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有了想法, 下一個步驟當然是将想法落實。
等第二天, 從飛機上一落地,俞适野也不回家修整了,直接去了公司, 把整個租房部召開了會議,将全新思路和方向傳遞給下邊的人。
不用做更多了, 作為一個掌舵者,他要做的, 就是确定方向,把控方向,至于更細節的步驟, 自然有手底下的人處理落實。
事實上, 會議一結束,部門裏的禿頭經理回頭把情況在往下一說,一線的員工們就開動腦筋, 算計起了本産品相較市場産品的優勢:
“目前價格比市場價略微上浮。”
“我們有專業的養老産品, 在實時檢測老人身體和防止老人滑倒上有重大優勢。”
“随入住贈送的體檢套餐也是一宗優勢。”
“這樣真的會有人來住嗎?”辦公室裏,一個頗為年輕的員工提出了疑問,“既然是從外地過來看子女,為什麽不住在子女的家裏,還要花個冤枉錢在同小區租房子?”
這話引來部門大齡員工的集體關注, 其中, 視線最為猛烈的就是禿頭經理。
就這樣定定地看着說話的小年輕一會,直到把小年輕看成了縮在位置上瑟瑟發抖的鹌鹑, 禿頭經理方才“呵呵”一笑,擡手摸摸自己光潔蹭亮的地中海,飄然走了。
老大一走,辦公室頓時活躍。
小年輕旁邊的老前輩說:“沒結婚吧?”
小年輕:“我這才23,您關心得太早了……”
“誰關心你這個了。”老前輩腦殼疼,“看見我們經理的地中海了沒有?”
小年輕:“看,看見了。”
老前輩:“被家裏的老婆和媽一起吵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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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輕:“……”
老前輩拍拍後輩的肩膀,語重心長:“家庭關系很好的,當然有,但UC震驚部裏頭,殺妻殺夫殺爸媽殺孩子的,也有。人口這麽多,需求這麽廣,我們只把房子租給需要它的人,懂嗎?”
***
上司一句話,下屬跑斷腿,辦公室的員工們緊鑼密鼓地忙碌着,回了家的俞适野也沒閑着,他和溫別玉讨論了一個全新的問題。
溫別玉看着手頭的文件:“大病保障計劃?”
俞适野點頭:“下午抽時間和保險那邊的老總聊了下天,提了這個保險方案,那位倒是很爽快地答應,反正險種是本來就有的,只是多挂靠一個渠道而已,對他們來說,惠而不費。回頭有人入住了,可以贈送這一保險。”
溫別玉微微疑慮:“我現在開始擔心你的公司了。你賺的錢真的夠燒嗎?這怎麽看怎麽賠本……”
俞适野:“你覺得我純在做慈善?”
溫別玉趕緊申明:“我并不是在反對——”
俞适野勾起嘴角:“一聽到養老公寓,再聽見體檢,再聽見保險,你是不是就直接聯想到老人各種各樣的大病小病了?”
這正是溫別玉所想的。
俞适野:“但這只是一種資源的整合,體檢費和保險費,全都是一錘子買賣,也都在附加在了房租之中。現在租賃價格只是推廣價格,并不是最終的租賃價格,這種養老租賃一旦把品牌做起來,或者把概念做起來,就能夠擁有重新定價的機會。因為這不再是簡單的租房,而是種全新的産品……”
“這個概念最初的起源可能和慈善有關,但我想做的絕非慈善。”俞适野明确告訴溫別玉,“慈善只有幾個人去做,但賺錢的生意,人人都會搶着做。”
溫別玉聽俞适野說話。
每當俞适野說這些的時候,他總是安靜地聆聽,他喜歡看俞适野智珠在握,神采飛揚的樣子,那會讓他想要——
俞适野吻上溫別玉的唇,輕輕地咬,淺淺的含,在對方呼吸陡然加重的時候,惡趣味地後撤一些,告訴溫別玉:“不要光想,不練。”
溫別玉舔了舔嘴角,踩着人說話的尾巴尖,虛心改正,主動出擊,一口吻上。
氣氛正當熱烈,突兀的鈴聲響起來,是溫別玉放在桌上的手機。溫別玉急着親吻,沒理手機,讓手機孤單又刺耳地響了好一會兒,還是俞适野推了推他,提醒道:“電話。”
“我的吸引力還不如一通電話嗎?”溫別玉有點小不滿。
俞适野長長嘆了一口氣,一手抱着溫別玉,一手去摸索桌上的手機,他也很難:“就是擔心良宵苦短,才讓你趕緊把事情給解決了……”
摸了半天,手機總算拿到眼前,俞适野偷空看了屏幕一眼,愣了下。
“你媽的電話。”
“嗯?”
“你媽媽。”
這下子,兩人都清醒了,溫別玉從俞适野手裏接過手機,看了眼屏幕,接起來,才“喂”了一聲,響亮的哭聲已經從聽筒那裏傳過來,清晰得俞适野都能聽見。
兩人面面相觑。
片刻,溫別玉遲疑道:“……媽?”
溫母哭得哽咽,聲音斷斷續續:“小玉……我現在在醫院……你爸剛才跟我吵了一架,不管我……把我一個人丢在這裏……你過來吧,你過來吧……”
電話裏的人哭得很厲害,接電話的人卻很平靜。
溫別玉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媽媽,你先告訴我。”
“你爸爸——”
“不是我爸爸,”溫別玉打斷對方,“是你,為什麽在醫院,有什麽問題,現在是什麽情況。”
俞适野就在旁邊。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大,溫別玉也沒有要回避俞适野的意思,他耐心聽了一會,屏蔽了中間溫母激動的哭喊和對溫父的各種咒罵,等溫別玉說完了把電話挂掉,也基本把事情弄清楚了。
正因如此,兩人才都顯得有些遲疑。
俞适野:“你媽媽搬東西的時候,因為沒有手,就拿腳去踹浴室門,結果太用力,直接把浴室的玻璃門踹破了,自己的跟腱也被碎玻璃割斷了?”
溫別玉:“對。”
俞适野:“就踹了一腳?”
溫別玉:“……對。”
理智上,俞适野很同情溫別玉的母親,也認為溫別玉的父親将受傷的妻子丢在醫院,自己離開的行為很不正确,但造成目前這件事的根本原因……
俞适野有點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來,忍得非常辛苦,還得拿側臉對上溫別玉,免得繃不住,結果是溫別玉先繃不住笑了:
“……真的有點好笑。”
俞适野跟着咳笑兩聲,收住,問正事:“現在手術做完了,情況怎麽樣,什麽時候能出院?”
溫別玉:“說是手術很順利,要在醫院呆兩個星期,然後出院在家養三個月,就基本康複了。”
俞适野問到這裏就沒再繼續了,溫別玉也跟着沉默。
他側頭向窗外看去,四四方方的窗戶框出一條黑黢黢的隧道,幽暗,深長,也沒個盡頭,多像人生裏不知何時會出現,更不知何時會結束的困難之旅?
“……她想讓我過去陪床。”
溫別玉開了口,話裏有淡淡的嘲弄。
“這時候倒是想起我了。”
“打算去嗎?”俞适野問。
“明天過去看一眼。”溫別玉說。
正如他結婚父母過來看一眼,父母住院,他也過去看一眼。
俞适野點點頭:“明天我陪你一起過去。”
“不是什麽大事,我自己一個人去就可以了,你工作忙……”
俞适野一擡手,直接在對方腦門上彈了一下,把人的話給彈沒了,再反手扣住人的後腦勺,将一個輕柔安撫的吻落在自己剛才彈了的地方上。
“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工作再忙,陪你一趟的時間都抽不出來?”
***
溫別玉的父母并不在上海,但距離上海不遠,開車兩個小時就能達到。
他們一早出了門,等到達醫院門口,正好是上午十點。
修得氣派的大門人群進出,望着高聳的大樓,俞适野前進的腳步略微遲疑了下,立時落後了溫別玉半個身位。
溫別玉回過頭來:“小野?”
俞适野抓住溫別玉的手掌,若無其事地笑道:“在想待會要用什麽樣的姿勢見你媽媽。”
“還能用什麽姿勢?”溫別玉也笑上一聲,反握俞适野的手,舉起來,晃一晃,“當然是以這種合法家屬的姿勢去見了。”
兩人手握着手,一路到達溫別玉媽媽所在的樓層。
溫別玉的媽媽原本住的是走廊床位,昨天俞适野知道事情後,打了兩個電話,把她調到了單人病房,病房內的陳設還不錯,電視沙發單獨洗浴間,如果沒有吊瓶和護士,以及躺在病床上的憔悴的女人,這裏看着就像是在住酒店一樣。
“……媽。”溫別玉叫了一聲,“我和小野來看你了,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躺在床上的溫母立時激動起來,偏坐起半邊身體:“你來了!小玉,過來,快坐下。”
溫別玉想問的是母親的身體狀态。
但溫母第一想說的并不是自己的身體,她拉着溫別玉的手,神色除了痛楚之外,更添憤恨,憤恨全是針對溫別玉父親的,她迫不及待地對溫別玉訴苦,甚至忘了就站在旁邊的俞适野:“你知道嗎,你爸爸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沒有半點聲息,打電話電話不接,再打就關機,你說他是人嗎——”
事情又回到了昨天電話裏的情況,溫母開始絮絮叨叨地說溫父的不是,從吃飯睡覺做家務的生活瑣碎一路說到看病買房這樣的大事。
好像生活裏的所有都是可以抱怨的。
俞适野接到了溫別玉遞來的一個歉意的眼神,他挑挑嘴角,回以微笑,估量着面前的抱怨短時間內是不會結束的,索性放空思維,将自己絕大多數的注意都轉移到工作上,只留一只耳朵,聽溫別玉和他媽媽說話。
他們談了好長一長串的溫別玉父親,主要是溫母在說話,在溫別玉的數次打斷之後,好不容易,抱怨終于停止了,他們也能談點正事,溫別玉提議給媽媽找一個護工。
“……你說什麽,你要給我找護工?為什麽要護工?”
“照顧你,你自己一個人呆在醫院,沒有人幫忙做事不行。”
“你呢?”
“我要工作。”
“別開玩笑了,我要護工我不會自己請嗎?我需要的不是護工,小玉,我需要的是你。”
“媽媽,我周末有時間會過來看你的。”
“小玉,我一個人在這裏真的很害怕……你留下來陪我吧……你別走了……”
“如果你一定想要看見我,我可以幫你安排轉院到上海。”
“上海我人生地不熟,你也要忙工作,你就在這裏好好陪我幾天,陪我受傷這幾天,耽誤不了你什麽的。”
溫別玉沉默片刻,掏出手機看了眼行程表,算了算自己的時間。
“明天我可以再留下來,後天有個必須參加的會議,會議之後……”
“小玉,”溫母質問,“你是不是和你爸爸一樣,不想呆在我這裏?”
“我并沒有這個想法。”
“那你為什麽不留下來?”
“有事”這兩個字,溫別玉已經反複強調了很多次,但溫母好像總是聽不見,他有點疲倦,于是反問對方:
“……媽媽,那麽當年爺爺生病,你們為什麽不半個月裏、一個月裏,抽一點點耽誤不了什麽的時間,回去看看他呢?”
溫別玉輕輕詢問。
“當年的你們沒有空,怎麽能确定現在的我有空?”
魂游天外的俞适野聽見這一句,迅速收斂起精神。
他先去看溫別玉,看見坐在沙發上的人虛虛将手合握,平靜之中,帶着三分冷然。
“你……”
俞适野再轉向溫母,看見溫母的嘴唇在顫抖,接着,顫抖傳遍了她的全身,她臉色煞白,就在這一瞬間,高聲尖叫:
“你怎麽能說這樣的話,我是你媽,我生了你!你這樣對我是想讓我和你爺爺一樣,都去——”
“溫夫人!”
俞适野立刻斷喝,阻止了溫母剩下的話。
他上前一步,擋在溫別玉和他媽媽之間,他對溫別玉說:“別玉,我想喝杯咖啡,能幫我帶一杯嗎?”
溫別玉疑惑望着俞适野。
俞适野和聲勸他:“讓我和你媽媽單獨聊一會吧。”
溫別玉皺起了眉,并不非常贊同,但說話的人是俞适野,他合一下眼,還是站起來:“我去去就來。”
俞适野:“我等你。”
他将人送到了門口,站在門口,一路看着人走到電梯前,還回頭朝自己這裏看了一眼,他遙遙給人一個微笑,又揮揮手,這才算将人安撫進了電梯。
他關了門,坐在溫別玉剛才坐着的位置,看向溫母。
“夫人,你忘記九年前,我們的約定了嗎?我們約好了……”
俞适野語氣冰冷。
“絕不告訴別玉,他爺爺死亡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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