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三月春深

既然喜歡, 那以後就可以多買, 反正蕭王府家大業大。

季燕然又問:“白河的事情,怎麽樣了?”

“雲門主都說了吧?”提起這茬, 江淩飛收起調笑, 替他倒了杯熱茶, “說實話,其實我原本是想瞞着你的, 事情已經過了這麽多年, 無論是不是皇上與先皇所為,你都不能做什麽, 又何必徒增煩惱。”

“至少要弄清真相。”季燕然道, “這次明擺着有人下套, 我也已經跳了下來,皇兄那頭怕是早已得到消息,此時若裝傻充愣,反倒欲蓋彌彰。”

江淩飛猜測:“你的意思, 宮裏宮外有人勾結, 想要一起攪渾這潭水?”

季燕然點頭:“趁此機會, 正好看看朝中誰會先沉不住氣。吩咐下去,我們後天動身回王城。”

……

屋外鬧哄哄的,雲倚風翻了個身,睜眼見房間裏已經暗了,想着正好一覺睡到明日清晨,懶得再起。

只是他想睡, 有人卻不肯。臉頰上癢酥酥的,像是有蟲在爬,還是個頗惹人厭煩的蟲。

季燕然捏着他的一縷頭發,又在脖頸掻了掻:“天都快黑了,起來吃點東西。”

雲倚風一掌拍過去:“不餓。”

季燕然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扯出被窩:“燴蝦仁,炒銀絲,紅燒肘子,什錦鍋,豆豉梅菜蒸排骨,清炖蟹粉獅子頭。”老僧念咒一般,還挺押韻。

雲倚風睡眼朦胧:“給我一碗粥便是,王爺與江兄去吃蟹粉獅子頭吧。”

連日趕路的乏力還沒有緩回來,他正睡得暖和舒服,裏衣柔軟地貼在身上,黑發披散,眼尾泛紅,嗓子也是啞的,看起來的确不宜起床——那就躺着吧,躺着喝粥,也成。

老張殷勤又熱情,很快就送來一大海碗雞蛋粥,味道挺好。

“聽淩飛說,你這次又毒發了?”季燕然看着他吃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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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雲倚風苦着臉,“你那馬跑得太快,出門就發瘋,又不聽我的。”一路狂奔如雷電,沒病也會吹出病。

季燕然清清嗓子,又“漫不經心”問了一句:“那你要随我一道回王城嗎?”

雲倚風擡頭看他。

“關于十八山莊與白河改道的事,我需盡快向皇兄禀明。”季燕然道,“老吳已經在準備車馬了,後天動身。”

雲倚風點頭:“那王爺一路保重。”

季燕然把碗從他面前端走:“當真不想去?”

雲倚風道:“你先把飯還給我。”

“若風雨門最近沒什麽要緊事,那門主就當是再接一筆蕭王府的生意,去王城幫我探探朝中有誰是內鬼。”季燕然哄他,“價錢好商量。”

聽起來是一筆劃算買賣。

雲倚風道:“我考慮一下。”

清月尚且在王城,那讓星兒早日與她的心上人團聚,也無不可。

畢竟風雨門已經有些日子沒辦喜事了。

“那就這麽說定了?”季燕然笑着看他,“我讓老吳去準備一輛大馬車,這回你別再騎馬了,省得太累。”

雲倚風盤腿坐在床上:“王爺連太妃和老吳都送我了,蕭王府只剩一座空宅子,要拿什麽付酬金?”

季燕然舉手許諾:“回宮之後,我陪你去國庫,或者皇兄的私庫,他收藏了不少名家字畫,還有一把上好的古琴。”

一把上好的古琴。

雲倚風問:“能拿走嗎?”

季燕然答曰,肯定能!

于是原本都在收拾包袱,準備回春霖城的風雨門弟子們,就又一頭霧水地,被蕭王殿下一句空口承諾,哄得改道北上。只能各自在心裏猜測,或許王爺當真許給了門主什麽了不得的好東西,才能令他如此心甘情願,一路跟随。

林影則是率領一小隊人馬,晝夜不停回了漠北——葛藤部族突然後撤,到現在也沒能查出個原委,總覺得背後隐着一個大陰謀,好不容易消停了這幾年,千萬別又鬧出亂子。

……

衆人抵達王城時,恰三月春深。

滿城都是牡丹月季疊芙蓉,正街上車馬粼粼、水洩不通,小巷子裏也是人頭攢動,文人墨客要出城踏青、外地客商要進城販貨,至于二八芳華的小姐們,也趁着這大好春光,換上了鵝黃嫩紅的裙子,坐在轎裏偷偷掀開簾角,想看看外頭有沒有英俊潇灑的公子哥,一顆心酸酸甜甜,像挂在枝頭的桃子,青澀裏帶着一抹紅,只等夏日熟了去。

季燕然道:“出來,我帶你一道騎馬。”

雲倚風躺在軟塌上,手裏捧着一卷書冊,帶着幾分春困打呵欠。

季燕然被他逗笑,握住那雪白手腕一拽,将人輕輕松松拉出了馬車。外頭的百姓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呢,只覺得眼前掠過一道白,再細看時,在那銀白神駒的背上,已經多了位年輕公子——模樣當真是俊俏風流,墨發銀冠,腰間佩了把長劍,沐在這滿王城的陽光與微風下,英姿挺拔又翩然若仙。

半個時辰不到,滿王城的媒婆都聽到了這個消息。

搶手貨,得抓緊啊!

蕭王府裏,老太妃樂呵呵拉住兩人的手,左右看着都嫌不夠:“真好,居然一起回來了,可得在家多住幾天,讓淩飛帶着你好好在王城裏逛逛。”

季燕然在門口咳嗽兩聲,您親兒子在這嘞!

“你人還沒進城,德盛公公就已經來家催過兩回了。”老太妃看着他,“想好怎麽說了嗎?”

“實話實說。”季燕然道,“我這就更衣進宮。正好上回舍利失竊一案,也還未來得及向皇兄當面禀明,怕是要到明早才能回來。”

老太妃點頭:“去吧,早些将事情說清,也能早些安心。”

“那我先走了。“季燕然又看了眼雲倚風,輕聲叮囑,“累了一路,早些歇着。”

江淩飛不滿:“怎麽也不見你關心關心我?”

“你回了自己家,還要什麽關心。”老太妃笑着埋怨一句,“行了,別管燕然了,都各自回住處歇一歇吧。”

“幹娘,你當真不多問問啊?”見季燕然已經走遠,江淩飛蹲下替她捏腿,“這回可不是小事。”

“我已看過老吳送來的書信了。”老太妃拍拍他的手,“這麽些年,為了查明廖寒的事,你們鬧出的陣仗也不小,倘若真是皇上所為,那他心裏應該清楚,憑借燕然的本事,遲早會找到真相,說不定等的就是這一天,誰也攔不住。”

既攔不住,那還攔什麽?

紙終歸是包不住火的。

……

季燕然進宮時,各處大殿都已經點起了燈。德盛公公正守在禦書房門口,一見他就笑道:“眼看這天都黑了,王爺可算是來了。”

“路上耽擱了一陣。”季燕然道,“城外山上的人真不少,一群一群酸秀才,歪詩流得滿河都是。”

身後有人朗聲笑道:“流得滿河都是,你就沒撈兩首回來?”

季燕然行禮:“皇兄。”

“免了吧。”李璟握住他的手臂,“進來,先說說那佛珠舍利與十八山莊是怎麽回事。”

德盛公公很快就送來點心與茶水,還有幾盤烤鴨春卷,說是皇上惦記着王爺沒吃飯,先墊墊肚子。

在此之前,季燕然已往宮裏送過一回密報,不過沒提白河改道的事,只說了許家父子與邪教無關,紅鴉教重現于世,純屬胡編亂造。

李璟問:“那對方為何要将你留在望星城?”

“與周明的目的一樣,我懷疑他們根本就是同一夥人。”季燕然道,“為了挑起我與皇兄的矛盾。”

李璟聞言一頓:“何意?”

“為查紅鴉教一事,我将許家翻了個底朝天,最後發現他們其實不姓許,而姓邱。”

“真實身份呢?”

“十七年前為朝廷做事,在白河改道時,負責臨銅關一帶水閘開放。”

屋內燈光倏忽一暗,像是有風溜了進來。

德盛公公趕忙将門關緊,繼續在外頭躬身候着,只是心裏卻有些不安,方才探身去拉門時,看皇上的臉色……像是不大好,可不像先前王爺每回進宮,兩人都說說笑笑,高興得很。

沉默許久之後,李璟放下茶盞:“你想問什麽?”

“當年究竟是誰下的命令,要提前開閘?”季燕然與他對視,“還有,皇兄知道這件事嗎?”

李璟嘆氣:“知道。”

白河提前放閘,導致下游整座村落都被沖毀,其中還包括廖寒與他的所有人馬,這種驚天纰漏,足以摘掉數十人的烏紗與腦袋!自己身為整個改道工程的總統領,自然不可能不知情——事實上,在水流剛沖開木栅時,就已有人驚慌失措來傳了消息。

答案在意料之中,季燕然并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閉了閉眼睛,像是要平複內心的情緒。

“這些年裏,你一直為了廖家東奔西走,朕知道不該瞞你。”李璟走下龍椅,單手拍上他的肩膀,“但父皇擔心你知道真相後,會一怒之下宰了老二。”

季燕然皺眉:“他?”

當年的二皇子、現如今的平樂王李珺。他的生母出身赫赫有名的晉地楊氏,家族龐大,幾個舅舅更是專權跋扈,将前朝攪得不得安寧,先帝與這群人明争暗鬥幾十載,直到臨終前兩年,方才找準時機,将其連根拔除,為李璟清除了最後的障礙。

“當年朕督辦白河改道,每天都要面對無窮無盡的瑣事,卻依舊不敢有絲毫懈怠,生怕會辜負父皇、辜負百姓。”李璟道,“眼看工程即将順利完成,有人卻坐不住了,老二四處派人活動,冒充官差今日毆打百姓,明日又去強搶民女,雖蒼蠅臭蟲一般惹人厭煩,到底也沒能鬧出大亂子。原以為他會就此消停,沒想到臨到最後幾天,竟又把主意打向了白河水閘。”

事情發生後,先帝很快就查明了真相,卻忌于當年晉地楊氏的勢力,并未公開實情。

季燕然問:“父皇下旨壓了所有事?”

“是。”李璟坐在他對面,“沒有誰知道真相,連幾個最親近的老臣,都以為父皇是在替朕隐瞞。老二估摸着惴惴難安了一陣子吧,至于楊家那群人,裏頭有幾個老奸巨猾的,後來還旁敲側擊問過幾回,也沒問出什麽,再後來,楊家自顧不暇,也就管不到宮裏了。”

“那邢大人呢?”季燕然又問,“他當年似乎也去楊府喝過酒。”

“那是父皇暗中授意,命他去搜集楊家罪證。”李璟略微遲疑,“怎麽突然想起這個,你可是查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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