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修）

原本風花雪月的一樁事最後不得不潦草收場。胡茂元心急火燎地返家，這邊事件的女主角卻渾渾噩噩，如同做了一場夢。回國後日子不鹹不淡地過着，住在一個全然不熟悉的地方，甚至連裏面的人都是陌生的，雖然吃穿供養得不錯，但她心裏很明白，他們之間終究是有隔閡的，所以日子過得甚是壓抑。

于是她借酒澆愁，昨晚任性地放縱了一回。酒精，的确很容易讓人做出一些荒唐的事情。

但此刻扪心自問，後悔麽？

卻也未必。

從小就知道，人生從來就是落子無悔。母親曾經告訴過她，後悔這種東西，是世界上最廉價最無用的情感，除了讓人沉緬過去，糾結萬分之外，毫無益處。倘若做錯了事情，無論內心多麽痛苦遺憾，都要自己承擔種下的後果。

她草草收拾了一下，到酒店前臺退房時還遇到了一點尴尬。高級酒店的前臺小姐笑容和煦，說話輕聲細語，但她的臉卻在發燒，最後在幾近目瞪口呆的情況下拿到了幾千塊的押金。即使後來離開酒店，人已經坐在計程車上，她還是用手擋着臉——她終于發現自己剛剛做了件很可笑的事情。

做賊的時候永遠心虛，回家後本想悄無聲息地潛回自己的房間，奈何時間并不湊巧，現在正是飯點，所有人都在，她剛經過客廳就被叫住了。父親李國雄沒有過問她為何夜不歸宿，只是溫和地吩咐道：“若楠，先過來吃飯。”

“喔。”。

站在一旁的幫傭王嫂已經幫忙盛好了飯，李若楠能感覺到有好幾道目光刺過來，讓她整個人更加不自在，于是話也不願意多說一句，只是默默地坐在了餐桌前扒飯。午餐一如既往地豐盛，然而，即使桌上堆滿了各式各樣可口的菜肴，李若楠永遠只夾自己面前的那道菜。

雖然已經回國一兩個月了，但李若楠和這個地方始終格格不入。她很清楚地知道，這裏終非是她久居之地。

“爸爸，若楠昨晚沒回家，也沒和家裏打個電話，這樣只怕是不好吧。咱們家可不興這樣的規矩。”李錦岚特意在“規矩”二字上加重了語調。說起來，李錦岚比李若楠還小上兩歲，卻一直對李若楠直呼其名，并不客氣。李錦岚扯出一抹笑容：“我這也是為了她好，年輕女孩子夜不歸宿是很容易吃虧的。”

王嫂在旁邊附和了一句，“大小姐說的是，太太在世的時候可不許家裏這個樣子。”

規矩？李若楠心裏微微冷笑。李家原也曾富甲一方，只是後來子孫并不争氣，家裏雖然還是如舊時“老爺”、“小姐”地叫着，實際上家底早就掏空了，除了這幢別墅，也沒多少産業留下。

本來就已是家道中落，李國雄沒有祖輩經商的本領，但花錢的本事卻不折不扣地繼承下來了。大概是因為花錢總比賺錢容易得多了。幸好太太孫文芳極力約束，李國雄性子綿軟，有些懼內，這才勉強維持到了現在。孫文芳去年過世，不過李國雄現在年紀也大了，也沒勁去折騰了，他在世盛地産領着一份不菲的工資，這才勉強維持着現在的排場。

“自然，自然，你這也是關心她麽。”李國雄毫無原則地附和笑道。李若楠心知這件事不可能輕輕揭過，她本來就沒有什麽胃口，這麽一來就幾乎是在數米粒了。李國雄看了微微有些不忍心，但在李錦岚淩厲的目光下卻只能掉轉臉，輕咳一聲，“你昨晚去哪兒了？不回來怎麽沒和家裏說一聲？”

李若楠微擡了頭，看了李國雄一眼，內心除了輕微的鄙夷，還夾雜着些許憐憫。李國雄這輩子自己就沒拿過什麽主意，成年之前乖乖地按父母的意思上學、工作直至娶妻，結婚後又被老婆管着，現在這些人都過世了，如今又要看女兒的眼色行事。誰讓他們握着他的經濟命脈呢，孫文芳帶過來的嫁妝這一二十年陸陸續續地補貼了大半，她去世前将僅存的那些都托付給了大女兒李錦岚。所以李國雄在李錦岚面前自然是毫無權威可言。

所有人都在看她，李若楠不想節外生枝，也不想貿然與她們起沖突，倉促間她鬼使神差，脫口而出：“昨晚和幾個朋友在一塊。大夥好多年沒見面，所以就喝多了。其實我倒是還好，最多就是有點茫，還不到醉的程度。他們怕我坐計程車不安全，就留我在他們家裏住下了。您放心點吧，一切都好好的，什麽事兒都沒有。”

李家最小的女兒李錦華聞言立刻嗤笑出聲，李國雄瞪了李錦華一眼，李錦華這才悻悻地拿起筷子繼續吃飯。

李國雄盡量大事化小，維持着家裏的一團和氣，“也不是什麽大事，只不過下次不回來的話記得打個電話。”

“知道了。”李若楠随口敷衍了下，心裏已經盤算着找個時機搬出去。

要從這裏搬出去住，就得先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這些天她投了不少份簡歷，也陸陸續續地跑了幾個面試。沒出門的話，她就在房間浏覽各大公司的招聘信息。

李家每天都訂報紙，李若楠在看過報紙上的招聘信息之後，偶爾也會看點新聞。今天《T市日報》的頭版刊登了一則訃聞，作為國內最知名的報刊，這個位置的刊登價格實在不菲。訃聞麽，內容大同小異，李若楠也不以為意，随意看了幾眼就過去了。

沒過多久，李國雄就敲門進來。李國雄見她眼睛仍停留上那些招聘廣告上，便笑着問：“工作的事情有眉目了？”

李若楠将報紙折起來：“投了幾家，不是很滿意。所以打算再看看。”李若楠對自己挺有信心，她畢業于倫敦經濟學院，找份好一點的工作應該問題不大。她早就在心裏立過誓，一定要在這個地方出人頭地，揚眉吐氣。

“工作方面倒是不急。”李國雄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過幾天我帶你去到處走走，順便認認人。你也畢業了，是時候考慮一下終身大事了。那些孩子家裏的境況都很不錯，如果有合适的，可別錯過了。”李國雄見李若楠面色有些忸怩，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她的頭，李若楠身子忽然往後仰了仰，李國雄的指尖從她前額一掠而過。

李國雄微微有些尴尬，片刻後仍是笑道，“以前沒能照顧到你，今後我會想辦法補償你的。趁我還有這份能力，能幫你一分是一分。女孩子家，也不求什麽事業，找個好人家最最要緊。過幾天，你去買幾套像樣點的衣服。”

李若楠于李國雄其實是有幾分生疏的，她小時候和母親一起生活，初次見他的時候，她都已經長大成年了。李若楠聽了他這番話微微有些動容，這席話雖然聽起來有點迂了，但到底是在真心實意地替她打算。何況，她也就他這麽一個親人了。事實上很多年輕女孩子也是這麽做的。李錦岚剛畢業沒多久就訂婚了，男方家境很是不錯，李錦華雖然才大三，作為姐姐的李錦岚就已經開始着手幫她相親了。

盡管李若楠內心對他的話并不怎麽認同，最終還是沒有拂了他的好意，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李國雄略略欣慰地看了她一眼：“眼下就有一個很好的機會，你稍微準備下，後天咱們去胡家吊唁。”

“胡家？”李若楠依稀記得今天報紙上的那則訃聞底下落款人也姓胡。

“胡家在咱們這裏很有聲望，本市的政商名流多半都會出席那天的追思會。”李國雄說起別人家的喪事語氣中卻帶着幾分興奮，“這便是最重要的交際場合，你多認識些人，對你将來也有好處。”

李若楠從小就在國外長大，成長環境相對單純，對本市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知之甚少。

李國雄沉吟了一會兒，又叮囑道：“不過胡家的情況略略有些複雜，你到時候得多留心，別失禮。”

李若楠心想：“難道還能比咱們家更狗血麽？”

事實上她見聞還是太少了，李家這點事和其他大家族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麽。

“胡家現在的産業都是由胡志澤先生當年白手起家發展起來的，這個你也聽說過吧？”李國雄看見李若楠點了點頭，便接着道，“像胡先生這麽有成就的企業家，身邊有幾個紅粉知己，也是人之常情……”

李國雄和胡家算是有點沾邊的親戚，對于胡家的情況知之甚詳，在李國雄的科普下，李若楠總算了解了大致的情況。胡家原是一般人家，到了胡志澤這一代已經很窮苦了，胡志澤是從建築工地工幹起，但他很聰明，通過拼搏努力，一步步地締造了自己的商業版圖，這自然是一個漫長曲折又精彩的過程，他驚人的商業才華也在那時展現得淋漓盡致。與他的商業才華成正比的，是他的風流史。

王春香和胡志澤住在同一個村子，那個年代的婚姻，男女雙方不過見了幾面，家裏父母同意的話也就結婚了。婚後感情不鹹不淡，王春香給他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胡家慧早已成婚搬出去，胡茂東、胡茂南目前都在世盛基建工作。

在事業拼搏期，胡志澤遇到了王雪華。王雪華是一個很能幹的女人，她在事業上給了他很多的幫助，她也給胡志澤生下一個兒子。胡茂北是世盛地産的副總經理，據說世盛地産以後會由他接手，而世盛基建，胡志澤屬意的接班人是大兒子胡茂東。

胡志澤有了敦厚的原配，有了事業上的助手，這就足夠了麽？當然沒有。事業大了就難免要應酬，習慣了燈紅酒綠的生活，逢場作戲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直到元靜娴出現，胡志澤在這方面才漸漸收斂了起來。大家都說元靜娴是一個很好命的女人，她也真的替胡志澤生下了一子一女，湊成了一個好字。胡志澤長年都和元靜娴住在一起，而那個地方，就叫做“靜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