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镯子

直到出了阖遠堂,方瑾枝還是呆呆的。

牽着她的陸無硯停下來,問:“瑾枝怎麽了?”

“三哥哥,你在幫我出氣嗎?”方瑾枝怔怔望着陸無硯,清澈的大眼睛裏浮現一層很濃的疑惑和迷茫。

“你說呢?”陸無硯在她面前蹲下來,将她牙色鬥篷後面的兜帽給她戴好。免得冬日裏的風吹紅了她嬌嫩的臉頰。

方瑾枝不說話了。

當她得知自己的茶被換成了酒,就猜到是兩位小表哥做的。畢竟他們兩個早就戲弄她成性了。方瑾枝沒有想過報複,甚至還在挖空心思想着如何和兩位小表哥處好關系。可是三哥哥已經替她出面教訓了兩位小表哥,還是以這樣一種明目張膽的高調方式。

她從未想過三哥哥會為她出面。

或許,讨好兩位小表哥緩和關系還不如讨好面前的三哥哥?

不……

方瑾枝在心裏否定了這個想法。萬一哪一天三哥哥不護着她了呢?三哥哥是要讨好的,其他人也是要讨好的。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她瞬間彎起一對月牙眼,緊緊抱着陸無硯的胳膊,又将小臉貼在他的小臂上。“謝謝三哥哥幫我,三哥哥簡直是天下最最好的人啦!三哥哥剛剛好威風!好了不起!瑾枝可喜歡可喜歡三哥哥啦!恨不得天天黏在三哥哥身上!”

方瑾枝一口一個“三哥哥”,溫婉甜糯。

陸無硯:……

若不是重生一次,當真要被她真誠的樣子騙到。不過就算是知道她故意讨好,陸無硯聽了這話,心裏也是分外享受!

——自欺欺人地當真罷!

“那瑾枝要不要去瞧瞧陸無矶和陸子坤?”

方瑾枝搖了搖頭,甜甜地說:“三哥哥,我想回去了。一晚上沒回去,衛媽媽要擔心了。”

她還想着以後和兩位小表哥和解,哪裏會去落井下石看笑話?再說了,她心裏記挂着兩個妹妹,又對三奶奶送去的人很不放心。

陸無硯心中了然,便讓跟在遠處的入茶送她回去。

至于為什麽不親自送她回去?等到方瑾枝走了以後,陸無硯有些無奈地走向遠處假山旁的觀松亭——他父親已經在那裏盯了他大半天了。

“給父親請安。”陸無硯微微彎了彎腰,語氣雖仍随意,神态已比在阖遠堂時恭敬了許多。

“哈!”陸申機氣極反笑,“原來還肯認爹啊?”

陸無硯悠悠道:“一日為爹終生為爹,一日為夫未必終生為夫。父親大人這問題毫無意義,倒不如問問我母親還認不認您這個丈夫。”

陸申機的臉色慢慢陰沉下來。本就是個馳騁疆場的将軍,此時朗目中威嚴驟現,周身徒然增了幾許強勢的壓迫感。他咬牙切齒地說:“你要不是我兒子我一刀劈了你!”

“我要真不是您兒子,父親大人豈不氣死?”陸無硯勾唇,難得好心情。

“你!”

陸無硯再一彎腰,道:“父親大人息怒,兒子先行告退了。”

言罷,他已走出觀松亭,緩步離去。

看着他走遠的悠然背影,陸申機猛地站起來,朝他喊:“陸無硯,你給我站住!”

陸無硯沒有回頭,只是擺了擺手,道:“那些應酬別拉着我,沒興趣。”

可是陸無硯又走了幾步就不得不停了下來,只因他聽見了陸申機拔刀的聲音。陸無硯無奈轉身,望着觀松亭裏手握刀柄,盛怒中的父親。他攤了攤手,無奈道:“依兒子之見,父親大人還是先消消氣,免得母親回來看見你這張黑臉。”

“什麽?”陸申機明顯愣住了。

回來?

長公主已經五年不曾回陸家。這五年中,他見了她五次,每一次都在朝堂上,公事公辦地議事。他站在文武朝臣之中,高高在上的她竟是連一個目光都不格外給予!

恍神間,陸無硯已經走遠了。

陸申機收了刀,忽然笑着一下,自言自語地說:“這性子,跟他母親一個樣子……”

這世間最尊貴的女人莫過于公主,多少男子希望得到公主的青睐。可是世間有抱負的男子又不願意做驸馬。驸馬向來處在尴尬的位置上,甚至不可擔任朝中重臣。更是脫不了仰仗女人照拂的形象。

當初陸申機也不想做驸馬。

他曾拿刀架在長公主的脖子上威脅:“換人,要不然我殺了你!”

長公主明明答應了,可第二日角色兌換。她竟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威脅:“不娶我?那就閹了你,在我身邊當一輩子的太監!”

明晃晃的刀鋒上映出她明豔的容顏。陸申機竟脫口而出:“天下第一傾城色。”

方瑾枝回去以後,匆匆進了自己的屋。她将衛媽媽叫進屋子,又讓米寶兒和鹽寶兒在外頭守着,然後忙問衛媽媽:“昨天晚上我不在的時候,沒發生什麽事兒吧?”

“昨天晚上阿雲和阿霧兩個小丫鬟進屋了。”

方瑾枝立刻緊張起來。

衛媽媽急忙說:“兩個小丫鬟采了臘梅放在窗邊兒,當時米寶兒在屋子裏呢。她們什麽都沒發現。”

方瑾枝這才松了口氣。她将大箱子打開,讓衛媽媽幫着把兩個妹妹抱到大床上。然後她脫了鬥篷和鞋子爬上床,和兩個妹妹玩了一會兒。

明明不過兩刻鐘,方瑾枝卻覺得十分漫長。明知道米寶兒和鹽寶兒在外面守着,還是一直提心吊膽。堅持了不足三刻鐘,就讓衛媽媽重新将兩個妹妹抱進箱子裏。

雖然她們兩個的身量比起同齡的小姑娘要瘦小一些,可畢竟三歲了,以後也會一天天長大。這大箱子如今還算合宜,可要不了多久就會擁擠逼仄。方瑾枝不得不提前思量着給兩個妹妹換一個更大的箱子。

方瑾枝還有一件更愁的事情。

兩個妹妹一直住在箱子裏的緣故,身體格外柔軟,至今不會走路。又因為自小教着她們不許哭,不許發出一點聲音來。乃至于她們兩個至今不會說話,連最簡單的單音也發不出來。

方瑾枝覺得她需要教兩個妹妹說話、走路。

可是怎麽教呢?

“姑娘別憂心了……”衛媽媽自然知道方瑾枝的心事,她也沒有法子,只能在一旁勸慰着。

方瑾枝擺擺手,讓衛媽媽出去。自己一個人搬了個鼓凳坐在梳妝臺前,望着窗口青花廣口花瓶裏新鮮的臘梅發呆。

衛媽媽心裏也愁,出了屋子不由嘆了口氣。這前路好像就是懸崖,他們連停留都不行,就這麽一步步被逼着往懸崖走。兩個小主子一天天長大,早晚都要暴露。

不說別的,就這吃飯都是大問題。國公府雖然錦衣玉食,可每一筆出賬都記得分明。如今方瑾枝每日是去三房用膳,在自己小院吃都不行。幸好奴仆吃飯的地兒比較随便,衛媽媽都是從自己口中省下飯菜喂給兩個小主子。可是等她們長大了呢?

衛媽媽想起吳媽媽說過的話了,她開始埋怨自己的沒用。她不由又一次重重嘆了口氣,引得坐在門口臺階上說話的米寶兒和鹽寶兒都擡起頭來望着她。

“都別守在這兒了。也不曉得姑娘早上有沒有吃東西,米寶兒去廚房要一些軟糕過來,鹽寶兒去看看壁爐。”衛媽媽強打起精神吩咐兩個小丫鬟。

“诶!”兩個小丫鬟一骨碌爬起來,齊聲應着。

可是她們兩個還沒走遠呢,屋子裏忽然傳出方瑾枝的驚呼聲。

衛媽媽和兩個小丫鬟吃了一驚,急忙沖進屋。連偏屋的阿月、阿星、阿雲和阿霧都急忙小跑着趕過來。

“姑娘這是怎麽了?”衛媽媽急忙追問。她掃了一圈屋子裏的情況,拔步床的幔帳遮的嚴嚴實實的,應該不是兩個小主子的事兒。那就是方瑾枝自己出了事兒。

“不見了!曾外祖母賞給我的綠翡翠镯子不見了!”方瑾枝白着一張臉,眼露慌張。

她小心放着那個綠翡翠镯子的盒子打開着,裏面空蕩蕩的。畢竟是老祖宗賞下來的東西,若是被人知道弄丢了,少不得要挨埋怨。

“是不是你們兩個偷了姑娘的東西!讓你們不要随便進我們姑娘的屋子偏想法子亂闖!原來是想當賊!”米寶兒氣呼呼地瞪着阿雲和阿霧。

阿雲和阿霧根本不與米寶兒分辨,只是齊齊跪下,齊聲說:“表姑娘,我們沒有!”

阿星和阿月對視一眼,也同時跪下。

一旁的衛媽媽滿口“哎呀”、“哎呀”地抱怨着,慌了神的樣子。鹽寶兒忙趕到梳妝臺那兒,一邊踮着腳仔細翻找着,一邊問:“姑娘,有沒有可能放在別處了?”

“沒有,我好好放在盒子裏的。怎麽一晚上不回來就弄丢了……”方瑾枝說到最後已經帶上了哭腔,眼底也有了濕意。

“哼!”米寶兒指着阿雲和阿霧,“一定是你們偷的!”

阿霧低着頭,阿雲咬了一下嘴唇,小聲說:“又不是只有我們兩個進來過,你和鹽寶兒,還有衛媽媽明明一直在姑娘的屋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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