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不是故意要為難路德維希什麽，雷爾會這麽問是因為他真的對這件事本身抱有着某種程度的疑問。

作為從小将亞利安一路養大，親眼見證着他是如何從一個白白軟軟的萌物肉團子長成現在這樣俊俏可人的激萌小正太的合格飼養員（？），雷爾可以百分百地保證，長大後的亞利安和小團子時期的亞利安，雖然輪廓上的确有着非常明顯的相似痕跡，但絕達不到第一眼看見就會被立刻辨認出來的程度。

尤其是根據路德維希的說法，亞利安被卷進空間裂縫從他面前消失時距離降生不過過去了區區十幾天的時間而已，就算秘法誕生下的孩子出生時再怎麽相當于普通嬰兒半歲多的大小，那對于小孩子來說，也實在太小了。

他們的骨骼和筋肉都還沒有生長完全，五官更是沒有徹底長開，所以在真的最終定型之前，誰也無法斷言小孩子長大以後和他們嬰兒時期的長相會不會真的非常相像——這也是為什麽世上會有許多類似“女大十八變”這類的說法。

而誠然，路德維希對亞利安表現出的那種思念和珍愛，在說到亞利安就在他面前那麽消失時的自責和悲傷，對可能将亞利安失而複得的慶幸和欣喜若狂……這些，都絕對不是作假。

這自然可以證明他對亞利安全無保留的重視和在意，但是，這些情感卻并不能成為他第一眼就認出亞利安的根據。

“你在叫出亞利安名字的那一刻臉上的神情顯得非常篤定，就好像這些年的時光完全沒有在亞利安身上發生作用，他依然還是那個你所熟識的小小嬰兒一樣。”

“我想……這大概不是我的錯覺？”

眯起眼睛定定注視着眼前的俊美少年，雷爾的語氣逐漸變得輕柔且充滿危險：“路德維希，這些日子以來的短暫相處足夠讓我初步判斷出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我相信你剛剛對我們所說的那番話中的絕大部分都是真實的，因為如非必要，以你的驕傲和正直不會願意也不屑于去說謊。但是，如果你不能解釋清楚你是怎麽第一眼看來就确定了亞利安的身份的，那麽我想，我們是絕對無法達成任何共識的。”

“路德維希，你得知道——未知，總是讓人無法不去防備。”

說完，雷爾沒有再等路德維希做出反應，而是抱着亞利安和早就已經從觀景臺上轉移到了他的身後，之前一直保持着安靜旁觀姿态的Voldemort一起，慢慢越過路德維希，向回走進了別墅之中。

在他們身後，看着那“一家三口”相攜而去無比溫馨和諧的背影，路德維希皺了皺眉，在心中湧起一陣焦躁無力的同時，也再次為自己在幻影移行的過程中不慎丢失了随身攜帶的雙面鏡這件事，感到了無比的煩悶和懊惱。

——

雷爾一路徑直将亞利安抱進了書房。

小孩兒一直死死地抱住他的脖子不肯松手，整張小臉兒都埋進了他的頸窩之間，好像如果不這樣做的話，他就感受不到一點安全感一樣。

雷爾縱容地任由着他。

“你在擔心什麽？”

抱着自家小孩兒深深陷坐進柔軟的沙發椅中，雷爾伸手揉了揉對方那頭柔軟的金發，語氣寵溺溫柔一如既往。

“還記得我說過什麽嗎？亞爾是我家的小孩，誰也搶不走，除非……你自己願意。”

溫熱的手心輕輕拍撫過懷中孩子稚嫩而纖細的背脊，雷爾低頭輕吻了一下亞利安的發頂，神情平靜又柔和：“亞爾，永遠不要認為我會不要你。我以為，你一直都很清楚這點？”

話音未落，就感覺懷中的小孩兒猛地顫抖了一下，然後，環在雷爾頸間的那雙小手，已經更用力地抓抱住了他！

“我知道的。”

雷爾聽見亞利安的聲音悶悶地響起，帶着點點說不出的委屈和茫然。

“我知道的！”小家夥倔強地又重複了一遍，這一次，他的聲音聽起來稍微正常了一點——起碼沒有之前的脆弱和惶惑了。

“哥哥說過的，我是哥哥家的小孩，是哥哥的寶貝弟弟！只要我不願意，誰也不能把我從哥哥身邊帶走！可是……”

可是，這麽說着的雷爾，剛剛卻又沒有明确拒絕路德維希，向他堅定地表明絕對不會将亞利安送“還”給他……

——這才是亞利安此刻所有的不安和驚慌的根源。

“我知道哥哥這麽做是因為充分考慮到了我的心情，認為在那個人解釋清楚了當年我之所以會以一個小嬰兒的姿态被哥哥撿到，不是刻意的抛棄而是一場意外以後，我或許會想要回去那些‘真正’屬于自己的親人們的身邊，但是……但是我才不是那麽想的！”

“哥哥知道我不是用普通方式孕育出來的小孩，難道就沒有想過，我從出生開始，其實就是有記憶的？！”

雷爾愣住了。

不管是因為亞利安出乎意料的這番話，還是因為那雙雖然竭力想要表達出惡狠狠的瞪視意味，卻因為微紅的眼眶而只能讓他感覺到心疼和憐愛的漂亮藍色大眼睛。

“雖然已經很模糊了，但我記得自己剛出生時一直小心翼翼地抱着我的那雙手，還有它的主人——一個金頭發藍眼睛好看到不行的男人。”

“我記得他告訴我他是我父親，而我還有一個爸爸，只是爸爸很忙很忙，或許最近都不會有時間過來看我。”

“他對我保證就算這樣，爸爸如果知道我的存在以後也一定會很喜歡很喜歡我，會把我捧在手心裏疼愛。我會是父親和爸爸最最珍貴的寶物，被他們放進心裏最柔軟的地方……”

“我也記得一個的确和那個路德維希有點相像的男孩兒，他是除了父親以外第一個抱我的人。”

“他是對我很好很好的，每天每天，我睡着前他陪在我身邊，我醒來後他也依然在。父親似乎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雖然他每天都會抽出時間抱我和我說話，但是一直在照顧我的，卻是那個男孩兒。”

“我太小了，在哥哥身邊慢慢長大的那段時間裏，已經遺忘了和他們有關的太多事情，甚至連那個一直在照顧着我的男孩兒的名字，都有些記不清了。”

“所以等到我可以開口說話的時候，這些記憶對我而言，已經變得像是隔了一層什麽東西一樣，看不真切也回憶不大起來了。我不是沒有努力試着去回想過，但是時間過去了太久，我真的已經記不清了。”

“不過，我那個時候已經不再難過了，因為……我有哥哥。”

“所以，我記得自己是被意外送到哥哥身邊的，我記得自己有父親有其他親人，我記得那個一直小心翼翼溫柔細致地照顧着我的男孩兒，我記得……”

“我全部都記得。”

“可我……還是哥哥的亞利安！”

“我是哥哥的弟弟，一直都是！”

“哥哥，我不要離開你……”

小孩兒熟悉的軟糯糯的聲音帶了點兒罕見的哭腔，一連串地訴說着他的記憶和心情，那一張皺兮兮的小臉兒和紅紅的眼睛，讓雷爾簡直要疼到心肝兒裏去……

“誰說要讓你離開我了？”

伸手捏住小家夥肉乎乎的臉蛋兒，雷爾好氣好笑又心疼地看着他瞪圓了那雙猶帶淚光的藍色貓眼：“我只是沒有否認他對你身份的猜測而已，但我有說他可以帶你離開？我有說要把你‘還’給你的親人？”

“小笨蛋，這一切只不過是對他的一場試探而已，我總需要知道他身後究竟還站着什麽人，也總需要知道你的那個父親究竟是什麽身份，竟然比我們身邊這位被人口稱‘Lord’的黑魔王陛下還要酷帥狂霸拽（等等好像有什麽奇怪的東西混進去了！），能讓別人稱呼他為……‘王’。”

——一旁躺着也中槍的黑發魔王聞言高高挑起了雙眉，卻意外地什麽也沒說。

“聽着亞爾，我說過你是我最重要的寶貝弟弟，這可不只是說來哄你玩兒的而已，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這點，對不對？”

“所以管他什麽阿斯坎達爾家又或者他們的‘王’呢！誰也不能搶走我的亞爾！明白嗎？”

毫不避閃地迎視着懷中小孩兒水汪汪的藍色大眼，雷爾輕聲卻不容質疑地說道。

亞利安聞言眨了眨眼睛，然後慢慢地，小孩兒嘴角揚起了一個燦爛甜蜜到讓人眼花的激燃笑容——

“我知道了，哥哥！”

猛地一下再次撲進雷爾懷裏，他笑靥甜甜地回答。

……

亞利安睡着了。

就在雷爾的懷抱之中。

小家夥軟軟的金色發絲像是上等的黃金絲綢一樣鋪散在雷爾胸前，白皙的小臉蛋兒上帶着兩團小小的紅撲撲的睡痕，嘟着一張可愛的小嘴兒，一雙手緊緊縮在胸前，輕輕揪住雷爾的衣襟，就好像在睡夢之中，也不願意離開他家哥哥一樣。

Voldemort坐在雷爾對面，看着他像白癡一樣傻笑着，空閑着沒有抱住亞利安防止他從自己懷中滾落下去的那只手，時不時地輕撫過懷中孩子的頰邊，以一種輕柔到難以想象的動作為他整理着散亂的金發，就不由心中一陣煩躁——

真想讓亞利安這小家夥突然醒過來，然後好好看看他家哥哥這幅弟控的蠢樣子！

恐怕到時候，雷爾溫柔強大無所不能的無敵好哥哥形象，會一下就崩潰坍塌的吧？

抿了抿嘴唇，黑發魔王相當惡劣地想。

然而，與他的這種想法完全相反地，他手上的動作卻是魔杖輕揮，将一旁桌上的一張羊皮紙變成了一條柔軟的羊毛毯子，指揮着飄過來覆在了小孩兒身上。

雷爾擡起頭對他微笑了一下，張開嘴唇無聲地說了句謝謝。

魔王微微皺眉。

揮手又在亞利安身上加了個“閉耳塞聽”，他清了清喉嚨，示意雷爾可以正常說話不用怕吵醒懷中的小孩兒了。

“雷爾，你到底是怎麽打算的？”

見一切妥當下來，Voldemort伸出魔杖點了點兩人之間的茶幾，立刻兩杯熱騰騰的紅茶和一小碟精致的糕點就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他一邊端起茶杯輕啜一口，一邊終于開口對雷爾說道。

“當然，我知道你不可能讓亞利安離開我們回去路德維希和他的‘王’那邊，但你又好像并不想攔着亞利安與他們見面或者是相認？”

“的确，從剛剛亞利安的表現來看在他心裏還是你最重要，但是，他父親那一邊呢？”

“失蹤多年本以為已經故去的兒子突然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眼前，你覺得……他會任由亞利安繼續和我們在一起，而不是回到他的身邊？”

“而且，他的身份現在看來也是一個大問題。”

“我想你應該也已經猜到了吧？在現在這個時代，能被稱為‘王’的人物，可并沒有那麽多見。”

說着，魔王放下手中的茶杯，擡眼定定望向對面的黑發法師：“所以雷爾，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雷爾在他的注視下慢慢擡起了眼睛。

“我只是想實現亞利安的願望而已。”

他微笑着說。

“亞利安不想離開我是真，但他又真的不想再次見到自己分離多年的父親嗎？”

“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吧。”

低頭看向窩在自己懷裏睡得正香的金發男孩兒，雷爾的目光愈發柔和起來：“所以Voldy，我只是想要實現亞利安‘與父親再次見面’的願望而已。至于他的父親是誰……”

“這對我們來說，真的有那麽重要？”

“……”

——好吧，Voldemort承認，在被那雙黑色的眼睛如此專注地注視着的現在，對他而言，或許其他的什麽都不再重要了！

但是該死！為什麽他竟然會産生這樣一種可怕的……錯覺？！

“……随你。”

默默垂下眼睑，發現自己最近的許多想法和行為似乎變得越來越奇怪和——危險？——了的魔王低聲說着，扭過頭拒絕再與那雙眼睛繼續對視下去。

他大概真的有哪裏不大對勁了。

魔王頭疼地想。

——

三天以後，雷爾收到了派去照顧路德維希的煉金使魔傳遞回來的訊息——路德維希請求再次與他見面。

“我希望這一次，我們的談話可以比上次更加坦誠和有意義。”

坐在路德維希對面，雷爾雙手交疊形成塔狀，叉開的雙臂輕支在兩側的扶手之上：“路德維希。”

冰綠色眼睛的少年聞言眼簾輕顫了一下。

“是的，我也這樣希望。”

他輕聲說着，慢慢擡起頭來迎上雷爾的雙眼：

“雷爾先生。”

“您之前問過，我為什麽會第一眼就認出長大後的亞利安？”

“呵！我當然能認得出來。”

“因為他們幾乎長得……一模一樣！”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