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各自出發
夜風寒涼, 雲倚風獨坐屋頂, 輕紗白衣如絮似雪,身上披着璀璨星河。
一動不動, 不發一言。
冷酷。
季燕然站在院中:“下來。”
雲倚風仰天長嘆:“唉。”
季燕然哭笑不得, 也縱身躍上屋頂, 蹲在他面前安慰:“不就是一只雪貂嗎?我方才去問了周明,他們在山下還養着一大堆, 明日我親自去給你挑, 想要多少都有。”
“不去。”雲倚風眼皮子都不擡一下,一口回絕, “其餘的都兇, 我就要那只又胖又軟又能吃能睡的。”
“你都沒看過, 怎麽就不去了,萬一能挑出一只更蠢的呢。”季燕然耐心哄騙,“走,這裏風大, 我先送你回房。”
雲倚風依舊滿臉哀怨, 所托非人啊, 非人。
不遠處,吳所思看着屋頂的兩個人,揣手納悶道:“我說小林子,這三更半夜的,咱王爺蹲那兒嘀嘀咕咕說什麽呢?”
“佛珠舍利吧,最近也沒別的事情。”林影打了個呵欠, “去睡了,你記得代我向老太妃問聲好。”
吳所思莫名其妙,一把扯住他:“等等,我們不是要去望星城嗎?”
林影糾正:“是我随王爺去望星城,沒有你。王爺說了,讓你親自送雲門主回王城,就住在王府裏。對了,還有那個叫玉嬸的,等她身子養好之後,你也記得派人來接,再給她置辦些田地與房産。”
老吳:“……”
為什麽回回這種老媽子的事都歸我?
雲倚風也道:“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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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季燕然關上房門,又倒了兩杯熱茶,“宮裏有許多高明的禦醫,治療疑難雜症皆是好手,或許能找到替你解毒的辦法。”
“這樣啊。”雲倚風雙手捧住茶杯,低頭小心啜飲一口,剛才被寒風吹到蒼白的臉頰,此時終于泛出一絲溫暖健康的紅潤來,他又問,“當真不要我一道去望星城?風雨門收錢辦差,都要有始有終,既然佛珠舍利還未找到,那王爺即便想讓我當牛做馬,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蕭王殿下手一抖,本就站不穩的良心,又險些被這“當牛做馬”四個字絆了個跟頭。他看着對方那真誠而又無辜的眼神,冷靜道:“對方既想拉攏我,就沒必要因為一枚舍利得罪我,這一路風雪勞頓,雲門主身子又不好,還是好好在王府休息一陣子吧,聽話。”
雲倚風笑笑:“那也成,多謝王爺。”
窗外依舊在飄雪,不過比起酷寒的缥缈峰頂,此地已經算是隐隐有了春意。
王城,應當會更暖和吧?
雲倚風靠在床頭,習慣性地去摸胸前,卻空蕩蕩的,那枚紅玉靈芝也不知掉去了何處。
真的沒有,假的也留不住一個。
還真是沒緣分。
而在他隔壁,季燕然看着懸挂在指間的紅玉雕刻,一樣困意全無。
上回在雲倚風床上撿到此物後,便沒有再還給他,否則天天挂在胸前晃,實在看得眼暈。
可貼身收在自己懷裏,離良心更近,反而更燙得坐立難安。
季燕然将那玉雕攥回掌心,向後躺回床上,枕着手臂嘆氣。
倘若這回太醫院真能治好,他保證造一個神龛,規規矩矩把那些白胡子老頭都供起來。
兩人皆心事重重,漫長的黑夜也被愁緒拉到無邊。
天色将明未明時,雲倚風也将醒未醒,只迷迷糊糊聽到院子裏傳來說話與走動聲,卻懶得睜開眼睛,轉身又睡了過去。
林影指揮下屬,正在準備前往望星城的車馬幹糧。門外還停了另一架嶄新的豪華馬車,吳所思掀開簾子一看,就見裏頭鋪着雲錦軟被與熊皮毛毯,連腳墊上都繡滿銀線并蒂花,價值不菲,頓時心疼埋怨:“你說說,這得花多少銀子,而且咱王爺什麽時候坐過這種香噴噴的玩意,你老實說,是不是又被車馬鋪子的老板給騙了?”
“這是要去王城的。”林影檢查馬掌釘,“王爺特意吩咐過,要替雲門主準備最好最舒服的,寒霧城條件有限,只有這一架看着勉強湊活。”
江湖中人,怎麽還講究這個?老吳依舊非常不贊成,過了一陣,擡頭見雲倚風的房門已經打開,便到廚房端了早點送去,想借機看看究竟是個什麽樣的無聊貴公子,踩腳都要踩在金絲銀線上。
雲倚風将擦面巾搭回木架,舒服惬意地伸了個懶腰,一頭黑發被風吹得微微散亂,從背影看,腰肢越發細得不盈一握。
老吳在門口生生停住腳步,在西北軍營待了這些年,他所見男子大多虎背熊腰身材高壯,像林影那種王城少爺,在他眼裏已經算是瘦弱,卻沒想到還有這種扶風楊柳款,昨晚天黑又離得遠,也沒看清,此時雙眼一晃,險些以為自己摸錯地方,闖進了誰家小姐的閨房。
雲倚風聽到聲音,轉身笑着打招呼:“早。”
老吳:“……”
行吧,這身形這樣貌這氣度,想坐一坐繡銀線的墊子,也成。
“閣下就是吳副将吧?”雲倚風把碗筷擺好,“這麽多我也吃不完,不如坐下一起,對了,王爺呢?”
吳所思也沒客氣,拉開椅子道:“王爺去了衙門,這岳家镖局一倒,城中難免人心惶惶,官員正頭疼着呢。”
雲倚風點點頭,又問:“有什麽需我做的嗎?”
吳所思笑着說:“雲門主是王爺請來幫忙找舍利的,這安撫地方百姓的事又多又雜,稍有不慎還會出亂子,可不輕松。”
“再不輕松,我也能去做。”雲倚風放下筷子,認真道,“王爺待我恩重如山,我自當竭盡全力,為王爺分憂。”
吳所思聽得一愣:“恩重如山?”
“實不相瞞,我身中劇毒多年,原以為時日無多,連後事都安排好了。”雲倚風輕聲感慨,“王爺剛找上風雨門時,我本不想接這筆生意,只想安安穩穩度過餘生,卻沒想到王爺竟知道血靈芝的下落,還說倘若我肯出手相助,找到舍利之後,他便将此寶物贈與我解毒。”
吳所思越發雲裏霧裏,你再說一遍,什麽靈芝?
雲倚風笑得溫柔,眸底清澈:“真是多謝。”
吳所思與他對視片刻,心中天人交戰,隐約猜到了自家王爺這個“血靈芝”的真相。
畢竟王府裏都有什麽藥材,他再清楚不過。
最值錢也無非就是那根三百年的老人參,還因為保存不善,被蟲蠹空了半根。
沉默半晌,老吳盛了一滿碗飯遞過去,又往上蓋了一大片肉。
“來,雲門主,多吃點。”
……
寒霧城中,百姓都在好奇岳家镖局的事,各種猜測層出不窮,季燕然坐在茶樓裏聽了一陣,說是往日舊仇的有,說是丢镖償命的也有,不過倒是沒人往反賊上猜,勉強算消停。正欲起身回客棧,卻見一個小娃娃捏着一把五彩線跑上來,還有些木雕與花發卡,叽叽喳喳吵鬧得很。
季燕然招手叫他過來:“賣嗎?”
“賣呀,賣的,我爹是李貨郎,我就是給他幫忙的。”小娃娃踮起腳,把手裏的東西舉高,“客人你看看,都是好東西。”
他奶聲奶氣,又一本正經,茶客都被逗得笑起來。季燕然從他手中抽走一根紅線,又遞過去一錠碎銀,“多謝。”
小娃娃只收過銅板,沒見過這麽大的銀子,半天也沒算清楚要找多少錢,擡頭卻見那買紅繩的客人已經下了樓,于是趕忙将腦袋擠在欄杆空隙裏,大聲謝道:“那個是從月老廟裏求來的,很靈哦!”
周圍鬧哄哄的,季燕然也沒聽清楚,他回到客棧,把那紅玉靈芝上的斷繩拆掉,重新系了新的上去。
吳所思在外頭敲門:“王爺。”
“進來。”季燕然收起紅玉靈芝。
“車馬已經準備好了,随時都能出發。”吳所思問,“王爺打算何時動身?”
“一個時辰後吧。”季燕然道,“讓林影來見我。”
吳所思道:“我還有件事要問王爺。”
季燕然點頭:“你說。”
“血靈芝是怎麽回事?”
“……”
屋內詭異安靜。
老吳痛心疾首:“王爺你說說,你說說你,怎麽能拿這種事騙人呢?人命關天啊,那雲門主像是真信了,日日夜夜都在盼,張口救命之恩,閉口大恩大德,一邊咳嗽一邊還說要給王爺當牛做馬,到最後連眼睛都紅了,這他娘的誰忍心看?”
季燕然聽得腦中嗡鳴,伸手一勾:“過來。”
老吳趕忙将腦袋湊近。
“派一隊人去迷蹤島,找神醫鬼刺給本王問清楚,那血靈芝到底是什麽玩意,哪裏才能找到,以及雲門主的毒究竟是因何所致,一有消息速來回禀。”季燕然道,“至于王城那頭,你也與禦醫好好替他看看,若真能把人治好,我算你立軍功。”
老吳實打實道,這軍功怕不好立,風雨門門主都打探不到的消息,找不到的解藥,旁人如何能有辦法?
“那也把血靈芝的事情給我瞞好了!”季燕然命令,“還有,将來到了王府,把紅珊瑚和王羲之的《平安帖》都送給他,或者打開珍寶庫的大門,相中什麽只管拿,皇兄那兒有什麽西洋南洋的稀罕貨,也統統給他弄過來,聽明白了?”
吳所思聽得牙疼,心想,看吧,這人果然還是不能說謊。
家底子都要搬空了。
隔壁房中,雲倚風也已收拾好了包袱,正在同風雨門的弟子說話,看到季燕然進屋,其餘人都退了下去。
“王爺準備何時出發?”雲倚風問。
“現在,林影已經在院中等了。”季燕然把紅玉靈芝遞給他,“在賞雪閣時撿到的,替你換了根新的挂繩。”
“原來在這裏,還以為弄丢了。”雲倚風笑,接到手中重新戴好,“多謝王爺。”
季燕然又道:“早上抽空去雪貂群裏看了一圈,的确都兇得很,你想要那只胖的,等下回見到暮成雪,我們再搶回來。”
雲倚風提醒:“那可是江湖排名第一的殺手。”
季燕然替他拉高披風:“本王還是大梁兵馬統帥,仗勢欺人這種事,我來做。”
雲倚風想了想,贊成:“有道理,那就這麽說定了。”
“到王城之後,有什麽事都只管找老吳。”看他笑,季燕然也跟着嘴角一彎,“那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雲倚風點頭:“王爺也是。”
……
天邊雲霧缭繞,山間馬蹄聲疾,季燕然與林影一道,晝夜不休率衆趕往望星城。
而在另一條官道上,雲倚風也正躺在那又香又軟的大馬車裏,手邊擺着點心與香茶。
“駕車時注意石頭,盡量平穩一些,小心別颠了雲門主。”老吳在外頭指揮,“來來來,大家走這邊,我們今晚歇在童家鎮,東北風雪大啊,又冷,可不能睡在野地林子裏。”說完又親自鑽進馬車試了試溫度,看要不要再加個炭火爐子。
風雨門弟子跟在後頭,面面相觑。
這蕭王府的待客之道,會不會過分熱情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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