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是什麽？”她喃喃地問。

“未成年人把誠實當做誠實，把謊言當做謊言，而成年人的世界似乎只有謊言才是誠實的。我們說着言不由衷的話，彼此心知肚明，因為謊言的背後即是我們刻意置之不理的真實。”

似乎被唐琛的話迷惑住了，莫小鈴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震動的神情。

然而，潛意識裏，她卻明白男人不過是在用自己的歪理僞裝成絕妙的警句不斷蠱惑着自己。

而她要做的，只是選擇要不要上當受騙而已。

于是，莫小鈴拼命用回憶的筆觸在腦海中描畫出王亮的面部輪廓，可是他忠實的眼睛，憨厚的表情和古銅色的皮膚，印象中是如此清晰，又是那麽模糊。

“我沒有說謊。”半晌，她方才開口道。

是的，她會選擇王亮。

這絕對不是謊言。

只不過不是她內心深處最深切的渴望罷了。

而今，她的“渴望”就在面前，正以一種暧昧不定真假難辨的态度誘惑着她。

如果自己心甘情願地接受他的誘惑呢？這就真的很傷腦筋了。

莫小鈴覺得自己那盤條清晰的大腦突然開始絞擰起來，扭成一個個化不開的結，而她卻一籌莫展無計可施。

唐琛用小勺攪動着玻璃盤裏的魚子醬，看起來玩興大于食欲，淡淡地反問：

“哦，是嗎？”

“我真的打算和王亮開始交往。”生怕唐琛不相信，莫小鈴重複了之前的意思，加上清晰明了的主語、未來時和動詞，一點也不含糊。

唐琛忽然将視線從魚子醬移向了她，那直勾勾的眼神透着詭異的神采：

“即使我不相信你會選擇王亮先生，你又何必急着向我說明什麽？”

莫小鈴張了嘴，像離岸的魚一開一合，企圖用昏亂的頭腦飛快地組織思想和語言，似乎這時候不給出站的住的理由，她就會因此輸得一敗塗地：

“那、那是因為我讨厭別人說我說、說謊。”

“哦？”唐琛笑道，目光亮得吓人，“不是因為我質疑你對王先生的感情？”

“那是一回事。”

“是一回事，又不是一回事，因為不同的理由。”

莫小鈴覺得自己的大腦缺氧了，被唐琛那雲山霧罩、彎彎繞繞、不知所欲的話弄得頭暈目眩，就像程序快要爆炸的機器人，手忙腳亂，不知所措。

“你、你到底要說什麽？”

“沒什麽。”唐琛終于放棄了和魚子醬的無聊游戲，改道去舀了一勺蛋糕送入口內，那曾經是他的甜點，可莫小鈴已經吃過了，而他選擇的下口處正是她品鑒過的地方，這種自來熟加上毫不避諱的态度簡直像個令人發指的采花大盜！

“我只是覺得，不要以為違背自己的本心，順從世俗的觀念，就能活得順順利利。恰恰相反，那樣的日子越平靜，伴随的不滿越深，它們會像入侵體內的病毒，複制繁衍生生不息，每天一點點地深入骨髓，直至病入膏肓，痛不欲生，那時已經垂垂老矣，算是徹底廢了。”

這時，服務生送上了法式奶油龍蝦湯，他應該聽見了唐琛的話，卻好像聽而未聞似的，恭敬地垂下頭，收斂眼神，轉身輕輕離開了。

唐琛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人生很短，如白駒過隙，稍縱即逝，如果是我，我一定會追求我所認為的最好的東西，最美的女人，最精彩的人生，做最好的自己！不管付出什麽代價，不論需要多少時間，我都不會委屈自己，直至生命最後的時刻。”

他的話如同一石擊水，莫小鈴的心裏蕩起了漣漪，她沒有說話，只是用勺子攪了攪鮮濃的湯汁，在心裏反問：

沒有人不想擁有精彩的人生，擁有一個真正的愛人，可是，如果我說我想追的人是你，你又會怎麽回答呢，唐老板？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唐琛吃完了蛋糕後，似乎被手裏的那本書勾去了另一個世界。

在這恍如夢境般的餐廳裏，品嘗着或許這輩子也消費不起的美食，對面恰是這輩子也不可能追到的唐琛。

他們都是她的世界裏的，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被她享用，第一次想對自己的人生說“不”的她忽然覺得自己像占據整段黑夜的月光般貪婪了一回。

走出俱樂部的正門，唐琛在她耳邊說了一句“等着我”，拿着書就走開了。

“哦。”莫小鈴乖乖在原地等待。

比鱗次節的大廈，如同t型臺上的模特，紛紛展示着自己外輪廓的洗牆燈，五顏六色的燈光跳躍閃爍，好像永不停歇綻放的煙火，而眼前這幢西班牙風格的俱樂部卻唯有幾盞地燈映襯出它的存在，盡管如此，它就像在夜色中悄悄綻放的昙花，雖不奪目，卻是那麽獨特而美麗。

唐琛從地下車庫将福特開至莫小鈴身邊：

“上車，我送你。”

莫小鈴同樣沒有拒絕。

這是這場绮夢落幕前的□□，而她這個女主角不想獨自走向後臺，孤零零地面對那空曠的書屋。

車子緩緩啓動，唐琛打開車窗，夜風從窗外湧了進來，很舒服，還帶着不知從何處飄來的清草的香味。

車廂裏依然是安靜的，這份安靜從服務生端上龍蝦湯時就開始了。

莫小鈴突然有些不甘，她必須要說些什麽，不然今晚最後的時間就要流逝，永不再回。

“老板，還記得那些書嗎？”

“現在不是上班時間，叫我唐琛吧。什麽書？”

“哦……”唐老板就連叫自己的名字時都不改低音炮的嗓音，莫小鈴聽得心跳加速，耳朵有些發熱，“就是你讓我帶給你的那些書。”

“嗯？”

“書屋有個女客人也喜歡《珍妮的肖像》，一個多月裏居然只看了這一本書，你說奇不奇怪？”

唐琛輕聲一笑：

“是嗎，那個客人叫什麽名字？”

“申藍，是我們書屋的vip客人。”

“哦……”唐琛拉長了聲音，“原來是她。”

“你認識她？”莫小鈴兩眼放光，頓時來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