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愧疚

一聽這話,米寶兒更生氣了,她伸出的手指頭差點指到阿雲的腦門上,怒氣沖沖地說:“好哇!偷了東西不承認還誣陷我們!我們可是跟着姑娘從方家過來的!怎麽可能偷我們姑娘的東西!倒是你們一個個沒安好心!”

她故意把“我們姑娘”四個字咬得很重,明顯将她們四個丫鬟排除在外。

阿雲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又因為上次被米寶兒推了一把。此時聽了她這番話,一下子就委屈地哭了出來。她哭得很隐忍,怕不合規格擾了主子,只是低着頭,不停抽動着雙肩。

阿星說話了。

她先有些心疼地望了一眼阿雲,才對方瑾枝說:“表姑娘,奴婢知道出了這樣的事兒,在我們這些丫鬟中,您肯定是相信從方家帶過來的。她們跟了您很多年,是方家的忠仆。可是奴婢和阿月、阿雲還有阿霧都是國公府裏簽了死契的丫鬟。奴婢幾個也是忠心耿耿的呀!說句不太好意思的話,三奶奶将奴婢幾個派過來也是認可了咱們的忠心、能力。”

一旁的阿月接過話,說:“奴婢們對國公府忠心耿耿,您也是國公府的主子啊!自從奴婢幾個被分派過來,就真心實意把您當成一輩子的主子!阿雲和阿霧也是因為過年的緣故,特意采摘了新鮮的臘梅送過來,想讓表姑娘瞧了花心情更好一些。”

之前一直低着頭的阿霧小聲說:“表姑娘,昨天我和阿雲進屋的時候,米寶兒一直在屋子裏的。防賊似地盯着我們,我們又怎麽可能偷東西呢?倒是……倒是米寶兒和阿雲一直不合……”

“你什麽意思!你是說我偷了姑娘的東西冤枉她?”米寶兒狠狠一跺腳。

這四個丫鬟,軟的,硬的,暗示的,還有個哭得梨花帶雨。真是什麽都讓她們說了。反觀自己這邊的人,米寶兒只會大喊大嚷……

方瑾枝吸了吸鼻子,有些驚慌地說:“我、我不知道……”

阿星垂了垂眉眼,原本準備繼續說下去的話也打住了。

“阿雲,你別哭了。”方瑾枝從鼓凳上跳下來,走到阿雲面前,有些猶豫地說:“我又沒說是你偷的。”

“姑娘!難道您真信了她的話,以為是我拿了您的東西?”聽了方瑾枝的話,米寶兒也哭了。她哭起來不像阿雲那麽隐忍,“嗚嗚嗚”地出聲哭,沒幾聲呢,就眼淚一把鼻涕一把了。

“別哭了,別哭了……”還在梳張臺上翻翻找找的鹽寶兒急忙趕過來安慰她。

方瑾枝不高興了。她摔了手中的空盒子,十分生氣地說:“好哇!明明是我丢了東西,你們兩個還在給我添煩!我都沒哭,你們就哭哭哭!”

她說完,直接轉身爬上鼓凳,伏在梳妝臺上啼哭。

“哎呀呀,姑娘別哭,別哭!”衛媽媽急忙過去拍着方瑾枝的脊背安慰她。

阿雲先不哭了,可是那樣子還是受了極大的委屈。米寶兒也在鹽寶兒的拉扯下停了哭,可是那豆大的眼淚還是一顆一顆從眼眶裏掉出來。

阿星站起來,對着幾個小丫鬟說:“真是沒規矩的,大年初一就這麽惹表姑娘不痛快,還不都退下!”

阿雲和阿霧先出了屋。米寶兒也被鹽寶兒拽出了屋。阿星和阿月留在屋子裏,一邊安慰着方瑾枝,一邊又在梳妝臺上翻找。

“出去!都出去!”方瑾枝哭着摔了梳妝臺上的幾件首飾,精致的素色珠花嘩啦啦落了一地。她還嫌不夠,順手将一套茶壺打翻,瓷器碎了一地。

方瑾枝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悶了一天,等到半下午的時候衛媽媽急匆匆趕過來,有些驚訝地說:“姑娘,剛剛來了個婆子把阿雲和阿霧都領走了。這是怎麽回事啊……”

“嗯。”方瑾枝應了一聲,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口花瓶裏的臘梅。臘梅放了一夜又大半日,有些蔫了。

晚膳後,方瑾枝被三奶奶留了下來。

“本來見你身邊伺候的丫鬟不夠用,才指派了幾個過去給你使喚。但是聽說阿雲和阿霧這兩個小的不太懂事,居然在你面前哭哭啼啼的。這樣的丫鬟留在你身邊也沒什麽用處,我把她們指派到別處了。”三奶奶抿了一口茶,緩緩說道。至于方瑾枝丢了東西的事兒,她只字沒提——等着方瑾枝自己告狀呢。

她不提,方瑾枝也不提。

方瑾枝嘆了口氣,有些為難地說:“其實我很喜歡阿雲和阿霧的。她們是從三舅母這兒出來的,一言一行都比我身邊的那倆丫鬟合規矩。”

“唉!”方瑾枝苦着臉嘆了口氣,“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阿雲、阿霧和我身邊那兩個丫鬟相處不好。暗地裏沒少鬥嘴,這回還吵到我面前來了。三舅母不知道,我身邊的那兩個小丫鬟,鹽寶兒是衛媽媽的女兒,米寶兒是喬媽媽的女兒。喬媽媽和衛媽媽一樣都是我的奶娘,可是她去世了……”

方瑾枝吸了吸鼻子,小聲說:“米寶兒和我一樣都是沒有娘親的孩子……”

說着說着,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下來。她哭得時候不像別的小孩子整張臉皺巴巴的,反而五官更有伸展開來的意思。尤其是那一對大眼睛,整得格外大,就那麽望着你。讓你清楚看見淚珠兒是怎麽在她的眼底氤氲、醞釀、凝聚,再滾落下來。

縱使是再鐵石心腸的人,瞧着也忍不住把她摟在懷裏心疼。

“哎呦,這好好的怎麽哭了。”三奶奶急忙把方瑾枝摟在懷裏,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她後背。畢竟是為人母的,瞧着她還這麽小就沒有母親,三奶奶不由動了那麽一絲恻隐之心。

方瑾枝努力忍了哭腔,用一雙淚眼望着三奶奶,說:“三舅母,您別罰阿雲和阿霧行嗎?瑾枝喜歡她們呢。”

“好好好,不罰不罰!她們兩個好命,有咱們心善的瑾枝求情。”三奶奶從丫鬟手中接過錦帕,小心翼翼地給方瑾枝擦着眼淚。

她微笑着說:“咱們瑾枝是好孩子,不哭了。至于你身邊的那個丫鬟,既然也那麽可憐。咱們瑾枝也不罰她了好不好?”

“好!”方瑾枝笑着重重點頭。

站在三奶奶身後的丫鬟眉眼不變,心裏卻是明白。倘若是四姑娘或者六姑娘身邊的丫鬟闖了禍,三奶奶是一定會教導她們獎罰分明,更會強調主仆有別。她有些憐憫地瞟了一眼正開開心心吃甜品的方瑾枝。畢竟不是親生的女兒,三奶奶怎麽可能好好教她。

方瑾枝回去的路上正好撞見了陸子坤,他一臉又是生氣又是委屈的神情悶頭往前走。

“坤哥兒,您慢點!可別摔了!”他身後的奶娘在後面追着。

奶娘畢竟是大人,總算是追上了陸子坤。她忙摟住他,心疼地說:“奶娘知道咱們坤哥兒受委屈了……”

“哼!”陸子坤紅着眼睛,“憑什麽說是我拉着十一哥幹壞事!換酒明明是他的主意……”

“奶娘知道,奶娘知道……”奶娘将他摟在懷裏細細安慰着。陸子坤不過剛六歲,十一少爺陸無矶還要比他年長兩歲。平時也都是陸無矶拉着這個小弟弟橫行霸道。可是一出了事兒,就都是陸子坤的不是了。誰叫他是庶出呢……

可這實話,奶娘不能跟他說啊。

陸子坤甩開奶娘的手,一轉身就看見不遠處的方瑾枝站在那兒。他明顯愣了一下,臉上有些不自在。輕輕“哼”了一聲,從她身旁跑開。

剛剛他與奶娘說的話,方瑾枝也都聽見了。方瑾枝偏過頭望着跟在身後的衛媽媽,問道:“媽媽是不是說過十二表哥的生母不在了?”

“是,在生他的時候難産去了。聽說身前頗得姑娘的五舅舅寵愛,為人也不錯。所以坤哥兒自小被當成嫡出的哥兒養着。可惜啊,庶出終究是庶出。”衛媽媽嘆了口氣,把方瑾枝抱起來,“姑娘管他怎麽樣。咱們回去,別讓風吹着了。”

方瑾枝點點頭,任由衛媽媽抱着回去。她一路上沉默不語,直到回去了還在想着陸子坤的事情。米寶兒站在了她身邊,她都沒發現。

“姑娘,您要是嫌棄米寶兒了,那奴婢還是回家吧。奴婢也想娘和弟弟妹妹了!”米寶兒鼓着腮幫子,滿臉的不舍得,可還故意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

“真要走?”方瑾枝偏着頭,眨巴着一雙大眼睛打量着她。

米寶兒低着頭不吭聲。

“那行吧,”方瑾枝故意說,“回家以後替我跟喬媽媽問好。”

米寶兒睜大了眼睛,驚慌地說:“姑娘,您真趕我走啊?”

躲在門外偷聽的鹽寶兒沖進來,擰了一把米寶兒,貼着她耳朵小聲說:“能不能懂點事,別給姑娘添亂了!”

方瑾枝忍不住笑,說:“回去幫我問問喬媽媽休養好了沒,吳媽媽那裏指不定還要她幫忙呢。”

米寶兒的确是喬媽媽的女兒,可喬媽媽并沒有去世,而是去年回家生兒子去了。方瑾枝在三奶奶那裏又撒謊了,就連那些眼淚也是假的。

“奴婢知道了!姑娘您渴不渴?餓不餓?奴婢去給你拿糕點、茶水!”米寶兒高興地拉着鹽寶兒跑出去。只要知道她的姑娘沒懷疑她,她心裏就開心。

其實吧,對于身邊這幾個伺候的人。方瑾枝一個也不滿意。不是笨就是莽撞,也就鹽寶兒勉強機靈了點,卻不太懂大家庭的規矩。可是沒有辦法呀,如果連這幾個忠心耿耿的人都趕走。她可真的孤立無援啦!

方瑾枝早就想着讓米寶兒和鹽寶兒學一學規矩。要是能像三哥哥身邊的入茶和入烹那麽得體就好了!要不然……明天去求求三哥哥将入茶或入烹借來教一教米寶兒、鹽寶兒?

怎麽求呢?

方瑾枝冥思苦想讨好陸無硯的法子,驀然擡頭,不經意間看見窗口擺着的那瓶臘梅。方瑾枝大大的眼睛垂下來,劃過一抹愧疚。她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她從鼓凳上跳下來,走進拔步床裏,從枕頭下面取出塊錦帕。将錦帕打開,裏面包着的赫然就是老太太賞給她的那個綠翡翠镯子。

“希望阿雲和阿霧不要受太大的責罰,也換個好主子吧……”方瑾枝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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