊！”

“我們……要送走他？”

“是啊，這孩子真是傻，怎麽這都不懂！”

“為什麽？”容麽麽不禁提高了音量。

“不然你嫁不出去啊！真是個傻姑娘。”姑姑念叨着，自己也點起了三根香，“好了，快點拜完，香插在香爐裏，再向夫人拜三拜。”

容麽麽吶吶地照做。

只覺得這一切好像無稽之談。

“在這等着，我去引他進來。”

容麽麽見着姑姑拿着點燃的三根香，走出室外直到大門口，停了一會兒，她嘴裏念念有詞，像是護着什麽東西，謹慎地拿着香，腳步慢慢地往內走。

直到又走到七代巡夫人神像所在的小屋子裏，她将香插在香爐裏，而後姑姑對着夫人神像擲爻。擲爻的工具是一對月牙型的木制品，又稱為笤，合起來像牛角，分開時一面平，一面凸，平為陽，凸為陰，被信衆用來當成與神明溝通的一種媒介。

爻杯擲下去時，出現了雙陰，為哭杯。表示姑姑此次對神佛請意的事情沒有成功。

容麽麽眨了眨眼。

姑姑把剛才的程序又重新做了一遍，再次拿着點燃的三根香從門外走到室內。

接着還是擲爻，出現了雙陽，為笑杯。表示這次請意的事情還是沒有成功。

“你親自來引。”姑姑突然喚道。

“什麽？”

“我念什麽你就跟着念。”

容麽麽像被趕鴨子上架般，手裏拿着點燃的三根香，走到大門口，三根香對着明晃晃的天空。

“天公在上，信女容麽麽有一尊前世将軍……麽麽你念啊！”

容麽麽愣了下，笨拙地跟着念道：“天公在上，信女容麽麽有一尊前世将軍……”

念了一堆她聽不懂的話後，姑姑要她手持着香往裏走。

“請将軍跟随而來……”

“請将軍跟随而來……”

那種小心翼翼的模樣，好像她真的在牽引着一個看不見的人一樣。說實在的，她覺得這樣有些蠢。但因姑姑神情認真……容麽麽微嘆了口氣，一切都依從了姑姑的命令。

“引——引——引——”

“引——引——引——”

香還沒插入香爐的時候，姑姑就向夫人禀問道：“看看這次将軍跟着進來了沒有？”

擲了爻。又是笑杯。

姑姑嘴裏繼續念念有詞，每問一個問題就擲一次爻，不停地變換問題問，連爻了幾次，動作非常的熟稔，一點都不含糊浪費時間，直到最後一次是一陽一陰，終于出現了聖杯。表示這次答案确定的意思。

“哎呀，原來忘了拜土地公了，土地公沒開路，他進不來！”

話完，姑姑就徑自出去了，留容麽麽一人待在小屋子裏。

容麽麽讪讪然地将香插在香爐裏，往門外探頭，看見姑姑走向那個一副很有風霜樣的小賣鋪，再次買了些祭祀物品，然後就走到小屋子外面右邊臨近的位置處，一座獨立的置地長龛中，供養着一尊長着胡子的慈眉善目老爺爺神像，姑姑将在小賣鋪買的東西擺了上去，點香拜請。

原來那是土地公。容麽麽在心中想着。

她真的覺得這一切都非常蠢。擲爻這種行為，怎麽想都是概率問題吧……

接着，姑姑向她招手，又要她重複着先前那遍牽引的動作。

不知道是不是姑姑神情實在認真又凝重，那種氣氛感染到了她，害她不小心也變得認真起來，懷着半信半疑的納悶心情，她舉香對着天空重複着喃念先前聽不大懂話，而後，她小心翼翼地持着香慢慢地往裏走，慢慢地，慢慢地，非常緩慢地……灰灰的紅磚地板在她腳下蔓延，她離小屋子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卻不明白為什麽，每走一步，便覺心酸一分。

是不是越靠近……就越意味着別離？

真可笑，弄得好像真的有這麽一件事情存在一樣。

一跨進這間小屋子裏面，光線更加昏暗了幾分，她将香插.進香爐裏，整個人站着一動也不動，雙眼瞪着長香一會兒，看着紅色的香頭變成碎裂的灰末，一丁點一丁點慢慢地往下燃，同時眼角餘光瞥着姑姑再次擲了爻，請示這次牽引成功與否。

一對月牙型的木具與地板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地面上不停晃動，不停地晃動，最終停下來的時候——

聖杯。

容麽麽心下一跳。

“總算成功了。”姑姑笑道，“原來要先問過這裏在地的土地公，讓土地公開路，讓他進來。”

“所以意思是……他現在在這裏面？”神經緊繃，容麽麽略微緊張地環顧四周。

四面牆，兩扇窗，一道門，這間小屋子裏，只有她和姑姑在，看不到任何其他的人。

幾簇長香插在爐上，安靜地焚燃，細煙在屋內縷縷上升。

她仿若置身于廣袤無垠的白雪之中，觸眼所及皆是一片白茫茫霧蒙蒙，而她心亂如麻。

“是啊。”姑姑出聲肯定。

容麽麽微微地吸了口氣，安定自己的心神。

而姑姑随即在低矮的軟墊上跪下，挺立了身軀，雙目閉上，雙手合十。待姑姑眼睛睜開時，對着容麽麽招手：“你也過來拜一拜。”拉着容麽麽同在神桌前跪下。

容麽麽愣了一下，跪坐在旁，瞪着姑姑的動作，她學着姑姑，僵硬地雙手合十，腦子一片空白。

“一起向将軍請求，要他好好地待在這裏。”耳畔傳來姑姑的催促。

容麽麽的心髒不受抑制地跳動。為什麽、為什麽要請求？她不明白。

“有什麽願望都告訴他，讓他幫你實現。”

“這樣可以嗎？他有那麽好用？”她微弱地出聲，內心一片混亂。

“想找到什麽樣的夫婿也跟他說，讓他保佑你找到。”姑姑再次出聲。

胸口仿佛被人重壓一般，她的喉嚨也驀然一酸。

她不是有夫婿了嗎，不是好不容易才有了一個夫婿嗎，既然有了，為什麽要找？

在她荒蕪寂寥且漫長的感情生活中，突然之間有人告訴她，她有一個丈夫。原來……原來，她不是沒人要的，原來，有人也曾很長情地喜歡着她，默默地愛着她守護她，而她，不讨厭他，甚至似乎還……

“快啊。”姑姑急聲催促。

容麽麽一頓，慢吞吞地擡起眼簾，雙眸瞪向正前方，鳳冠霞披的夫人左右兩邊各列着兩匹白色駿馬，馬身和馬鞍油漆剝落，顏色已經斑駁。神桌上除了擺着姑姑擺上的祭祀物品，還有本來就有的紅燈蠟燭和花盆等物，花盆裏錦簇的花團已蒙上了一層灰，反而靠右邊點的那簇鮮豔的假花像新供奉上去的。

而眼前，像用了許久年份的古老青銅香爐上，依然插着正在點燃的細香。

莫非真的要把他安在這裏？一座破落的小廟之中？她心中的酸意揮之不去。

“讓前世将軍保佑麽麽早日找到如意郎君，壞的撥一邊，好的來相連，保佑麽麽早點嫁出去！”

容麽麽默默地咬了下唇，在姑姑的緊盯之下，她雙目安靜地閉上，雙手合十，像個最虔誠的信徒一般，在心底祈禱許願。

我不想要找，就想和你在一起。

……為什麽喉嚨會酸？是明知道姑姑說的事情是不可能實現的吧？

因為……為什麽她無法喜歡上任何一個人？為什麽每次相親的時候，她總有生不如死很暴躁的心情？再怎樣相親也無事無補啊，只不過是在做垂死掙紮的無用功。

難道，當真只是他的擾亂？

當真如此嗎？

她在心中喃喃默問。答案卻無法清晰。

如果，如果，你真是我前世的丈夫，為什麽要來找我？為什麽……

是不是，你對我——

她不敢深想，只怕越想，連眼淚都想在眼眶裏打轉。

一股莫名的悸動牢牢地鎖住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這邊一大片段很無聊，但我還是想說就因為在廟裏時看到這個，我就撸出這篇文，我容易嗎！

廟的名字我忘了，應該是陰廟，管生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